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2024-10-06 04:24:52
作者: 刀豆
數日之後,蘭延終於抵達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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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不見,他長得非常高,高的有點嚇人了,只是瘦的厲害,瘦的幾乎脫了形。原來是個圓潤的臉型,而今兩頰鐵青地凹陷下去,眉骨就森森的凸出來了,雙眼線條僵硬,眼窩深陷。
拓拔叡幾乎認不出他了。
拓拔叡下了龍椅,往前扶起他。手握著他胳膊。
他心中說不出的震動:「你是蘭延嗎?」
「皇上不認得我了。」
拓拔叡道:「什麼話!怎會不認得!你就是變成鬼朕都認得!」
烏洛蘭延噗嗤一聲笑:「我生怕這個樣子回來,皇上見了我,被我嚇到。這幾天我都不敢照鏡子了。」
拓拔叡一聽他這話,頓時笑了。
他是蘭延。說話還是跟從前一樣活潑,拓拔叡高興地一把擁住他,沉重,用力,使勁拍了拍他背。
「好啊,蘭延,你終於回來了,朕生怕會失去你。你活著,朕真高興!」
烏洛蘭延道:「皇上登基了,臣能再見到皇上,臣也很高興。臣一得知皇上即位的消息,臣歸心似箭,一路奔波不敢稍停,日盼夜盼只盼見到皇上。」
「我還以為今生再也回不了京,再也見不到皇上了。」
拓拔叡看他風塵僕僕,便邀請他陪自己一同去泡溫泉,解解乏。幾人坐在湯池裡,溫暖的熱泉水包裹了他的肌膚,他舒服地嘆了口氣,靠在池子上。
拓拔叡問起流放地的事。
蘭延便跟他講起來,賀若也大致講了一下回來路上發生的事。拓拔叡聽完嘆氣,道:「這一個月,朝中發生了不少大事,你們不在,都還不知道,朕已經是焦頭爛額了,心裡煩的很,想說說話,都找不到跟誰說去,傷心透了。」
賀若小心試探道:「是恭皇后的事?」
拓拔叡點點頭。
他之所以這樣思念蘭延賀若,便是因為這個。好朋友,他們懂得他。蘭延剛賀若回京城,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澡都沒洗,能知道恭皇后的事,估計是看到了頒布天下的大詔。
賀若道:「閭夫人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死了?」
拓跋叡道:「是皇太后下的旨,並未與朕商議過。朕事先不知情。」
蘭延嗤笑了一聲:「騙傻子還差不多。皇上登基,赫連皇太后已經失勢,宮中朝中早就換了天,她沒瘋沒傻,怎麼可能下這種旨。我看是另有人想讓恭皇后死。」
拓拔叡道:「朕不知道。」
蘭延道:「誰去傳的旨?傳旨的人呢?把他叫過來,仔細審問。」
拓拔叡道:「是皇太后身邊的人,人已經失蹤了。」
蘭延道:「皇上有見過赫連皇太后嗎?」
拓拔叡道:「沒有,朕不想見她。」
蘭延道:「皇上應該見見。」
拓拔叡道:「朕不想見。」
蘭延沒有再堅持,道:「只要皇上平安無事就好。」
拓拔叡道:「時候也不早了,今日別出宮了,在朕寢宮留宿吧,陪朕多說會話。」
蘭延笑:「我倒是想,常夫人知道,又該在背後說我不守規矩了。」
拓拔叡道:「得了吧,多大點事。」
赫連皇后靜靜地坐在榻前,面對著案上的三尺白綾,一杯鴆酒。
蠟燭的火光照著金杯,照著杯中的酒水。酒液有點微微的震顫,細細的漣漪蕩漾開。雪一樣的白綾呈一捧。
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了。那個小子,怎麼可能真的尊奉她做皇太后呢?他利用她,利用完了,她就該死了。
沒什麼可恨的,宮裡的人,哪個不是這樣做的呢?換做她,她也會這樣做的,正是成王敗寇,願賭服輸。她拿性命做賭注,搏大局,輸了,賠上性命也是應當,這是天下萬物不變的法則。
只是有一件事,她怎麼都想不通,怎麼都不甘心,那就是閭夫人的事。那件事不是她做的,她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就算沒有閭夫人的事,她也逃不過一死,作為將死之人,給活著的人做跳板,也算是物盡其用。
