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024-10-06 04:37:28
作者: 多多
更深露重,霜花微凝。
皇甫珍輕盈地落在了老主持的禪房中,五指成抓,向床上的人抓去。然而他並沒有等來預料中的鮮血飛濺,腸破肚流的悽慘場面,手卻被緊緊攥住,連抽都抽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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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啊。」禪師轉過身,容貌卻不再蒼老慈悲,而變成了一個面帶病容的少年,「皇甫珍,你就是通過殺人來見識地獄的嗎?」
少年扣住了他的手腕,雖然還輕輕咳嗽著,但他的手卻如岩石般堅硬有力。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皇甫珍緊張地問,自從他獲得能力,還從未有人能輕易攥住他的手腕。
「我是什麼人,有必要告訴你嗎?」少年輕咳著,眼底卻凝出寒冰般的陰冷。
「每個畫《地獄變》的人,都要通過殺人來獲得靈感,傳說吳道子也是這麼做的,我又有什麼錯?」
皇甫珍大喝一聲,用盡全力向少年的胸口擊去,殺不了智光那老禿驢,殺了他來獲取靈感也不錯。
可是少年卻毫無懼色,只朝空中揮了揮手。一個彪形大漢瞬間出現在少年的身後,伸出長臂將他環抱在懷中,鐵拳微晃,擋住了皇甫珍的攻擊。
「得是多麼幼稚的人,才能將傳說當真?」少年搖著頭苦笑,而在他的臉上,皇甫珍看到了揶揄的意味。
高大的壯漢,蒼白的少年,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擋在他的面前。他並不傻,只憑著方才剛烈的一拳,就判斷出了力量的差距,他的敵人像是大海般深不可測。
因此他一頭撞破了木窗,躍出禪房。
老頭子望著他遠去,卻並不追擊,只對著寒意刺骨的秋風,喚出了一個名字。
「啪」!寂夜中傳來一聲輕響,一隻飛蛾撞到了窗紙上,幽蘭的眼睛睜開了,她從沉睡的曲宣懷中爬起來,像是個練達的女人般,套上了衣袍。
她穿在錦裙里的中衣是白色的,像是雪,又像是白蘭,在夜色中綻放。
幽蘭挽起長發,在曲宣的臉上輕輕印上了一個吻。
就像他們初識時的那個夜晚,她還是一個灰頭土臉的女孩,而他是落魄潦倒的畫家。他們都在彼此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現在,該輪到我去實現夢想了。」她輕輕地笑了,但雙眼中卻隱含淚光。
這個纖瘦的少女轉身走出了禪房,再不回頭,淡白色的衣袂在風中舞動,活似蝶翼般翩翩欲飛。
皇甫珍渾身顫抖地躲在一處灌木叢中,深山中迴蕩著細碎的腳步聲,那是眠狼提著利劍,在搜尋他的蹤跡。
他知道自己打不過這個出手狠辣的美少年,但只要仗著對地形的熟悉,躲過今晚,或許就能尋得一線生機。
一隻停在灌木上的飛蛾被他的呼吸驚擾,振翅欲飛,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掐成肉泥。
如果被那少年發現昆蟲異動,定然會暴露自己的行跡。
可是他正在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枯草中就響起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似乎有人踏草而來。
腳步聲不徐不疾地停在他的面前,接著黑暗中多了一雙如星光般璀璨的眼睛,那雙眼睛毫無表情,正冷漠地透過灌木的縫隙打量著他。
他再也抑制不了心中的恐懼,大叫一聲,跳出灌木。但見濃黑的夜色中正站著一個清麗的少女,她的臉上仍帶著稚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女孩的臉他似乎在哪裡見過,他想起了九月初一的那個夜晚,當他殺死老舉子逃走時,也有一個弱質的少女攔住了他的去路。
她碰了他一下,然後鱗甲就像是長出了牙齒,咬掉了他手臂上的一塊肉。
皇甫珍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老頭子的欲擒故縱,眠狼的窮追不捨,都是為了把他趕到這少女的身邊。
她才是他最大的殺招,他精心為他準備的地獄!
皇甫珍拔腳便跑,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剎那間林中起了白霧,幽蘭衣袖輕揚,無盡的霧氣從她的袖底奔涌而出。
那霧一黏在他的身上,覆蓋在他皮膚上的青鱗像是活過來一般,瘋狂地啃噬著他的血肉。
「啊啊啊——」森林中迴蕩著他的慘叫,讓這夜晚宛如地獄。
他俊美的臉被啃得只剩下白骨,在眼球被吃掉的一瞬,他終於看清,那根本不是霧,而是蛾子翅膀上的鱗粉。
這密林的樹幹上,枯葉下,竟然停了成千上萬隻蛾子,它們同時抖動翅膀,滿含劇毒的鱗片便像是落雪般飄飛。
他跟妖怪的契約在這鱗粉中失效,他的手臂被吃掉,腦髓被喝光,身形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了一隻青色的球,靜靜地躺在灌木中,而這隻青甲球下,滿是淋漓的鮮血。
落雪漸歇,蛾子紛紛從樹上跌下,僵死在秋風中。
而剛才清麗動人的少女,此時也形容枯朽,小臉皺成了一團。阿朱帶著老頭子,翩然從樹上落下,將他送到了少女面前。
他的右臂已經萎縮,額上布滿因疼痛而泛出的冷汗,幽蘭的鱗粉對妖怪和驅魔師都是劇毒,它能破壞一切的法力,令那個妖怪從咒術中解脫,吞噬了支配它的人類。
有野心之人,必被自己的野心吞噬,這是他百年來慣見了的事情,並不覺得慘烈。
他只是心痛幽蘭,這小姑娘的五官都縮到了一起,皮膚干黃,連頭都抬不起來,顯然是不能活了。
褪去鱗粉的蛾子,也註定避免不了死亡的命運。
「先生,謝謝你……」幽蘭見到老頭子,竭力擠出一絲笑容,「可是不能再追隨你了,真是抱歉,我做得好不好?」
「非常好,如果沒有你,它可能會寄生在別人身上,繼續害人。」老頭子捧著她的頭,只覺得她的脖頸在自己的掌中綿軟無力,像是隨時都能折斷一般,「可是你制止了它,讓殺戮到此為止。」
「我很開心,我見到了光,也愛過了人,我的生命短暫卻有意義,已經足夠了……」幽蘭拉起老頭子的手,將一口血吐在了他的掌心。
兩人的羈絆在剎那間消失,老頭子萎縮的右臂漸漸變得健康而富有彈性。
寒風乍起,失去了驅魔師的血,消瘦清麗的少女已經消失不見,滿地枯草中,只有一隻巴掌大的白蛾,僵死在秋風中。
宛如一朵綻放的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