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2024-10-06 04:29:33
作者: 刀豆
他頓時也明白皇后的眼淚, 和她方才的擁抱是為何了。
父皇駕崩了。
拓拔泓有些迷茫,他一直知道父皇身體不好,可也沒想過父皇駕崩。
下毒的卻是他親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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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李芬的哭訴, 知道皇后說的話, 基本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李芬是斷斷不可能指控自己的生父的。
他舅舅謀害他父皇?好像也沒什麼特別想不通的, 同床共枕的人,他父皇都能殺他的母親, 這宮裡沒有什麼事不可能。
謀害他父皇, 自然是死罪。弒君犯上, 他絕不能原諒。哪怕是自己的親舅舅。
他只是有點失望,本來他是希望可以依賴李惠的。可是李惠做出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是必不能留了。今日謀害他父皇, 來日就有可能謀害他。
但是皇后也絕對是不懷好意的。
皇后早就知道這件事,她要不說晚不說,偏偏在他父親去世,他即將繼位登基這個關頭說, 意圖很明顯,就是要削除他的臂膀,好控制他。這個女人表面溫柔, 實際用心險惡。
拓拔泓頓時感覺到她剛才落的那兩滴淚無比虛偽,方才才生出的一點喜悅之情煙消雲散。
貌似蓮花,心似虎狼。
虛偽。
拓拔泓在心裡給她下了定義。
李惠已經入殿了。
馮憑說:「傳他進來吧。」然後拉著拓拔泓的手,坐到了大榻主位上, 面朝著殿門處。
李惠進來了,兩個太監在後面,推著大殿的門扉合上。李惠聽到那殿門沉重合攏的聲音,心一跳,有不適感。
皇后太子坐在座上首,好像等候已久。李惠本準備一到了皇上床前便痛哭的,見著這場景,突然感覺不對。
難道不是皇上駕崩?
除了皇上駕崩,還有什麼事?他心中疑惑不解,但還是禮節性的上前叩頭:「娘娘深夜相召,不知是有何要事。」
馮憑沒有喚他平身,只是語氣柔柔道:「今夜太子也在這裡,傳你來詢問一件事情,以證我不是為了私心。」
李惠聽著這話,心中大是膩味,心想有話直說吧,何必繞彎子。心正這麼不快想著,皇后就直說了,一句話開門見山,直接的沒法更直:「你下毒謀害聖上,已被人揭發,你知罪嗎?」
李惠心一凜,頓時明白今夜這一遭是為何了。
太子在前,他雖驚,卻沒慌。他眉頭一皺,嚴肅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后深更半夜召見我,難道就是為了構陷我殺人之罪嗎?」
馮憑道:「我怎敢構陷你,把人帶上來。」
宮女王薇,還有那名與之暗通的太監被帶了上來。兩人低垂著頭,噗通一聲往那地上跪下了,匍匐著,一句話也不說。
馮憑道:「李公認得這兩人嗎?」
李惠看了一眼地上跪的人,好像努力辨認了兩下,最終還是沒辨認出來似的。他重新面向皇后,不解道:「這只是兩個普通宮人吧?娘娘實在考驗臣了。哎,臣連自己府下的丫鬟名字都記不住,怎麼可能認得這麼些人。」
馮憑說:「李公記性這樣差,如何料理朝事呢?朝中的巨細,可比這兩個宮人的名字要複雜的多了啊。」
李惠眉皺的更深。
她不慌不忙,神態從容,見李惠凝神不語,便轉向那宮女:「李公說不認得你,你便自己講吧。你當初是怎麼對我講的,現在依舊向太子講一講。可記住了,人命關天,一句話也不可以亂說啊,否則後果不是你們承擔的起的。」
王薇臉色蠟黃,這宮女相貌還不差的,事發之後,整個人憔悴下來。她知道自己的結果是必死無疑,而今已經有點失魂落魄。
她兩眼無神,面目無光,啞聲陳述說:「奴婢是李夫人宮中伺候的,李夫人入宮前,是在李公府上的。」
馮憑說:「李公說我誣陷他,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說的話是真嗎?」
王薇說:「奴婢家世皆在李公府上為奴,有名籍在錄,沒有什麼可說謊的。」
馮憑說:「你是怎麼給皇上下毒的?」
王薇說:「我將毒藥放在夫人送給皇上的湯中。那藥無色無味,御醫驗不出來,且是慢性毒,不會突然發作,就算毒死了,也只當是尋常傷病。皇上身體素來不好,我遂以為不會事發。沒想到還是被娘娘知道了。」
