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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6 04:31:19
作者: 多多
城門的守衛已經跟我混熟了,他是個年近五旬的老頭,早年也是當過兵的,退役後便托人謀了這個差事。
或許他看我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又沒事就咳嗽,襯托得他格外英偉,因此我只要三天不去,他便無比想念。
「你的帳還沒有收完嗎?」他給我搬了把椅子,讓我坐在哨崗旁,而我也樂於裹著厚厚的棉衣,閒坐著看眼前的人來人往,塵土飛揚。
「沒有,眼看就是年關,帳總是特別難收。」我格外大聲地咳嗽了兩聲。
「那倒是,今年年景不好,大家的日子都難捱。但是昨晚公子宣的府里著火了,你知道嗎?」他笑嘻嘻地說著,褶子便在臉上開了花,配上那身官差的衣服,顯得格外的滑稽,「不知府內那位美人,可遭了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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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眼睛望他,像從睡夢中驚醒的貓。
「哎呀,你們這些年輕人,天天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一提起美人就精神了。」他一張老臉都興奮得發紅,毫無立場地指責我,「那美人據說是公子家的歌姬,又冷又艷,多少見過她的王孫公子都為之失魂落魄,甚至還有人出十斛珠要跟公子換她呢。」
「公子答應了嗎?」
「當然沒有。」老頭壓低聲音,仿佛在傳播著什麼不可告人的消息似的,「據府里負責採買的夥計說,七日之後,便是公子生辰,屆時那美人可能要單獨給公子獻舞呢。」
他說最後一句的時候,竊笑的聲音簡直讓人無法忍受。我長嘆著搖頭,裹緊棉袍,跑到城牆根聚賭的人那兒看熱鬧了,那瘋狂撕咬的蟋蟀,都比這咸漬的老守衛好看一些。
七日之後的夜晚,我特意窩在小客棧里,把門窗緊鎖,炭火燒得暖暖的,等著看一場即將上演的好戲。
那晚很冷,墨色的天空中飄著雪,襯得公子府中的燈籠越發紅了,連那純金的擺設,也格外的富貴絢麗。
雖然是寒冷的冬夜,但府中到處燃著手臂粗的紅燭,瑞雪裡擺滿奼紫嫣紅的牡丹,和碧綠鮮亮的冬青,簡直比春意盎然的五月還要熱鬧。猩猩血色的地毯從門口鋪至內院,乍一看去,活似一條凝結的血河。而內院裡光線漸暗,不見燭光搖曳,只以夜明珠照明。
以玲瓏的身份,似乎只能走到這裡。她穿著花布夾襖,走在丫鬟們中間,流水般向內院遞送著酒菜。
很快有樂師和歌姬低著頭走進去,月姬抱著琵琶夾雜在隊伍中,蓮步款款。她一張鵝蛋臉上,眉目如畫,膚白勝雪,仿佛一枚珍珠般,散發著淡淡的光暈。兼之今晚穿了一件硃砂色的明艷斗篷,更添麗色,使她簡直像極了戲文里出塞的昭君。
可莫真變成了有去無回的昭君才好!我見到此情此景,默默地在心中念著。
內院裡漸漸響起絲竹之聲,和女子溫婉的歌聲。淺吟低唱,似長了雙翼的鳥,飄出高高的圍牆,散入夜空,隨著落雪融進人們的心底。於是連這蕭索的冷夜,都變得香艷曖昧。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西洲曲》的歌聲委婉入耳,拉長了漫漫時光,不知何時,月影移到中天。疲憊的丫鬟和僕人們,開始站著打盹。
玲瓏顯然也困了,景物變得越來越模糊,漫天飛雪,連接了天地,漸漸只剩下點點燭火,在黑暗中搖曳跳躍著。
