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024-10-06 04:23:19 作者: 刀豆

  拓跋叡雖然被封為溧陽王,可是仍然住在太孫的宮殿,沿用太孫的服制,車駕,實際上,拓跋韜還是承認他的身份。原先那道旨意,等於是被廢了。宗愛到此時,窺探出拓跋韜依然有立拓跋叡為儲君的心思,便小心翼翼地試圖同拓拔叡修好。他暗暗讓人試探拓拔叡的態度,當著拓拔韜的面,誇讚太孫剛強勇毅,品德端方,有今上之風,試圖緩和與太孫的關係。

  常氏出身低賤,又和拓拔叡關係親密,宗愛得知她哥哥有才能,便舉薦為肥如令。常氏的生母是樂戶賤籍,宗愛得知她同丈夫關係十分恩愛,又向皇上懇請,特賜她良籍還有正室的名分。常氏有妹名叫常寧,嫁給威遠將軍做妾,宗愛知道她很受常氏的寵愛,又貪財好物,便贈送給她很多錢財和珠寶。又在拓拔韜耳邊稱讚那常寧貌美,拓拔韜聽的多了,便招她進宮來想瞧一瞧。哪知道一瞧,這常寧果然美貌異常,竟然看上了。自那之後,常寧便經常進宮,借著同常氏姐妹相聚的理由,背著丈夫,和拓拔韜私會。後來更是常住在了金華宮,和常夫人姐妹日日相聚。

  常寧相貌非常美麗。她和常氏是親姊妹,眉眼有些相似,不過常氏不太妝容打扮,模樣看起來清麗,加上現在年歲大了,面部有些鬆弛。常寧卻才二十四五,白皙豐腴,柔嫩嬌艷,非常迷人。自從她開始頻繁出入宮中,拓拔叡便徹底迷上這位美人。

  拓拔叡責怪常氏,早不說有常寧,將她叫到宮裡來玩,常氏便笑,說:「這種事,你又沒問起,我可怎麼說。」

  拓拔叡說:「這怎麼行,這種事,以後都要告訴我。」

  常氏笑個不住:「什麼都由得你。我跟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又嫌我話多,總說些雞毛蒜皮有的沒的,我不跟你說,你馬上又來怪我了!這孩子!」

  因為常寧過來,常氏便讓廚房做了幾樣家鄉的小菜,好幾道魚,還有農家醃製的胡瓜,用魚蝦醬燒制的不知名食物。也沒有分餐,而是共同擺在一張大桌上。馮憑年紀小,常氏素來疼她的,叫她過來一道吃飯,擺了三副碗筷。

  拓拔叡,平時是不和常夫人一道用飯的,今日卻非要一起吃,常氏只好又添了張席,給他添了一副碗筷。

  拓拔叡喜歡吃魚,但是吃不慣常氏家鄉的口味,常氏給他弄了幾個適合他口味的菜,然而拓拔叡並不餓,便只是捧著碗看她們吃。常寧胃口極好,一個勁地稱讚食物好吃,常氏便給她夾菜,叫她:「多吃點,這魚平常難吃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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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寧說:「以前家住在遼河邊上,想吃魚,便到河裡去捕,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稀罕。現在都吃不到這種活魚。」

  拓拔叡聽見,就好奇地問:「你會捕魚嗎?」

  常寧笑著說:「咱們這種從小長在河邊上的,捕魚有什麼不會的。站在船上。撒個網子下去撈,季節好的時候能捕到很多呢,每年春冬有兩次魚汛,那魚到處都是,用手捉都能捉得到。」

  拓拔叡露出嚮往的神色,突然想起馮憑好像也是遼東人,轉頭問她:「你去過遼河邊嗎,你見過那麼多魚嗎?」

  馮憑從碗裡抬起臉來,搖了搖頭。

  常氏笑說:「她哪裡能見過呢,我家鄉那一帶比較貧窮,都是鄉下人,她的祖上可都是世居信都。馮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再說了,她是平城長大的呢。」她問馮憑:「你沒去過遼東呢,對吧?」

  馮憑說:「我三歲的時候,我爹娘帶我回過遼東去祭祖,就去過那一次,不過我那時候小,已經不記得了,後來就沒有再去過了。只聽我娘說起過。」

  拓拔叡訝異地看著她說:「那你還吃的那麼多?」

  馮憑愛吃常氏的家鄉菜。

  馮憑說:「我爹爹在遼東生活過,他喜歡吃那裡的魚,後來到了平城,他在家裡還是喜歡吃遼東菜,還找了一個遼東的廚子,我們家裡人都跟著他吃。」

  常氏指了馮憑向常寧笑說:「這孩子,你瞧見麼?她是馮弢的女兒。」

  常寧聽了這話,有些意外的打量馮憑,常氏笑嘆說:「她跟咱們不一樣,咱們是苦人家出來的,她祖上可是天潢貴胄,打小嬌生慣養的,沒法比。」

  常夫人同常寧有些感慨,是因為她們姊妹在入魏前,是燕國人。遼東原本是屬於燕國的領域。而馮憑的祖上馮氏是燕國的國君,常氏姊妹作為故燕國的臣民,今日卻同馮氏的小姑娘坐在一個桌吃飯,讓人不得不感嘆命運神奇。

