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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6 04:32:27
作者: 多多
我把消息帶給白夢,他立刻變得坐臥不安,像個期待過年的孩子般歡喜緊張。
他在井邊沐浴更衣,任清涼的井水沖刷著他潔白如玉的身軀、健美的四肢,他還會頂著濕漉漉的長髮跑過來問我,「我看起來怎麼樣?乾淨嗎?漂亮嗎?」
他一趟又一趟地跑來,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點頭。好不容易捱到暮色四合,他終於安靜了。
我們走在廣陵的黃昏中,流水潺潺,在夕陽中奏出悅耳的清歌。
他難得垂著手,像是個謹言慎行的年輕人般,走在我的身後。平素的風流倜儻,顧盼神飛,如朝露般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十幾年前,我就是在廣陵的月橋上,見到她的。」柔和的夕光中,流淌著他輕緩悅耳的聲音,「她是那樣的漂亮,在三月初三的女兒里,是最奪目的一個。我們一見鍾情,但是誰也沒有說出口,直至有一天,我不得不離開了廣陵。而一年之後,就聽說她嫁人了。」
「為什麼不說呢?」我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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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妖怪……」驕傲如白夢,也難得自卑地說,「根本配不上她,哪裡敢張口。知道她嫁人的消息,我就再也沒有來過廣陵,但卻一直默默地關注著這裡的動靜。」
愛情就是如此神奇,能讓深陷其中的人,都變得渺小卑微,無論是仗劍天涯的秦俠士,還是多情風流的白夢。
「你顧慮太多了!」
「是的,我的時間已經不多,所以我想試一試。」他急切地說,「對她表白心意,如果她也喜歡我,我就帶她離開廣陵,哪怕她變成一個老嫗,我也會守著她,不離不棄。」
「好。」我搖著摺扇,點了點頭。
「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說。在吞下那個妖人的瞬間,我就知道他是誰了?」他心意已決,便岔開話題,「他死前是一位與公主相戀,卻遭腰斬棄市的高僧。」
「難道是……」我心緒不穩,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是的,就是他……」白夢十分肯定地回答,「後來公主痴心不改,在長安替他招了一個月的魂,卻招回了他妖魔似的痴戀,化為人形。但長安結界遍布,他無法生存,便來到了商貿繁榮的廣陵,吞噬著痴心的閨閣女子。」
「已經死了,還沉浸在長夢中不願醒來,終成魔障,又是何苦?」我聽罷連連搖頭嘆息,卻見暮色之中,長史府已經近在眼前。
在如血的夕光中,夫人坐在偏廳,身著綾羅,在竹屏後見了白夢。我跟伺候的小侍女都退到了門外,小婢子扇著團扇,百無聊賴地打著呵欠。
天邊紫色的雲霞,變得越來越暗沉;倦鳥歸林,蝴蝶棲枝,蒼茫的夜色,籠罩了大地。
花廳中門扉大敞四開,有晚風如水,滌盪而過,裡面有一絲動靜,都會落入我們的耳朵。
但是空蕩蕩的房間裡,白夢面對著薄紗般的屏風跪坐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竹屏的另一側,坐著身著紫色衣裙夫人,朦朧的光線中,可見她筆直的脊樑,和天鵝般優美的脖頸,矜持又高貴。
他們就這樣對坐著,相顧無言。仿佛中間隔著的,不是一道幾近透明的竹絲,而是十幾年來,悠遠漫長的歲月。
「謝謝公子,救了小女一命。」在天色漸黑的時候,夫人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柔美而平靜,如冰冷的琴弦發出的宮商之音,讓人聽不出絲毫感情。
「夫人過譽了,這是我應該做的。」白夢答了一句,同樣沉穩平靜。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白色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黑暗中。接著他向我走來,腳步輕盈,面上復又布滿輕浮之色。
我跟他一起拜別了夫人,匆匆離開了長史家的大宅。
一路上我們都沒再說話,我並沒有問,他為何不向夫人透露相思之情。因為我們都知道,有些話,錯過了時節,就一輩子也說不出口了。
即便說出來,也像過了期的劣酒,變成了酸苦艱澀的味道。
「……兩相思,兩不知。」他念著《代春日行》的歌詞,走在月影清輝中,白色的身影,孤單而落寞,仿佛游曳在月色中的一縷孤魂。
他並不知道,最好的神話,最美的愛情,從來都與離別和遺憾相關,於殘缺中見圓滿。原以為恆久不變的心意,原以為永遠如花般嬌艷的情人,卻在一轉瞬間,化作天道茫茫。
透過白夢憔悴伶仃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曾滿懷期盼,又最終肝腸寸斷的秦俠士;看到多年之前的長安城中,絕望地為情人哭泣招魂的公主;看到了那些被困在深閨之中,對相思滿懷嚮往的女郎。
不論是人是妖,都免不了相思。
只是有的是隔著纏綿的春風,有的是隔著薄薄的一席竹屏,還有的,是隔了滾滾紅塵,隔了陰陽生死。
求而不得,輾轉反側,最終不過化作一聲長嘆:
兩相思,兩不知。
「你說得沒錯,這確實是一首悲傷的歌。」落花風裡,傳來白夢清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