是時候了!我掐著手指,端坐在客棧的床上,默默地算著時間。
恰在這時,內院裡突然傳來一聲悽厲的慘叫,驚散了甜夢。一道血線,潑墨般灑到內院的綠窗之上,濃腥的味道,立刻蓋住了芬馥的花香。
下人們驚叫奔逃著,玲瓏也睡意全消,她顯然也被嚇壞了,站在雪地里不知所措。
「殺人啦……」內院裡跑出一位肥胖的客人,但是他被卸掉一隻胳膊,剛剛跑出來,便一頭栽倒在地,壓爛了幾盆牡丹。
管家急忙指使幾個男僕把他抬走,又叫護院過來。
內院裡慘叫聲此起彼伏,在瑩白珠光的輝映下,只見窗內一個輕靈的身影,如狼入羊群,肆虐翻飛著,所到之處,必有血花四濺。
窗紙上剎那間便開滿了紅花,一蓬蓬,一簇簇,直繪了個春色滿園,腥氣撲鼻。
但只在呼吸之間,一道銀光閃過,殺戮便平息了。那靈巧優美的影子,仿佛撞到蛛網中的蝶,再也沒有了一絲生息。
接著黑影一閃,一個東西被拋了出來,在蒼茫的落雪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滾落到了玲瓏的腳邊。
那是一個女人的頭,她的長髮被鮮血濡濕,凌亂地散在臉龐,仍然不掩花容月貌,卻是府中風頭最盛的歌姬月姬。
月姬死不瞑目,瞪著杏仁大眼,尤帶著生時的狠辣。在白雪映襯下,顯得格外猙獰,幾個小丫鬟立刻驚叫一聲,四散著逃開了。身穿白裘輕袍,桀驁不羈的年輕男子,手持長刀,緩緩從內院中走出來。
「我就是公子宣,誰再敢來刺殺我,下場便是如此。」他的白裘上染著點點鮮血,仿佛紅梅初綻。說完他獰笑一聲,便又走回了內院,沒一會兒絲竹聲又驟然響起,卻是熱鬧的《金縷曲》。
僕人們在傅管家的帶領下,收屍的收屍,洗地的洗地,很快院裡院外,復又變成歌舞昇平,和氣融融的景象。
我看到此處,長嘆一聲,不再看下去。
想必衛夫人更為難過,不知那美人月姬寄生在他身體哪個部位。這重創沒有一年半載,估計是沒法恢復了。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再醒來時,玲瓏已經又在伺候青哥兒了。府里盛傳流言,說昨晚的刺客屍身,後來變成了一隻面盆大小的黑蠍子。而公子全不畏懼,居然將那毒蠍子的屍身,交給下人烘乾,磨成粉末吃了。
白晃晃的光,照在雪地上,讓人睜不開眼睛。每個家奴僕婦,都被那惡魔驚變的夜晚嚇到了,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但不知是因為那殺人不眨眼的蛇蠍美人,還是更為狠毒殘酷的公子。
冬天的雲,仿佛都格外地慵懶,在碧空中一寸寸挪動著。而我又去找城門口的老守備聊天去了,他近日來再未提到公子府中的美人,臉上也不再紅光滿面。仿佛是被意中人辜負的少年般失魂落魄。
當然這個偌大的范陽郡,是不會有幾天太平日子的。沒幾日,就又聽說公子為了延年益壽,在廣求仙藥,而府里的傅管家每天忙碌不已,接待來自五湖四海的能人異士。
轉眼又是七日過去,天氣更冷了,風吹在臉上,仿佛刀割般疼痛。我在酒樓里見到了衛夫人,他容顏憔悴,身穿黑色狐裘,如一座傾倒的山一般在喝酒。
他見到我卻不說話,只是苦笑了一下。
我也無可奈何,以苦笑回報。
「還是你高明。」他朝我豎起拇指,「可是光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眼看年關要到了。」
他說完這句,便拖著一條腿,晃悠悠地走了,顯然是有傷在身。
一切都在按照我所預料地進行著,但是卻有一個安置好的棋子,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那變故像是春日消融的積雪般無聲而迅捷,令我措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