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2024-10-06 04:29:39
作者: 刀豆
她已經三日未睡了。楊信哄著她喝了點粥, 扶著她往榻上躺下。她雙目炯炯,望著楊信,非常難過地說:「我睡不著。」
楊信給她蓋上被, 說:「娘娘已經好幾天沒睡了, 這樣下去人身體吃不消的。」
馮憑說:「我睡不著。」
「一閉上眼,就夢見皇上, 在對我說話。」
楊信說:「臣陪著娘娘,娘娘不必害怕。」
馮憑卻仍仿佛自言自語:「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也許我現在是在夢裡呢?」
有一瞬間, 她常常恍惚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然而用心細想, 有什麼夢能長達三天三夜, 有什麼夢會這樣真,每一條線索都纖毫畢現。她感到頭痛,身心焦慮, 意志格外脆弱,一點小小的刺激都會讓她突然崩潰。楊信一直拿拓拔泓安慰她:「皇上還在等著娘娘呢。皇上剛剛登基,不熟悉事物,宮中萬事都要仰仗娘娘出面拿主意, 娘娘一定要保重身體,安定心神,絕不能再垮了。」
她脆弱的精神, 卻被這一句又刺激到了,心裡說,拓拔泓?拓拔泓又不是我的兒子。拓拔泓是他跟那個噁心的女人生的,是害得她夫妻反目的罪魁禍首。她一點也不愛拓拔泓。她打心底里討厭這個人。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 還要假裝很愛他,假裝和他情同母子。在外面要裝,回到自己宮中,還是要繼續裝。
拓拔泓要依靠她,宮中萬事都要仰仗她拿主意,所以她得撐住。憑什麼她要為拓拔泓撐住?憑什麼她失去了丈夫,她這樣痛苦,還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人纏著她,不許她瘋。她只想發瘋,瘋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什麼痛苦都沒有了。
她聽到拓拔泓三個字,一時心情崩潰。特別討厭,討厭的想瘋,萬般厭恨無法宣之於口,她哭著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楊信臉上出現了五個紅指印。
楊信手扶著她肩膀,面對著她,兩隻眼睛在昏暗的燭光中熠熠生光,那眼睛極黑,中間一點光又極亮,仿佛有火苗跳動。他挨了巴掌,卻沒生氣,只是盯著她哭腫的眼泡,忍不住笑出聲。
他知道她為什麼生氣,因為她心裡厭惡拓拔泓。但而今拓拔泓登基,她必須要和拓拔泓情同母子,不止是表面上的裝模作樣,心裡也要裝,不管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要堅持這一點。
她眼睛紅腫,睫毛都濕了,鼻子也紅通通的,臉蛋兒濕潤。烏黑濃密的短髮整整齊齊地從兩邊耳根直垂下,黑色的小瀑布般掛落肩膀,像小孩兒。
她希望一巴掌能把楊信打的滾一邊兒去,結果楊信沒滾,反而忍俊不禁地露笑。她很生氣,淚盈於睫質問:「你笑什麼?」
楊信忙端正了態度,清了清嗓子正色頷首道:「臣沒笑。娘娘在發怒,臣怎麼敢笑。」
馮憑哭說:「我看到了,你笑了。」
楊信辯解說:「臣真的沒笑……」
馮憑看他還不承認,抬手「啪」的又是一巴掌。
楊信這次再沒忍住,「嗤」的一聲又笑了。他低著頭,怕被她看見,但是那笑聲已經傳進了她耳朵。
她哭的更厲害了:「你還在笑!」
楊信強忍著心中的喜悅,努力做了嚴肅的表情,可憐求饒說:「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娘娘饒了臣吧。」
她再次打了他一巴掌,生氣地哭著說:「你個驢日的賤種。」
對楊信來說,她不管是哭還是罵都像是調情。尤其是最後那句罵,楊信從來不曉得她還會說這種渾話,簡直罵的他通體舒泰,血液發熱,心都作癢起來了。
他並不曉得,驢日的賤種,乃是先帝罵人的口頭禪。時常是生氣罵宮女罵太監的,馮憑在身邊聽多了就會了。只是她不講這樣的渾話的,第一次送給楊信了。
楊信笑說:「臣就是驢日的,臣也是驢,皮糙肉厚,娘娘生氣只管打。」
楊信扶她躺,見她哭的,精神是太好,不像是個睡得著的樣子。他心中一動,捏了她細嫩右手,目光含笑注視著她臉蛋,輕聲說:「娘娘睡不著,要不臣幫幫娘娘吧?」
他說話的聲音帶著熱氣,呼到了她面上。
他已經能感覺到她臉頰和唇齒間的溫度了。皮膚和淚水都是熱騰騰的。
楊信見她不拒絕,便將膝蓋跪上床來,雙手抱著她。
他注視著她臉,嘴唇湊上去,在她臉頰上那顆小痣上輕輕親吻了一下。
他不是第一次擁抱她了。
上一次,還是幾年前,但是他還記得那味道。他心中有種失而復得的歡喜,手撫著她身體,每一寸都像在撫摸著珍寶。
真是好。如果他不是宦官,他就會娶了她。可如果他不是宦官,他又哪有機會接近她,觸摸她呢?
