2024-10-06 04:37:49 作者: 多多

  殘燈照晚,曲斷弦咽。

  

  王夫人枯坐在燈下,摩挲著一枝金釵,釵是金絲掐成的鳳凰,做出振翅欲飛的模樣,以翠玉點綴出羽毛,黑寶石鑲嵌成雙眼,只是鳳凰嘴中卻空落落地,只剩下了個金絲掐成的托,似乎曾有寶石珠玉鑲在上面,如今卻遺失了。

  怎麼看都是個遺憾。

  她的記憶仿佛隨著這隻振翅欲飛的鳳凰回到了少女時代,那時她違抗父母之命,喜歡上了一個小小的船商之子。

  身為一家之長的祖母,給她出了個難題,要她拿到自己的一枝鳳釵,才能同意這樁婚事。老太太喜歡這支釵,幾乎天天佩戴,從不離身,兼之身邊總有婢女相隨,想要偷鳳釵簡直難如登天。

  就在她急得失魂落魄時,通過情郎認識了老頭子,這個面帶病氣,總是咳嗽的年輕人扮成書畫販子,只見了那鳳釵一眼,就給她出了個絕妙的主意。

  她永遠不會忘記,當時她只使了個小計謀,就偷換了鳳釵,成就了她一生的姻緣。

  可是歲月不饒人,三十年後,她再次遇到昔日的恩人,他卻無法幫助她了。雖然他望之若二十餘歲,但卻終究不再年輕,第一次下海就傳來了噩耗。

  兩行清淚,從王夫人的眼中滑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個穿著紗裙的黑衣艷女,正匍匐在房梁的角落。

  阿朱杏眼微轉,早就把這個莊園的角落摸了個透,風裡傳來她嬌俏的嗤笑,窈窕的身影已經悄無聲息地化入風中。

  「你的老主顧正在為你抹淚呢。」阿朱蛇一般靈活地鑽進了一間海邊的茅屋,簡陋的房間中,老頭子正在聽濤飲酒,過得十分愜意。

  不過短短七天,他身上的傷全好了,又換了件月白色錦緞長袍,長發披散,活似個風流不羈的公子。

  「她哭得越傷心,那些人就越會放鬆警惕。」老頭子喝了杯酒,輕咳了兩聲,「沒想到我剛一動手,他們就出現了,還要置我於死地。」

  在望海樓中,朱文浩特別提到了毒龍膽,就是在暗示他那個密黨有可能在尋找這傳說中的秘寶。

  但敵暗我明,形勢對他極其不利,他才招搖過市地訂了一艘簇新的大船,下海尋寶是假,誘敵現身是真。

  那些人果然中計,如今他已知道對方的目的,而對方卻不知道他還活著,明暗形勢瞬間調轉,他處在了有利的位置。

  「還有你讓我調查的小姑娘,她曾有個姐姐,是整個泉州一等一的採珠女,她活著的時候採到過十幾枚昂貴的明珠,據說鑲在當今官家天子帽子上的那顆明珠,就是她采的。」

  「哦?這麼出色的女孩,是怎麼死的?」老頭子揚了揚眉,好奇地問。

  「幹著採珠這樣危險的行業,當然是葬身於大海。」阿朱搖了搖頭,杏眼中流露出惋惜的神色,「聽說她被海蛇咬傷,鑽出水時已奄奄一息,被抬回家裡時,只說了一句話……」

  說到關鍵處,阿朱突然賣著關子不再說下去,老頭子急忙對她連連安撫,承諾事情解決,要給她買一串最好的明珠,她才終於又開了金口。

  「她說的是:我知道毒龍膽是什麼了!」

  老頭子在燈下望著她如花笑靨,沉默了一會兒,「就這麼一句?」

  「是的,就這麼一句,接著可憐的姑娘就斷了氣。漁民們知道了她的遺言,都當她是個笑話,毒龍膽是稀世珍寶,怎麼能輕易被這個貧賤的漁女見到?」阿朱嘆息地搖頭,「但她的阿爹和妹子氣不過,隔三差五就在山下那偏僻的海灘出海採珠,誓要找到毒龍膽,為自家女兒出一口氣。」

