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2024-10-06 04:28:10
作者: 刀豆
馮憑立在帷幕後, 聽裡面拓拔叡和陸麗說話。
這場談話可夠長的,從早上到正午。陸麗沒出來,馮憑便一直守在外面專注細聽。
她以為這本該會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對話。然而事實上, 內容的確是很嚴肅, 但她奇怪的沒什麼感覺。
拓拔叡語氣很平靜,並沒有雷霆大怒。反倒是陸麗語氣激動些, 一直在苦口婆心,憂心忡忡, 語速極快地陳述著事態。久久聽不到拓拔叡聲音, 讓人懷疑他人還在不在。偶爾間才能聽到他幾句低語, 有些遲緩、疲倦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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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林兒看她久站,捧了一盞茶給她,低聲說:「裡面的茶也涼了, 要不要臣重新換一盞。」
馮憑輕捧著茶盞,擺手說:「不要打擾。皇上在跟陸尚書說事。」
終於,陸麗出來了,馮憑端正了姿勢:「陸大人。」
陸麗看到她, 叩頭禮了一禮:「臣先告退了。」馮憑點頭。陸麗走了,她忙掀開帷幕,就看見拓拔叡在床, 臉色緋紅,手帕捂著嘴劇烈咳嗽。
馮憑忙上前去,拍著他背,給他倒了一盞水。拓拔叡搖頭不要, 手帕掩著嘴不放。好不容易止息了,馮憑接過他手帕,看到那帕子上幾點鮮紅血漬。
「皇上……」
拓拔叡早知道自己病情似的。他並沒驚訝,只是嘆氣:「朕怎麼成了個病秧子了。」
馮憑有些發慌,忙扶著他往枕上躺下,寬慰說:「只是小毛病,皇上身體一向好,休息幾天吃點藥就好了。我這就讓他們去請御醫。」
拓拔叡止住她:「別去,又不是第一天了,別擔心。」
他拉著她手,坐在身邊:「我跟你說,這毛病不吃藥還好,自己過段日子就好了。吃了藥反而越來越嚴重。」
馮憑說:「可你又不吃東西,又咳血,這樣下去,病怎麼可能好。」
拓拔叡說:「會好的。以前都是這樣好的,偶爾才犯一下。我怕你擔心所以沒告訴你。我跟你說,我信命,不信巫醫,能不吃藥我就儘量不吃藥。你想想,五臟六腑,內里的傷,怎麼可能是藥能治癒的呢。」
馮憑拿手帕給他擦著額頭,心中擔憂道:「你不要再想朝中的事了。這些事再重要也沒有自己身體重要,等身體好了再慢慢處理,也死不了人的。」
拓拔叡惆悵說:「怎能不死人。君王一步不慎,死的就是千千萬萬人。身如鴻毛之輕,如何承擔的起這樣的責任和罪過。」
馮憑說:「皇上不是鴻毛之輕,是九鼎之君,是千鈞之重。皇上是天,天塌了,黎民百姓都要受苦。」
拓拔叡說:「那你呢?」
馮憑說:「皇上也是我的天。」
拓拔叡感慨說:「均田這件事,你說,是不是朕真的做錯了。」
「皇上已經做的很好了。天下人都感念皇上恩德。」
「天下人都在罵朕。」
「他們不懂皇上的用心。可是懂的人自然懂,千載之後也有人會懂。」
「可是好心辦錯事,不也一樣是可恨嗎?」
「不是錯事,皇上做的是對的。只是這件事太難,不是一時能成。」
「朕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普天之下都在反對,朕現在欲進不能,欲退不得。朕現在不論是進是退,必定都會有一大批人跟著送命。你知道朕為什麼不敢上朝,不敢見大臣嗎?朕現在每說一句話,每做一個決定,都會是殺人無形的刀,朕現在不敢做決了啊。朕真想找個缸子鑽進去躲起來,再也不做皇帝了。」
他仰頭,悠悠長嘆道:「朕不想殺伐決斷,不想執掌生死。總要逼我決定我決定不了的事……」
馮憑掩住他的口:「皇上不要再說了。皇上現在需要休息,等病好了,我陪皇上說到天亮,說多久都行。」
拓拔叡說:「你知道朕最怕的事情是什麼嗎?朕最怕的,是做錯事,怕擔不起責。朕要是你,要是個大臣,可以聽命行事,那就好了,這樣就算做錯事那也不是我的責任,大可以推給上司或同僚,反正我只是聽命。可是皇帝,就算出了事,我可以將責任甩給別人,推一個人出去背黑鍋,平息議論。可是我心裡知道,這事該擔責的是我啊。」
「君有所欲,臣有所求,誰都不是被動無辜,怎能說是皇上的責。」
馮憑眼睛有點酸,有東西要湧出來:「說這些幹什麼呢。但凡人是自己選擇的,那有什麼結果都是自己受。如果有一天,你迫於無奈要負我,我也絕不會在心中怨恨,只會感念你這麼多年的給予。只因一切都是我自己所選,是我自己所願,是我千方百計所求。」
她眼含淚花,有些難堪,怕被他看見,再次想站起來,含含糊糊說:「我去叫御醫來,給皇上診脈。」
沒等她話落,外面,韓林兒近帘子出聲說:「皇上,御醫已經到了。」
拓拔叡還在為她剛才那段話失神。
拓拔叡拉住她的手:「千方百計所求的是什麼?」
馮憑掙脫開他的手,轉身按著他肩膀,力道柔柔地將他推回枕上:「沒有什麼,隨口說說罷了。先不說話,先診脈。」不等他回答,匆匆出了帷幕。她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淚,幸好,只有幾滴。她走過去向御醫道:「快去給皇上診脈吧,皇上很不舒服。」
拓拔叡臉上冰涼涼的,是她方才轉身時不小心濺落的淚珠。他抬手抹了一下,心中某處突然刀錐般的劇痛。
馮憑站了一會,將那悲傷的情緒強壓下去。不一會兒,御醫出來了,馮憑連忙問:「皇上的病怎麼樣?」
御醫說:「皇上是先前受傷,肺上落了炎症。這段日子又憂急焦慮,導致炎症復發,所以才會咳血。還是按照原來的老方子服藥就能愈,只是須得靜心休養,否則病情極易反覆加重。」
馮憑說:「皇上近日失眠,吃不下東西。有沒有什麼法子能治的。」
御醫說:「娘娘莫急,臣開一副寧神的湯藥,煎服幾日……」
「千方百計所求的是什麼?」
拓拔叡不肯吃藥,只是目光繾綣看著她。
她說慣了甜言蜜語,此時卻身心疲倦,什麼也不想說。低頭攪著碗裡的湯藥,她注視著那騰騰熱氣:「喝藥吧。」
拓拔叡說:「朕想知道。」
馮憑將那藥送到他嘴邊:「這是秘密。等你病好了,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