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24-10-06 04:24:03
作者: 刀豆
雲母堂。
常氏攜著拓拔叡站在空曠的大殿中,問前來傳旨的太監:「皇上召我們來這裡做什麼?皇上現在在哪?」
太監不理常氏,只是向拓拔叡禮了一禮,笑道:「皇上現在不見人,有勞殿下在此地休息片刻。等皇上正式傳召,小人會再來請殿下去的。」
拓拔叡黑了臉:「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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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氏嚴厲道:「你撒謊,皇上若是沒有召見我們,為什麼又讓我們在這裡空等著。我們現在就要見到皇上。」
太監笑道:「常夫人,你雖然是太孫的保母,但這宮裡還不是由你說了算的。我只是奉命來傳旨,至於別的,無可奉告。二位要見皇上?請隨意吧。」
太監轉身離去,身後的隨從全部跟上。拓拔叡還沒有回過神,五名小太監匆匆跑過來,一起用力,推動那面沉重的宮殿門闔上,同時在外面上了鎖。
拓拔叡和常氏見此情形,心中都明白,這是有大事要發生了。這個時候,他們誰都不敢妄動,都知道,不管這件事是皇上下的令,還是別的人下的令,能這樣做的人,必然都是早有準備。而拓拔叡同常氏這裡,猝不及防,完全不明白情況,盲目的反抗是絕無好處的。拓拔叡和常氏都沒有說話,一直注視著那扇宮門緩緩闔上,牢籠從天而降。
拓拔叡和常夫人一夜未歸,金華宮的眾人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天不亮的時候,小常夫人也匆匆出宮去了,宮中就只剩下李延春和蘇汨羅,珍珠兒幾個宮女。眾人聚集在正殿中討論著,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消息也打探不到,只知道昨夜皇后那裡召見了宮中禁衛軍的獨孤尼,禁衛軍統領、殿中尚書源賀,長孫渴侯等人,一夜之間,各宮門增強了守衛,皇帝所在的太華殿被包圍的密不透風,連金華宮外面也都站上了持戟的禁衛軍,任何人不得出入。
馮憑這日沒有在金華宮,她在宮中養馬的地方,因為她的小紅馬突然生病,害起了馬瘟,她去陪著照顧小紅馬。到天明的時候,她準備回金華宮,卻發現宮外已經站起了禁衛軍的崗哨。
她藏在牆後面偷偷觀察了一會,感覺到情況有點不對。她不敢進去,躲在暗處,窺視宮門外的動靜。她沒有看到任何人進去,也沒有看到裡面任何人出來,整個宮殿寂靜的像一潭死水。
朝堂上,赫連皇后宣布了皇帝的死訊,朝議頓時沸騰起來。以王翰,陳平為首的幾位評尚書事的大臣態度最堅決,並不買赫連皇后的帳,直言要進宮面聖,親見皇上,拓拔宗室幾位王公大臣卻都默不作聲。其他人或大聲驚詫,詢問皇后,或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赫連皇后同宗愛站在朝堂前,看著下面人聲鼎沸,嘈雜擾攘,正不知何決,那東昌王拓拔壽樂卻突然打斷,開始甩了袖子哭悼:「皇上啊,皇上!」
拓拔壽樂開始哭泣,其他人見狀,也紛紛開始哭泣,朝堂頓時被一片哭聲淹沒了。王翰、陳平等人見眾人都在哭泣,沒人響應他們,方才質問懷疑聲高,此時瞬間就成為了異類,頓時不敢再出聲,都回到人群,默默地將頭低了下去。
皇后和宗愛看到此狀,非常滿意。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只要朝臣們都承認皇帝駕崩的事實,大局就基本定下了。而後,宗愛讓拓拔壽樂進了宮,見了拓拔韜的遺體。拓拔壽樂在皇帝床邊撫屍痛哭,出來告訴眾人,皇帝確實駕崩了。拓拔壽樂在宗室中德高望重,也沒有人敢質疑他的話,於是九聲喪鐘鳴響,赫連皇后以皇后之名,將宮車晏駕的消息詔告天下,開始準備大行皇帝的喪事。