  「在小姑娘口中,提到毒龍膽用了個『捉』字,似乎那是個活物呢。」老頭子沉吟著說,「蒼甲這小傢伙雖然腦筋不好使,卻誤打誤撞地找到了突破的線索。」

  「誰說他腦筋不好使呢。」阿朱媚眼飄飛,話裡有話地說。

  老頭子遞了一杯美酒給她,並奉上了一罐蠕動的活沙蟲,茅屋昏黃的燈光在海風中飄搖,潮聲涌動,似乎夾著誰淺吟低唱的絮語。

  月光千里,飄灑而落,容納百川的海洋,在月輝中像個城府極深的老人,明明知道一切,卻偏不宣之於口。

  即便已是深冬,泉州的天氣仍溫暖如春,兩個年少的男女正在泉州府的夜市上閒逛。小魚是偷偷從家裡溜出來的,蒼甲蹲在牆根下,接住了這個跳牆外出的少女。

  夜市上琳琅滿目的商品看花了蒼甲的眼,小魚經常販賣珍珠,見過些市面,帶著蒼甲去瓦肆中吃小吃,聽戲文,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但蒼甲的眼底似乎總是含著一絲鬱鬱寡歡的神色,在經過書畫攤時,他買了個畫著美人團扇,扇子上的女孩正在踩水嬉戲,面容跟小魚有幾分相似。

  人群中走出來一個壯漢,他邁著大步,分開了洶湧的人潮,徑直停在了蒼甲面前。壯漢臉上橫肉糾結,一言不發,只在燈火中望著梳著沖天辮的少年。

  「我有點事,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馬上就回來。」笑容在蒼甲臉上凝固,他慌張地對小魚說了一句,跟在壯漢身後走了。

  小魚梳著兩條烏黑亮麗的麻花辮,站在畫著各色美人的扇面前,絢麗的燈火映在她的臉上,照亮了她長而翹的睫毛,紅嘟嘟的小嘴,生動活潑,一點都不輸給那些畫上的美人。

  一陣輕咳在她耳邊響起,她回過頭,只見一直埋首畫畫的老闆抬起了頭。那是個年輕俊逸,不過二十餘歲的男人,薄唇如削,眸如黑玉,頗有幾分含蓄優雅的意味。

  「你是……」小魚偏著頭問,她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男人,可是他當時受了傷,奄奄一息,跟現在截然不同,讓她都不敢認。

  「我是老頭子,蒼甲的朋友,可以問你些事情嗎?」老頭子以輕不可聞的聲音對她耳語,「是關於你姐姐發現的秘密。」

  小魚的臉色立刻因激動變成脹紅,幾乎連想都沒想,就跟上了他的腳步。

  蒼甲在瓦肆中的一家雜耍攤前看藝人表演口中噴火,看了許久,也沒有等來老頭子的影子。

  他一頭霧水地返回去找小魚,可是書畫攤卻不知何時撤了,只有一個錦衣方帽的少年公子,正站在燈下等他。

  「原來你在這裡。」蒼甲一看到他,立刻三步並做兩步跑了過去,「你看到小魚了嗎?我讓她在這裡等我的。」

  「她回家去做準備了。」老頭子微笑著說,「要帶我去找毒龍膽。」

  蒼甲小臉剎那間變成了慘白,一拳向他揮去,「你真卑鄙!為什麼要把她牽扯到這麼危險的事情里?她除了水性好點,什麼都不懂!」

  「聽起來你好像懂很多似的。」老頭子臉色一冷,一把就扭住了他砸來的拳頭,「你並不傻,早就猜到了她是為了避人耳目,才總是在荒僻的海灘出海。既然知道她了解毒龍膽的真相,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她太渴望得到毒龍膽,一旦你對她伸出援手,她一定不會拒絕。」蒼甲不再反抗,垂下了頭,眼中湧出淚水,「那樣的話她就死定了,我不想讓她死。」

  「說得我好似個惡人。」老頭子鬆開手,話里像是藏著刀子,一片片剜他的心,「說到卑鄙,誰能勝過你?你討她歡心的禮物是你自己的嗎?那些情詩又出自何人之手?她喜歡的到底是你,還是那個文采斐然,家境優渥的小少爺?你比誰都清楚!」

  蒼甲的臉由白變紅,渾身不受控制地輕顫。

  「對了,尤其是你的情敵還等著毒龍膽救命,如果他病死了,豈不是正合你的意?」

  這話刺痛了少年的心,他氣急敗壞地向老頭子衝去。但他只走了一步,熊男魁梧的身影就擋在了他的面前。

  「你這個死老頭子!我恨你!我恨你一輩子!」他咒罵著離去,連頭上的沖天辮氣得都要炸開,「我要看你怎麼在海里餵魚,我會看著的!」

  老頭子卻並不生氣,揮退了熊男,看少年憤怒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唇邊浮現著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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