楊信認為,自己愛的並不是她的身份或地位,也並非是她的高貴。因為她的出身,著實算不上高貴。她只是一個宮中的罪奴,撞了大運被扶上了皇后之位,在宮中的處境更是步履維艱,哪裡算得上高貴呢?他還是愛這麼個人,她的相貌,她的性情,她的身份,綜合起來的這麼個人。
楊信撫摸她肩膀,親吻她臉,手來到她領口,試圖解她衣服時,她卻含淚轉過頭去,抬手別開了他手,傷心哽咽說:「別煩我了。」
楊信隔衣摟著她,親吻她臉,兩手摟著她腰,將她提到自己身上來,一手扶著她腦袋,將她頭靠在自己胸口,雙臂有力地擁著她,柔聲說:「娘娘靠在臣身上睡吧,這樣就不怕做噩夢了。」
男人的胸膛厚實,臂膀結實,讓她想起了拓拔叡。楊信和拓拔叡的身形確實仿佛。楊信見她含淚閉上了眼睛,心中滋味萬千,手撫著她臀,嘴湊到她臉蛋邊低聲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娘娘當初若是肯存一分情面,將臣命根留著,臣現在也不會教娘娘如此長夜寂寞了。娘娘說是不是?娘娘沒試過臣的本領,實在是遺憾。臣替娘娘不值呢。」
她沒有回答他,好像沒聽見,好像是睡了,好像仍在哭。楊信心裡挺難受的,想到這些事,他也睡不著了。
睡了半個時辰不到,她又大哭著醒了過來,手撐著床坐起來,目光朝著空蕩蕩的宮殿四面張望,好像在找尋什麼。
她一動,楊信也醒了。楊信把她拽回來:「娘娘快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馮憑道:「我睡不著,我想回崇政殿去。」
這裡太陌生了,陌生的宮殿,陌生的人……到處都是陰森森,冷冰冰,她痛苦地下了床,穿上鞋要往外走。楊信攔不住她,只得連忙下床跟上:「娘娘要去也得把衣服穿好吧,這夜裡也太冷了,外面下雪,出去著涼的。」
她不管不顧直往外走,楊信一面喚小宦官跟上,一面拿起她的那件雪白的狐裘披風,衝出去給她披上。她腳踩在雪地上快走,好像急著要做什麼,楊信提著燈籠,慌慌的跟著,風夾雪吹的她臉一片慘白的顏色,皮膚好像要凍結起來了。
終於到了崇政殿了。
這才是她熟悉的地方,她心情一瞬間好了起來。她不想離開這裡,這裡她住了十年,這裡一草一木,宮殿的每一個台階,每一件器物,每一片磚瓦她都熟悉。
她走上台階時,一隻白色的貓咪喵喵叫著走過來。這是她養的貓。
她彎腰抱起了貓咪,貓兒柔軟的毛皮散發著芬芳都體溫,舊日生活的味道頓時回來了。她抱著貓進了宮門,看到那殿前燈火通明,一排排白色的奠字燈籠散發著紅彤彤的光。富麗與衰朽,紅與白交相輝映,金漆的宮殿和殿前飄飛的白帷形成一幕慘悴荒蕪的對照。
金紅的廊柱下,有一青年宦官正面朝她跪著,也不知跪了多久了,見到她從那宮門處來,便深深地叩下身。他凝重而莊嚴,隔著一院風雪朝她俯身,好像是等到已久,又像是早知她會來。
那是韓林兒。
楊信不悅地皺眉,心裡很煩惱。
她還是離不了這個人,大半夜的專尋他來了。楊信提了腳步,跟在馮憑身後往韓林兒所在的方向走去。他想,這個人,仗著和太后舊日的情誼,真不把自己當個下人了。
馮憑看到韓林兒了,她想忽略這個人,然而經過他身邊時,還是忍不住住了腳。
她轉頭看向他,見他黑漆漆的頭頂對著自己,不肯面對,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厭恨。
他要是面對他,她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興許會心情好一點。然而此時每一個動作表情,都暗示著隔閡。
她冷冰冰問道:「你跪了多久了?」
韓林兒的聲音,沙沙的,也仿佛有些陌生了:「娘娘沒讓臣起來,臣便不敢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