一天之內,宮中所有人都換上了衰服,平城宮好像下雪一般,被厚厚的白色所籠罩。整個平城也進入了國喪中,皇后宣布停朝三日,全城齋戒。所有城門嚴兵把守,商旅行客不得出入,京城四市全部閉市,商鋪暫停營業,百姓不得出遊,商人不得經商,朝廷公務暫歇,所有民間娛樂禁止。京城各軍營,地方各軍營,所有軍隊不得調動,六鎮邊軍暫停換防,違者以謀反論處。詔書迅速傳至全城大大小小各級官署,政府機構,又雪片似的,沿著平城京外四通八達的官道傳到帝國下層的各個角落。
雲母堂中,常夫人跪在殿中那尊三丈高的巨型佛像前默默誦經禱告,拓拔叡坐在地上發呆,忽然他聽到了鐘鼓樓上傳出的鐘響。他抬起了頭,聽著宮殿的頂部震盪的鐘聲餘音:「你聽……」
常夫人也仰起了頭,聽那鐘聲。
那鐘聲穿雲破日,震動耳膜,「當——」「當——」激起了人心久久的共震。鐘聲一共響了九下,九聲鐘響,意味著帝王駕崩。拓拔叡愣了好久好久,突然爆發出一聲悽厲的大叫:「不!」
他在宮殿中發瘋地疾走,注視著頭頂上冰冷冷的宮殿橫樑,一邊走一邊叫:「不!不!」他難以置信地指著太華殿所在的方向,激動地對常夫人說:「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他一連說了三句皇上駕崩了,激動的不得了:「皇上駕崩了,咱們怎麼會在這裡?你還不明白嗎?有人謀反了!謀反了!」
常氏震驚道:「我聽見了!」
拓拔叡說:「一定是皇后,一定是麗貴嬪和皇后,宗愛他們。他們不想讓我即位,才會將我們騙到這裡!一定是他們!說不定皇上就是他們害死的!」
常氏一把抱住他,安慰他:「別急,先別急。」拓拔叡扎在常氏懷裡,悲痛絕望,像一隻孤獨掙扎的幼獸。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著他,巨大的痛苦和恐懼同時升騰,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臟。他腦子裡嗡嗡的,神經像被蟲子啃噬一樣,疼痛的頭髮木,渾身發抖。他不斷地迴響著那四個字:皇上死了。皇上死了,當初太子死,他也沒有這樣恐懼痛苦過,因為他知道太子死了還有皇上,皇上是他的親祖父,他從小被定為儲君,在皇上身邊長大,哪怕皇上殺了太子,那意義仍然不一樣的。現在皇上死了,這宮裡再沒有一個人會保護他了。這宮裡除了皇上,沒有人跟他親,皇上死了,剩下的這些人,皇后,朝臣,宗室王公,沒有人會支持他繼位。他是太孫,如果不能繼位,就只能去死了。
他掙扎著,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和恐懼,眼淚從眼眶中涌了出來,涓涓細流順著眼睫毛爬滿了白皙的臉龐。
馮憑躲在樹叢里,盯著金華宮外。一整天了,她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餓的腸子打結,嗓子乾渴疼痛,她看到整個宮殿披上了縞素,她看到所有人,禁衛軍守衛也戴上了孝,她聽到了皇帝大行的鐘聲。她明白髮生了什麼,她好像能嗅到氣味似的,以前的皇宮到處充滿了皇上的氣味,老態而威嚴,人人嘴裡都是皇上。大家說的是皇上,畏的是皇上,大太監恐嚇小太監也要帶上皇上的名頭,現在的平城宮則是充斥著皇后的氣味,如果說有別人,那是宗愛的氣味。
不能再回這裡去了。她心想,回去就要被他們抓住。趁著深夜,禁衛軍換崗,她從藏身的樹叢中鑽了出來,躡手躡腳地順著黑暗潛行。她心跳的厲害,影子像個人一樣在背後追著她。她不知道去哪,只知道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