她突然唏噓流涕,磕頭如搗蒜:「此事都是奴婢一人所為,奴婢有罪,跟李公沒有干連,跟父母兄弟也無干,請娘娘賜我死罪吧。」
這奴婢當著拓拔泓,竟突然翻供了。
馮憑道:「弒君之罪,不是你說跟父母兄弟無干就無乾的。你現在想起你還有家人了,作惡的時候為何沒有想起呢?是你的愚蠢連累了他們,你確實應該愧疚。」
她沒再詢問證人,而是抬眼示意宦官。宦官見眼色,小步走上來,呈上一小托盤,上面放著一隻白瓷的小瓶:「這是從李夫人宮中搜出來的。」
李芬聽到這句,已經跟著痛哭著往地上跪下了,高呼:「妾有罪,妾御下不嚴,請皇后太子治罪。」
李惠看到女兒如此,生氣地退開一步,和她拉開距離。
「你糊塗!」
他同時抬了大袖,指了李芬,怒其不爭道:「你怎麼如此糊塗,這是皇后的計策!這毒藥是她自己預備的,串通了這吃裡扒外的婢女誣賴你,你怎麼還承認了?」
馮憑道:「這瓶中裝的,是金剛石的粉末。摻在食物里服下,不會立刻致死,但這粉末會附著在人的腸壁上,摩擦腸胃,使人腸胃破裂出血,最終在痛苦中死去。這種毒藥,連宮中的御醫都不熟悉,我也是廢了心機才查明,敢問李夫人身在閨中,又是從哪裡得來的呢?普通的奴婢,更不可能有這種東西。」
馮憑明顯感覺到拓拔泓的手握緊了。少年五指修長,有些發汗。他背也僵硬打直了。
他知道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一回事。
一向疼他的舅舅,竟然會做這種狠毒的事。原來他對父皇的所有恭順,對自己的所有愛護都是裝出來的。
拓拔泓畢竟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少年,再成熟,也還是個孩子。他雖然長在殘酷的宮廷,但心底還是對人有信任的。李惠是他除了父皇之外最親的親人了。
馮憑注視著李惠說,目光冷的像兩道刀鋒:「人證物證俱在,李公還不肯承認嗎?」
李惠想發怒。
他太生氣了,幾乎想指著皇后鼻子痛罵。這個潑婦,怎麼什麼話都敢拿出來說,什麼事都敢做。李惠恨得想動手抽她一巴掌。
然而看到拓拔泓在一旁,他硬是強忍住了,道:「皇后這話過分。臣沒做過的事,如何承認。」
他伏地叩首,也不再面對馮憑,只是衝著面色木然的拓拔泓,傷心做了哭腔道:「殿下啊,老臣的心,旁人不相信,你還不相信嗎?老臣一顆心只為了殿下,殿下不能聽信他人讒言啊!」
李惠是老狐狸了,並不在意什麼證據。他知道,這宮中的爭鬥,從來是不講什麼證據的。證據不證據從來不是關鍵。關鍵只在人。人要殺你,沒有證據也能殺,人不殺你,證據再齊全也是廢紙。
證據永遠是死的。
可以被人製造,也可以被人毀滅。
人心才是殺人的利器。
東西在那裡,看不看由人,信不信也由人。
更何況,皇后的證據根本不足。只憑這個要將他定罪也太可笑了。
他言之鑿鑿,擲地有聲道:「皇后既然要構陷我,還怕找不到證據嗎?別說謀害皇上,皇上哪怕說我謀害了太子,只要皇后想要,證據一樣會有。臣無罪可認,皇后若一定要給臣定罪,臣也無話可說。」
馮憑知道她碰上對手了。
李惠說的的卻是事實。如果李惠見到證據就認了,她自然可以殺他。可是李惠抵死不認,她殺他,就會變成構陷殺人。如果事情變成這樣,對她是極為不利的。先帝剛死,皇后就開始構陷大臣,誅殺朝廷重臣,她的名聲會毀於一旦。一旦有人想對付她,這就是會成為她鐵打的罪狀,和敵人最好的理由。
更關鍵是,如果拓拔泓也這樣認為她,她接下來的路就無法走了。
李惠沉著臉道:「皇上正病重,皇后不思為皇上分憂,卻開始挑釁生事排除異己,構陷朝廷重臣。皇后是何用心呢?」
馮憑目光淡淡注視著李惠:「別的證人可能是我收買的,你的親生女兒也是我收買的嗎?那夜你入宮,想趁皇上病危,利用李芬謀奪遺詔,這事你承認嗎?下毒之事,也是李芬所舉,你要如何強辯。」
李惠大驚,怒而轉向李芬,李芬見到父親威嚴的眼神已經嚇傻了。她雙膝跪地,牽著其袖淚道:「父親請原諒女兒,女兒實在不能看你鑄下大錯。」
李惠到這時,才明白皇后為何會知道這件事,為何會招他進宮。李惠萬沒想李芬會如此背叛,他勃然大怒,揮了厚掌,一掌將女兒打的釵搖鬢散,歪倒在地:「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誰教的你這樣陷害自己的父親!我李惠沒有你這樣豬狗不如的女兒。」
李芬聽到豬狗不如四個字,痛的大哭起來。
在父親心裡,她終歸是豬狗不如的。
那一巴掌打的父女情分也盡了,將她心中一點隱約的愧疚之情也打的無影無蹤。她大聲哭泣嚎啕,哭聲響徹宮殿。
李惠看她還有臉哭,怒的更上去踹了她一腳,指著鼻子痛罵道:「李家要是毀了,就是毀在你這忤逆的畜生手上。你喪心病狂了,竟然夥同奸人誣陷自己的親父!」
