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6 04:36:16 作者: 多多

  當晚老頭子孤身一人回到了禪定寺,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了,他的禪房中燈火通明,禪師跟幾名香客正坐在桌椅旁,正怒氣沖沖地等待著這摸魚的驅魔師歸來。

  但他懷抱著一個獸紋香爐,口口聲聲說自己凱旋而歸,眾人皆有疑慮。老頭子卻咳嗽著將香爐放在了禪房外的院落中,點燃了裡面黑色的香。

  在黎明的晨暉中,只見原本只有落雪和虬枝的空曠院落,剎那間站滿了人,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衣飾涵蓋各個時代,完全不同。

  在奇異的香氣中,他們都面帶平安喜樂之色,仰望著禪定寺後佛塔的方向。這奇景讓禪師和香客都看直了眼,一時間庭院中寂靜如生滅,只能聽到風呼嘯著吹過樹枝,發出的尖利嘯聲。

  「這是添加了犀角的香料。」老頭子蓋緊了香爐的蓋子,馥郁的香氣化入晨風,幻景也如海市蜃樓般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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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犀角?在《晉書》中有記載,晉代名士溫嶠,適逢寒夜,在武昌一橋邊見水深難測,便燃起犀角四處視察,突然在水中見百千魔影,隨波漂浮,嚇得眾人魂飛魄散。」禪師突然想起了過去在書上讀過的有關犀角的記載,「可是,這種香真的存在嗎?」

  「當然,而且很快我們就能看到『鬼車』的主人了。」

  再也沒有人敢指責這位年輕的驅魔師,香客們都圍在他的身邊,嘖嘖稱奇。

  當日正午陽光最盛之時,老頭子與禪師出現在了通往瓦肆的街道上。

  只見霜雪中有點點鮮紅的痕跡,宛如紅梅初綻。

  「這是硃砂?」禪師好奇地以指拈了一點,篤定地說。

  「畫符剩下來的,剛好可以用來追蹤那妖怪的去處。」老頭子笑嘻嘻說。

  他算準了妖怪會逃跑,所以才令眠狼在與女妖近身肉搏之時,將裝滿硃砂的錦袋放在了她身上,方便今日的追蹤。

  紅痕最終停在了一處民居前,房屋的主人是位賣香料的胡商,聽到兩人來意嚇得不輕,因為他剛好從波斯買了一塊犀角香,本想賣個高價,卻沒想到在一個月夜不翼而飛。

  硃砂的痕跡綿延不絕,直停在了後院的一棵松樹下。胡商令僕人就地挖掘,掘地三尺之後,露出了一具不知是哪朝哪代埋下來的骸骨。

  禪師帶領著幾位小沙彌,連夜將骸骨掩埋超度了,太原府再也沒有出現過夜路而過的鬼車,而那幾位失蹤的年輕後生,也陸續由江浙一帶風景優美的地方輾轉而歸。

  據他們說在喝過一杯世間最甘美的「崑崙觴」之後,他們就開始了與那位頭戴花冠的佳人的漫長的約會。

  徹夜享樂,縱情歌舞,那是令他們此生難忘的體驗。

  而當這幾名年輕人兀自陶醉在如夢似幻的回憶中時,老頭子裹著破敗的灰白色棉袍,踏上了去往祈山的馬車。

  「為什麼?」萬年鋸嘴葫蘆眠狼居然主動開了腔,「你明明可以令我一劍就解決了那個女人,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可能是因為寂寞吧。」灰衣少年歪在顛簸的馬車上,望著窗外的飛雪如花,臉上現出幾分落寞,「人活得長了,難免會寂寞,就像那具躺在泥土中的骸骨,即便死了,仍然留戀這十丈軟紅,盜取靈犀,化為美女縱享溫情。我太明白了。」

  他說罷喝了一口酒,酒色如血,是太原府特產的高粱酒,雖然不是崑崙觴,但是在孤獨的人喝來,也沒有什麼不同。

  「那、你為什麼要回祈山呢?」眠狼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問。

  「秘密。」他朝他拋了個飛眼,賣起了關子。眠狼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只能低頭喝起了悶酒。

  雪越下越大,漸漸遮天蔽日,在這亂花飛雪中,似乎有一位頭戴花冠,身穿青衣的女子踏雪而來。

  她的裙擺在風雪中曼舞,宛如蘭花初綻。但這朵花很快就凋謝了,隨落雪而逝,如輕塵墜水,消失在驅魔師的視線中。

  只留下一抹耐人尋味的笑,似是感激,又像是超脫後的豁達。

  松濤如海,冷風似刀。

  當老頭子一邊咳嗽著,一邊披著覆滿積雪和冰凌的袍子回到自己的茅舍中時,只見阿朱身穿黑色綾羅,腰如裹素,正斜倚在火盆旁泡酒。

  她用來泡酒的是一條條五彩斑斕的蜈蚣,這嫵媚的女人輕哼著小調,玉指輕捻,數十條蜈蚣就被相繼扔進了酒罈中。

  「我、我的菊花酒……」他看到這暴殄天物的場面,差點就要斷氣。

  菊花是他出高價搜集到的,原本想存上一冬,在春天拿出來品嘗,沒想到才出門幾天,就被阿朱活活糟蹋了。

  「什麼酒?我只看到了蜈蚣酒。」

  「沒什麼。」老頭子脫下棉袍,哆哆嗦嗦地坐在了火盆旁,「香香這幾天有變化嗎?」

  「一回來淨惦記別的女人,你真是個沒心肝的男人呢。」阿朱嘴上似吃著醋,嬌美的面龐上卻毫無怒意。

  老頭子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秀髮,像是世間最多情的情郎,火光照亮了他白色的臉,難得地添了一絲紅暈。

  「前天晚上,女孩子又發瘋了,惹出不少亂子。她四肢著地,像是野獸一樣奔跑,直跑到祈山腳下,在林子裡嚎叫到半夜,驚得祈山附近的小鎮都惶恐不安。」阿朱邊說邊捋著長發的發梢,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事情。

  夜半三更,昏迷的少女如野獸般跑進山里,怎麼想都是一副駭人的場面。

  「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老頭子沉吟著閉上了雙眼,他實在太累了,整天的車馬勞頓,消耗了他原本就不多的精力。

  於是他像個風流少年般,枕在阿朱的膝上沉沉睡去。窗外亂花飛雪,在呼嘯的風吟里,夾雜著幾聲遼遠而恐怖的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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