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2024-10-06 04:35:11 作者: 多多

  「一切都結束了?」他氣若遊絲地問。

  「是的。」檮杌站在他面前,將一根利爪,放在他的肩頭。那根手指似普通人手臂粗細,指甲尖銳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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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公子敗了?」

  「不、還未分出勝負……」它惋惜長嘆,「但是你無法支撐他的力量,為免你肉體崩潰,他放棄了這場戰鬥。」

  「我就要死了?」老頭子淡淡地說,他的白衣被鮮血浸透,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是,我下手很快的,不會痛。」檮杌用兩根手指拈起了他,提在半空中。垂死的男人在山風中飄蕩,鮮血沿著足尖滴下。

  「為什麼要作惡呢?」老頭子輕輕地問,「總該讓我死個明白。」

  檮杌的眼睛不再是殺氣四溢的血紅,而變成了淺淡的黃色,像是兩隻晶亮的貓瞳。黑色的瞳孔收縮又放大,仿佛在思考他的問題。

  「因為人性本惡,如果冢狐沒有在欲望中迷失,我也不會存在於世。」檮杌緩緩說,「我也畏懼孤獨,所以要製造亂世,那樣我才能得到更多的食物和夥伴,你能明白嗎?」

  「百年之間,你從未嘗試過愛人嗎?」

  「愛是愚蠢的感情,它能讓所有的聰明人變成蠢貨。」檮杌桀桀怪笑,「多少英雄漢,難過美人關,你以為我真的不懂?」

  老頭子也笑了,只是他的笑聲中還夾雜著乾咳,像一隻殘破的風箱發出的嗚咽。

  「你叫檮杌?是《山海經》中那隻滅世的怪獸?」他咳了很久,繼續問。

  「是的,我起初只是一團霧,連形體都沒有,後來我發現了那隻怪獸的畫譜,變成了它的模樣,反正我的目的跟它相似。而且有了名字之後,我的力量也成倍地增長。」

  「我有一個很愛的女孩。」老頭子仍然雙眼緊閉,紅腫的嘴角擠出了一絲溫馨的笑。那笑容像是春風拂過碧水,能暖到人的心底,「她非常聰明,但是因為太聰明了,總是喜歡走捷徑。」

  「可惜這世上所有的捷徑,都是彎路。」檮杌搖頭點評。它如果不是一隻兇殘的妖魔,或許能跟乾達婆做朋友。

  「你說得沒錯,她走上了彎路,身體裡也豢養了一隻強大的妖怪,但在它還未成形的時候,我殺了那個女孩。她最信任的就是我,她連抵抗都來不及,就在我的懷裡停止了呼吸。」老頭子長睫微顫,像是蝴蝶揮舞著翅膀。

  檮杌靜靜地聽著,銳利的指甲卻不斷摩挲著老頭子修長的脖頸,像是儈子手在尋找一刀致命的穴窩。

  它是存在了上百年的獸魔,知道人臨死時總是話多,打斷他們是不禮貌的。所以它耐心傾聽,只為之後殺戮的快感。

  「我的朋友騙了我,他說有一種神奇的香能令人死而復生。」老頭子的眼睛慢慢睜開了,明亮得像月亮從烏雲後探出臉,「但是,我也騙了他,我用殭屍蟲將女孩變成了妖怪,跟她共生了。」

  檮杌的指甲停住了,它晃動著耳朵,似乎從悽美的愛情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她是琉璃。」老頭子補充。

  「是那個梳鞭子的姑娘?」檮杌回憶著說,「我好像還跟她喝過幾次酒。」

  「最好你跟她喝過酒。」老頭子的頭完全抬起來了,他根本不像個將死之人,雙目炯炯有神,像是藏著兩簇跳躍的焰火。

  檮杌看著他眼底的精光愣住了,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揮起巨爪抓向面前修長潔白的脖頸。

  「出來吧!我最後的妖魔!琉璃!」老頭子朗聲高喊。

  梳著長辮子的少女出現在岩壁頂,她穿得像個漂亮的新娘子,紅裙在潔白的月光中招展。粉紅的臉蛋像只多汁的蜜桃,眼睛偏又清冷明亮如寒星。

  檮杌也發現了少女的存在,它茫然地看著風姿曼妙的琉璃,陷入了迷惑。

  「你早就知道那藏在河底的墳墓,是一個陷阱?為什麼還要進去?」怪獸明白了一切,這對戀人從未分開過,而是一步步設下了個更大的圈套。

  「因為我那時力量不夠,所以乾脆將計就計,躲起來積攢實力。」老頭子目光炯炯,像是兩簇跳躍的火,「否則我怎麼能駕馭山神呢?」

  「真討厭醜陋的東西。」崖上琉璃臨風一笑,輕輕鬆開了懷中飽滿如月的弓。

  一支白翎箭劃破長空,呼嘯奔向檮杌的心臟。它甩起尾巴要打落那支箭,但箭卻像鷹隼般靈敏矯健,準確地刺破鱗甲,射進了檮杌的心房。

  劍杆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咒符,其中夾雜著一個名字:檮杌。

  「幹得真的很漂亮呢。」檮杌輕輕地嘆息,月光下咒文突然活了過來,它們爭先恐後地順著傷口鑽進了它的軀體。

  那是對於驅魔師和妖獸來說,最恐怖的咒語破壞文。

  咒文像是毒液,隨血液遊走,破壞著每一寸跟妖術有關的經絡。如果中了咒語破壞文,驅魔師不得不跟妖怪解約才能保命,而妖獸們則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你們早就計劃好了,她騙取我的信任,讓我喝下咒語破壞文。」檮杌將老頭子輕輕放到地上,似乎不願再傷害他,「而你則問出我的真名,啟動了咒文。」

  「是的,如果不是為了冢狐手裡的返魂香,我們早就行動了。」老頭子歪坐在地上,勉力擠出一絲笑,「記得,以後不要隨便跟人類談心。」

  「你贏了,我輸得心服口服。」檮杌轉過身,它龐大的身體方才還靈活敏捷,此時卻笨重得像一塊巨大的石像。

  它緩緩地走向天台的邊緣,似乎想跳到山澗里,保留最後的尊嚴。但它只走了幾步,皮肉就消失了,變成一具晶瑩雪白的骨骼。

  隨即那龐大的骨骼也越來越透明,越來越輕盈,最終化為一灘潔白的細沙,灑在皎潔的月光下。

  山風席捲而過,將沙塵吹得杳無蹤跡,就像世上所有狂熱卻空虛的野心。

  一輪明月高懸天心,照亮了寂寂空山,飄渺夜色。一如昨日,一如他年,一如許久許久之前,這世界尚是混沌之初的樣子:

  美麗而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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