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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6 04:31:14 作者: 多多

  我跟衛夫人接上了頭,當晚便裝作兩名狎妓之人,包了間客房住下。我們叫了很多姑娘,讓她們表演胡旋舞、拓枝舞,這種西域傳來的舞蹈極為熱鬧。樂手的鼓瑟聲一響,壓住了我們的談話聲。

  「你打算怎麼辦?」衛夫人倒了一杯酒給我,拿起手中的骰子,在桌上滾了一圈,擲出了五點。

  「我今日剛到,明日去打探一下,再做打算。」我咳嗽著,拿起那顆骰子,也拋起來。

  「我手下有一個一等一的美人,便是這花街柳巷中所有的姑娘加起來,都不如她一個漂亮。沒有男人不好色,所以我打算把這名美人送到公子手上。」

  我擲的骰子不爭氣,只有二點。我捏著那少得可憐的點數,長嘆口氣,「可惜我手裡,只有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頭,還有一個不爭氣的,不會說話的女人。」

  「那美人不光美,而且身手也很好。」在彩綢紛飛的燈影下,衛夫人露出了殘忍的笑,「是名副其實的蛇蠍美人呢。」

  我把骰子放下,掏出幾塊碎銀子擱在桌上,「我點數小,認輸了。今晚的酒錢算我的,我住在離公子宣的宅邸兩條街的小客棧里,門口有棵大棗樹的便是,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然後我跟衛夫人,便如所有沉溺酒色中的客人一樣,瘋瘋癲癲,大呼小叫地走了。

  

  這晚我回到小客棧,窩在那簡陋的塌上,十足睡了個好覺。次日我背著一個布褡褳,裡面揣著帳本和毛筆,便晃晃悠悠地出門了。

  北方的九月,秋意正濃,冷風一吹,便能凍到人的骨頭裡。我在街上買了套厚實的夾襖、棉袍、帽子等必需品,就晃晃悠悠地來到了公子宣的府邸外。

  門口站著全副武裝的守衛,還有十幾個家丁,手提長棍,在宅院周圍交替巡邏,這副陣仗,簡直與官邸差不多。

  我緩緩走過去的時候還沒什麼,但是當太陽有點西斜,我又慢悠悠地沿著原路返回時,便被一個家丁叫住盤查。

  他見我總是咳嗽,一副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模樣,又翻了翻我的布褡褳,只搜出了帳本和換下來的舊衣服,便擺出不耐煩的神情,讓我走了。

  宅邸的防守疏而不漏,那些看似普通的家丁都是鷹眼高手,否則也不會記住一位往返兩次的路人。

  而就在我出門的同時,我也派玲瓏去搜集消息。這個女孩子毫不起眼,又格外勤快,一天就幾乎跑遍了全城最熱鬧的地方,帶回了幾個信息。

  「公子宣,從沒人見過他長什麼樣,有人說他是個翩翩公子,還有人說他是個不足弱冠的美少年,更有人說他其實是個女人。」玲瓏啃著我丟過她的饅頭,在燈下細聲細氣地報告著,「但是所有的密令文書,都需有他的印章,才能生效。」

  我笑著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今日東市里來了個賣女兒的漢子,聽說他的女兒貌若天仙,雖布衣荊釵而不掩國色,引得幾個老鴇競相開價,差點大打出手。」