到現在為止,拓拔泓一句話也沒有開口說。李惠知道,他今日是不會開口說話了,一切都在皇后掌控中。他一腔怒火全發泄到李芬身上:
「你說,你不惜天打雷劈,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你圖的是什麼?她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如此昏了頭!沒有你父親,沒有李家,你在這宮裡算個什麼東西!」
不愧是李惠,這個時候,還是緊緊咬死自己沒有下毒,絲毫不往套子裡鑽。一面義正言辭痛斥李芬夥同皇后陷害自己,一年言語威脅李芬:「沒有你父親沒有李家你什麼都不是。」神態沒有絲毫的慌亂動搖,只見大義凜然的憤怒。
若不是馮憑太了解他,見慣了這種人,只看他的反應,還真以為他是無辜的了。
李惠有膽子,敢做這種事,就是不怕人揭發的。
馮憑態度也很平靜,她太了解李惠了,也根本沒指望他能俯首認罪。馮憑道:「你謀害皇上證據確鑿,你親生女兒也願作證。不管你承不承認,本宮今天都要治你的罪。」
拓拔泓木然平靜地看著,她站起身來,拖著曳地長裙,緩緩走向李惠。宦官捧著盤跟在她身後。
那盤中用金杯盛著一盞酒,酒液在金色的杯壁中晃漾,呈現出璀璨動人的顏色。馮憑抬手示意那酒:「這是一杯鴆酒。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么喝了這杯酒,此事只今日在場者知道,絕不會傳揚出去。保全你國舅的名節,也保全太子的臉面。你不喝,那我便只好將你下獄,治你李家上下謀反之罪,派專人徹查此案,查個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屆時昭告天下,將李氏一門抄家問斬。兩條路,你選一條吧。」
李惠冷笑道:「皇后今日擺明了就是要殺我,何必要苦心孤詣,找這麼多藉口呢。」
馮憑眼神一凜,回頭看他,口氣已經是斬釘截鐵:「你說的沒錯,我今日就是要殺你,兩條路給你了,你選一條吧。」
李惠恨道:「我李惠在朝堂混了半輩子,最後栽在一個婦道人手裡。」
他嘲道:「我死了倒沒什麼,我只擔心我死之後皇后的安危呢。」
他看了看那簾幕後,已經預料到拓拔叡已死,而唯一能救他的拓拔泓始終沉默。他知道他今日是別無選擇了。
就算他不肯喝,也逃不出這宮門去的。皇后不敢拿整個李家開刀,所以才讓他自盡。
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他看了皇后,又看向拓拔泓,正色其辭說道:「李惠今日服死,非是畏罪,非是伏法,只是為了我魏朝的社稷江山能夠安寧。我死之後,但願太子和皇后能夠和睦相處,共同捍衛朝廷,不要再因我而生嫌隙。」
「太子生母已死,而今我李惠也被皇后賜死,太子身邊再無親人了。皇后苦心謀劃,等待多年,今日終於得償所願,切莫辜負老臣今日重託。」
說完舉起那酒,鷹隼般的目光冷冰冰地看著馮憑。
他強作豪氣干雲,其實整個人都在顫抖,持著酒杯的手一直在抖。他幾乎崩潰的想要逃跑了。然而皇后轉頭背對著他,不看他的表情,並看不到他任何恐懼。
他慘白的臉色,顫抖的手腳,臨死前的畏懼驚恐,連同皇后鮮麗華貴的衣裙,鼻樑的側影,疲憊合上的雙眼,她眼睫底下淡淡的青暈和右臉頰上的小痣……一絲一毫,全都落入了坐在座位上首的拓拔泓眼裡。
即將登基的新君,像藏在樹葉底的黃雀,冷靜而無聲地看著這場螳螂捕蟬的大戲。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惠身上,沒有人察覺到他過分的平靜以及眼中紫羅蘭色的深邃。
李惠手顫抖著,竟真的將那毒酒一飲而盡了。
他牙關顫抖,酒水順著嘴流下一些。
酒真苦啊。
是酒苦,還是毒苦。
宮殿中沉入寂靜。
不久之後,李芬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痛哭:「父親!父親!」
馮憑知道人已死了,她不敢看屍首,只抬眼命左右道:「將屍體送出宮去,交給李家,讓他們去安葬吧。」
頓了頓,繼續吩咐道:「傳……」
陸麗而今尚未還京。拓拔叡擬定的輔政大臣,李惠已經死了,剩下的幾位都非一時之重,她忽然竟不知道傳誰……半晌她接道:「傳,詔中書令劉夙,尚書令楊保年入太華殿覲見。傳長樂王拓拔子推、車騎將軍乙渾,傳在朝文武、五品以上所有官員即刻入宮,至永安殿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