她一直記得,小時候看到過的一個畫面。她經過草原上,看到一隻死去的狼,屍體已經腐爛了,野鴉和禿鷹圍繞著,爭相啄食它的腐肉。那會她才七歲,看到這一幕,感到非常震驚,受了很大的刺激。後來入了宮了,她發現,幼年時見到的那一幕,非常熟悉,時時在眼前上演,只不過死狼和禿鷹都變成了人。
這宮裡,每天都在上演著生和死。有人雞犬升天,有人滿門抄斬。昨日玉堂金馬,今朝落魄樽前。每一個人的倒下,都伴隨著另一個人的站起,每一個死去的屍骨,都成為後來者的食糧。
看夠了,也看厭了。
罷了吧,早知道有這一天,她也沒什麼可惦念的。她沒家人,也沒兒女,一個人活,一個人死,也不牽累誰。
她站了起來,拿起那束白綾,緩緩走到殿前。她抬起頭,將那白綾挽成一團,用力一拋,拋上宮殿的橫樑。
這天晚上,馮憑正寫著字,韓林兒進來告訴她一個消息:「皇太后薨了。」
馮憑聽的心一跳:「真薨了?」
韓林兒道:「就在半個時辰前。」
赫連皇太后的死——自然不能算好死。二十多三十歲不到的年紀,又沒生病,不可能無故身亡,馮憑和韓林兒估摸著,這是皇帝,拓拔叡的意思。
因為自從赫連皇太后薨了以後,皇帝白皙年輕的臉上,明顯綻開了笑容。當然,這也有可能是烏洛蘭延回京的關係,蘭延和賀若回京以後,拓拔叡興致一下子高漲起來,有點舊態復萌了。
拓拔叡出宮打了一次獵。隨行的是烏洛蘭延,賀若,獨孤尼,還有身邊一群宦官。馮憑難得的,也跟隨去了。不過這個季節,寒風蕭瑟,已經不是什麼打獵的時候了,馬到高崗上,吹了一天冷風,回程路上一直感覺背心涼涼的,回了宮中,感覺有點難受,不想吃東西,上床躺到半夜,便開始頭暈發燒。
馮憑身體還是挺好的,一整年也難得生一次病,不過一病就難愈。期間,拓拔叡來看過她兩次,關心了幾句。
拓拔叡的第一個年號,興平元年,在緊張倉促的氣氛中過去了。馮憑對這一年的記憶大概是,死了不少人。朝中劇變,死了很多大臣,很多都是禍殃全家,夷九族,夷三族的。拓拔壽樂死了,長孫渴候死了,杜元寶死了,包括拓拔叡的母族閭氏家族也有兄弟死於謀反。
其中具體的原因,已經難以說的清。很多事情,並非是拓拔叡一人能做主的。皇帝並非是權力的化身,皇帝處在天下利益的中心,所有利益相關的博弈都圍繞他展開,他要在各種利益相關者之間縱橫捭闔,保持平衡,能做的選擇其實非常有限。後宮的女人們,作為外朝鬥爭的延伸,命運則更加飄忽不定了,因為她們作為丈夫,家族的附庸,常常是覆巢之下的犧牲陪葬。閭氏死了,赫連皇后死了……
正月,保太后常氏去了保字,尊為皇太后。短短三個月,她得到了後宮之中,一個女人能得到的最高尊位。
尊位是虛的,利益是實的。同年,常太后異母兄常英由肥如令遷為散騎常侍、鎮軍大將軍,賜爵遼西公。弟常喜遷鎮東大將軍、祠曹尚書,帶方公,三妹皆封縣君。妹夫王睹遷平州刺史,遼東公。常氏父、祖、母氏,皆得到追封。就是小常氏的丈夫,牆頭草似的劉之孝,也官升了一級,常氏一族起自寒微,而今可算是成功晉位,滿門榮耀了。
這日天氣好,常氏在後宮中設家宴,招待的剛剛進京的常家的兄弟,親戚姊妹。馮憑素來和常氏親近,自然也在座。她見到了常氏的家人,意外的發現,常氏的兄弟姊妹,人物都挺出眾。
常氏一大家子,男的英俊女的貌美,子侄輩的,也都長的白玉團團,瓷人兒似的,放眼望去,還頗有點瓊枝玉樹盈庭的意思。
馮憑作為常太后的乾女兒,和常氏兄弟一一打了照面。一家兄弟,常英年紀最長,約摸三十多歲,生的相貌堂堂。此人還是一位美髯公,留了一把三寸長的鬍鬚,烏黑油亮,可算是標誌了。唯獨長相,跟常家其他人不太像,常家姊妹都是白皮膚,常英膚色卻顯黑,馮憑聽說過,常英是常氏父親前妻所生的,不是一個老娘,所以長的不像。
常英是常家最有能力的一位,最早出仕,一直做著小官吏,頗有政績。常氏被尊為皇太后之後,他得了遼西公的爵位,入朝做散騎常侍,拓拔叡好像挺喜歡他的。這人有些能力,按照眼下這個情形,他應該會得到拓拔叡重用。
常喜是二兄,長相就和常氏姐妹相似了,白皮膚,非常俊秀。此次他被封帶方公,也入了朝做官。不過他年輕,比不上兄長混跡官場久了有名聲。
小常氏是早就認識的,她實際上是常氏的二妹。大妹常煒早就出嫁了,有三個兒女,此時都帶著,最小的常小妹,年紀才十四歲,還未出嫁。常氏兄弟姐妹感情非常好,馮憑從小常氏和常太后平常相處就看出來了,長兄常英和幾個弟妹不是一母所生,關係卻很好。
馮憑看著這一大家子其樂融融,忍不住就心生羨慕。她想起了自己的爹娘還有兄弟姐妹,心中說不出的冷落。
她也是有兄弟姐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