  「這美女,最後定然被公子宣的府上買走了吧?」我笑得幾乎咳起來。

  「先生怎麼知道?」玲瓏瞪大眼睛,驚詫地問。

  「這是計!人類互相欺騙的把戲。」我摸著她永遠焦黃的頭髮,「玲瓏,你還是不要學了。」

  玲瓏點了點頭,並不再問,她在飯食里挑了些細軟的肉絲,小心翼翼地吃下去。

  次日天光大亮,衛夫人得意洋洋地跑來找我喝酒下棋,他蓄著美髯的臉上冒著紅光,像是過年時高掛門楣的大紅燈籠。

  「我的美人已經順利進入公子府內,老頭子,你再不動手,可要輸了這盤棋。」酒過三巡,他微醺地說著,將一枚黑子重重地拍在了棋盤上。

  黑白雙子,在微頹的光線中散發著熒熒的光,窗外那棵棗樹滿簇金黃,偶爾會有一兩片黃金似的枯葉,蝴蝶般停在棋盤上。

  我並不著急,因為我派出了玲瓏。她已經去給公子宣府上送菜的菜農家打下手了,她是個機靈的姑娘,一定會把事情辦好。

  我連著跟衛夫人下了三天棋,在這三天中,衛夫人的美人已經為他帶來了好消息。因她長相不俗,身輕如燕,已在被安排在歌姬中領舞,相信很快就能見到公子宣。

  而就在第三天的晚上,星月當空,夜闌無聲。我躺在簡陋的窄床上,剛剛閉目休息。眼前就出現了幻夢般的景致,一個瘦弱的女孩,站在偏僻的後院,被個穿粗布衣裳的胖嬤嬤訓話。

  「你們這些新來的,今晚連夜把衣服洗完,漿好。別妄想著一步登天去伺候主子,仗著有幾分姿色就想到處勾引男人,跟那個新來的狐狸精似的。」胖嬤嬤底氣十足,聲如洪鐘,「還愣著幹嗎?趕快洗!洗完了才能睡覺,明早四更起床,還有活要干呢!」

  女孩子們大多來自窮苦人家,她們都細弱而矮小,整個人像影子般單薄,統一穿著灰色的粗布衣裳,圍著後院的井台邊洗衣服。

  此時北地已然下霜,井水寒冷刺骨,但是她們毫無抱怨,一桶桶地提著冷水,仔細地洗著。

  清冷的秋月下,漸漸響起此起彼伏的搗衣聲,寂寞而悲涼,仿佛這北地寒城,熟睡後的輕鼾。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蛅上拂還來。」看起來玲瓏已經順利混入公子宣的家僕之中,我懸了幾天的心,終於放心,吟詠著讚美月光的詩,酣然入夢。

  玲瓏很能幹,每次我閉目去偷看她的模樣,都會發現眼裡的景致在不斷地變化。短短十幾日,她由洗衣擇菜的低等奴僕,變成了能端菜跑腿的小丫頭。

  她的衣服不再是見不得人的老鼠般的灰,而變成了葉子般青綠的水色,雖然也是低賤的顏色,但是整個人看著都精神了許多。她一向乾瘦的臉,也有了些盈盈的水份,仿佛春天裡的花蕾,一掐就能流出鮮嫩芬芳的汁。她手腳勤快,又不愛說話,因此在下人堆里很吃得開。她每日像只陀螺般忙碌,不是跑去幫忙燒火,就是去給伺候房裡的丫鬟們傳菜。很快就把公子宣府里每一寸土地,都丈量了個遍。

  而通過她稚嫩的雙眼,我也看到了那位衛夫人費盡心機送進去的美人。她叫月姬,確實名艷不可方物。玲瓏跟一眾小丫頭偷看樂工歌姬們排歌練舞,那十幾名美女穿得爭奇鬥豔,但月姬在她們中央,只是昂首站著,便已將那些美人都比成了庸脂俗粉。

  她人如其名,恰似秋水長天中的一輪明月,只要她冉冉升起,其他的人,註定只是渺小微薄的星子。

  天越來越冷了,轉眼進了十月。天空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雪漫天鋪地,瑟瑟飄落。衛夫人嫌冷,不大愛找我下棋了,而我只能去找城門口的守衛去閒聊。每當陽光好的時候,那高大的城樓下,總是聚著一伙人促織賭博。看那斗盆中蟋蟀廝殺,輕易便能打發閒適的時光。

  只是玲瓏會在空閒時變得沉默,她時而會在冬日的冷夜中,報膝坐在僕人雜亂擁擠的通鋪上,透過小小的窗口,看著那窄窄的一線天。

  沒人知道這小小少女的心事,她思考的樣子,甚至會讓我覺得她其實從未真正地親近過我。

  她就像高明的畫師在潑墨山水中留下的那塊空白,既讓人什麼也看不到,又令人浮想聯翩。

  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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