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6 04:31:32 作者: 多多

  年關很快就要來了。年關難過,是自古以來的說法。本來老頭子是不信這個的,如今卻也不得不信了。

  他穿著厚厚的紋金靛藍棉布袍,帶著阿朱,坐在水城中最有名的醉仙樓里,像是一位閒適悠然的富家公子。

  客人們的心情都很好,因為老闆為了攬客,請了伶人表演《踏搖娘》,那伶人貌丑無比,卻畫著濃妝,身著女子裙裳,忸怩作態地唱曲。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笑聲一浪高過一浪,幾乎都要把房頂的瓦片掀飛。

  但他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一雙劍眉中籠罩著愁雲慘霧。今日請他過來的是趙欲為,每當那玉面郎君做東,便沒有什麼好事。

  趙欲為很快就到了,只是幾日不見,他一貫慈悲從容的表情,竟發生了變化。他看起來不再高高在上,笑起來也像接了地氣,像是廟堂之上的佛,驟然踏入了紅塵。

  而且似乎是為了證明他越發濃厚的人情味,今日他竟然攜了位女子前來。那女郎穿著深綠色的棉斗篷,頭戴面紗。衣飾名貴而低調,並不帶婢女,顯然出身不高。

  

  雪膚花貌的阿朱,看到這個女人,立刻撇過頭去,冷哼了一聲。

  「趙公近來可好?」老頭子識趣地沒問那女子是誰,只跟這位總與麻煩掛鉤的朋友寒暄著。

  「托賴,過得還算不錯。」趙欲為端坐在窗下,冬日的暖陽照在他的身上,使他像是窗檐下結的冰棱般剔透奪目,「今日請老頭子先生,是有事要拜託。」

  「是啊,趙公沒事也不會想起我這個區區的驅魔師啊。」他猛然咳嗽不止,一貫蒼白的臉,也因劇烈的乾咳染上緋紅。

  阿朱急忙為他端來溫熱的梨湯,他有氣無力地喝了幾口,才止住了咳嗽。

  趙欲為卻始終微笑地看著他,像是酒樓中的客人,看著台上伶人做作而滑稽的一舉一動。

  「其實,拜託先生的,是這位鴛鴦姑娘。」趙欲為指著身邊的女子,「她說想請先生整治兩個人。」

  老頭子眯著眼睛,看著這個女人。她的身形像是一支婀娜的綠柳般纖細柔軟,寬大的斗篷下,似乎還隱藏著令人無法捉摸的東西。

  女子掀開面紗的一角,露出清麗而嬌嫩的面容,她年紀不大,卻氣質從容,恍如淨水般耐人尋味。

  她恭謹地向這位頑疾纏身的俊美公子行禮,用低沉如風吟的聲音,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據她說自己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父親死前留下幾畝薄田,並將她託付給叔父撫養。但叔嬸卻見財起意,將她賣入官府經營的妓院。她姿色並不出眾,只能靠勤練琵琶站住了腳跟。如今薄有積蓄,便想讓那惡毒的叔嬸吃些苦頭。

  老頭子越聽劍眉便擰得越緊,最後他清俊漂亮的臉,簡直就像團抹布似的又皺又黑。

  他朝趙欲為勾勾手指,於是後者便將耳朵湊到他的唇邊。

  「趙公,你真的覺得這事兒值得我出手?乾脆我自己出幾貫錢,找兩個小無賴,幫你這位紅顏知己出口氣得了。」

  「這些錢我不是出不起,但是她如今揚眉吐氣了,連雇打手都要最好的,就像我們餓了很久,都想吃些豬腿牛心什麼的。」趙欲為搖頭長嘆,「還有,她不是什麼紅顏知己,莫要敗壞我的清譽。」

  最終說了半晌,鴛鴦仍然堅持己見,留下了只金餅子和一些線索走了。此時已是日暮時分,老頭子收了金子,不情願地回到家。

  更寒露重的夜晚,他倚在小方桌前喝酒,看著那張寫著地址和形貌特徵的草紙,不樂意地砸著嘴。阿朱又來了,黑裘閃亮的毛尖,襯得她的臉龐晶瑩似雪。

  只是她並不敲門,不知是從何處溜進來的,她大方地搶過老頭子的酒杯,朱唇微啟,抿了口酒,「我不喜歡那個叫鴛鴦的,所以我不會去。而且北方現在太冷了,那會讓我很難過。」

  這等小事,他原本想的就是派伶俐的阿朱跑一趟,奈何這名手下聰明得可怕,還沒等他張嘴,就直接拒絕了。

  「只能派熊男去了,只是那樣的話,我的右臂,可能會變得遲鈍一些。」他撩起右手的袖子,露出白白的胳膊,雖然皮膚白皙,卻筋肉糾結,仿佛蘊含著無限的力量。

  「老頭子,你的左手,還藏著誰呢?」阿朱卻伸出纖纖細指,按住他另一隻手,從手腕捏到肩膀,「我怎麼覺得你的力量,並不只這些?」

  「就是那裡!就是那裡!」他眯著眼睛享受,還不斷聳著肩,「等會兒把我的另一隻手也按按吧,熊男走後,它就沒這福氣了。」

  阿朱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情願地翻了個白眼,但是卻仍為他從頭到腳做了按摩。只要不讓她去北方,裹著厚厚的裘皮,在刀子般凌厲的風霜里奔波的話,讓她做甚麼都可以。

  這晚,主僕盡歡,長夜結束在老頭子輕鬆而愉悅的鼾聲里。

  次日黎明時分,天才蒙蒙亮,就有一個壯似小山的魁梧身影,從小院中走了出去。他身形高大,卻又敏捷迅疾,沒一會兒就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直至日上三竿,老頭子才換了件暖黃色的棉袍,帶著一個黑衣勁裝的少年,與普通的市民一起,去集市採購了。

  眼看就要過年了,他買了很多熟肉和稀罕的服飾,犒勞自己的屬下。有時他會皺著眉回望,仿佛在鬧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發現了什麼,但是找了一會兒,卻又一無所獲。

  集市里充斥著人和牲畜的叫聲,食物的香氣和動物身上的臭氣,冬天蒙蒙的太陽,都無法給這繁華而骯髒,熱鬧卻混亂的地方帶來一點點亮色。

  一個賣肉的攤子,為了向客人表示豬肉的新鮮,特意讓屠夫現場宰殺。屠夫持著牛耳尖刀,利落地一刀捅進豬心,再殘忍地放血,分肉。

  圍觀的人如螻蟻竟血,一擁而上,很快就將整隻豬瓜分殆盡。

  弱肉強食,是這個世界的法則,從古自今,從未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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