  常氏祖上是故燕國的臣民,馮憑祖上是燕國的國君,而今常氏成了拓拔叡的保母,馮氏亡國入魏以後卻漸漸沒落,馮弢作為馮氏皇族最後的遺脈,也被殺死了。剩下的幾個兒女,逃的逃,死的死,為奴的為奴,這個曾經輝煌的家族而今早已經隨雨打風吹去了。

  拓拔叡作為魏帝國征服者,勝利的一方,並不能理解常氏這種亡國之人對馮憑這個小姑娘那種隱微的,惺惺相惜的心情。話題很快又轉到了別處,總歸都是聊家常,說些瑣碎不相干的閒話。

  那時常夫人睏倦,去簾後休息了,李延春,蘇汨羅也都各自做事去了,殿裡只剩了珍珠兒還有幾個小宮女。馮憑坐在榻上,伏著長案吃果子。忽然感覺拓拔叡不見了,她轉了頭去尋,就見常寧背向外面側躺著,頭下支著個枕頭,那姿勢好像在閉目養神似的,拓拔叡在她背後也側臥著,不知從哪裡摸了個枕頭過來枕著。下半身臥著,他上半身支起來,在常寧臉上方俯視,一隻手從她頭頂繞過去,像一隻蝴蝶采粉一般,蹁躚地撫摸著她烏黑柔亮的鬢髮。

  她鬢邊戴著一朵絲綢的假花,鵝黃的顏色,像一朵盛放的牡丹。從側面看上去,她的臉非常美麗,臉蛋白的沒有一點瑕疵,而且非常豐滿明亮,像是飽含了水分,眼睛漆黑,嘴唇嫣紅。那是真的人比花嬌艷。

  馮憑假裝沒看到,低頭繼續吃。

  拓拔叡不知道做了什麼,過了一會,馮憑忽然聽到啪的一聲,好像是用手打了一下。伴隨著曖昧的笑音,常寧的聲音又嬌又柔,含笑帶嗔:「下去!」

  拓拔叡不解說:「什麼?」

  常寧低笑說:「你不下去,我就下去了。」

  拓拔叡沒說話,過了一會,常寧從榻上下來了,款款地,又繞到簾後去了。馮憑看到一個倩麗豐腴的背影,彩裙曳地,烏黑濃密的頭髮有些鬆散,一朵鵝黃的牡丹花在她臉側盛放著,好像端端開在井中的一朵蓮。

  馮憑回頭看拓拔叡。

  拓拔叡正望著常寧離去的背影發呆。

  常寧在常氏身邊,便經常說宗愛好話的。說的多了,常氏不免也受影響。

  拓跋叡的兩位好朋友,烏洛蘭延,賀若等人,曾對宗愛出言不遜,連皇帝都認為他二人狂妄,宗愛見了他們,卻總是笑容滿面的,一點也沒有厭惡的樣子。烏洛蘭延,賀若見了,便認為他很虛偽怯弱,對他更加沒好臉色,在拓拔叡面前說:「這個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最不可信。他當初害死了太子,整日攛掇皇上想對殿下斬草除根,現在殿下回了宮,他立馬裝模作樣的巴結,可見其人品卑劣,殿下不要信他這套假仁慈的把戲。」

  這話不知怎麼地,輾轉傳到宗愛耳朵里,宗愛也沒有動怒,只是無奈的嘆氣,跟人說:「殿下當真誤會我了啊。」

  拓拔叡得知之後,同烏洛蘭延等人捧腹大笑。烏洛蘭延笑的說:「你說這老閹貨在演個什麼,裝的跟真的似的,他難道以為咱們這麼蠢,會真信他嗎?」

  賀若說:「說不定不是裝給咱們看,是裝給別人看呢?興許裝給皇上看。」

  烏洛蘭延說:「得了吧,他就怕咱們殿下將來登基找他算帳,不然他何必費心費力的討好殿下,不裝給殿下看還能裝給誰看。只是把人想的也忒蠢了。」

  拓拔叡也不懂這人究竟想幹什麼,說:「他愛裝就裝吧,反正吃虧的也不是咱們,他愛跪,咱們受著就是了。」

  常氏不喜歡烏洛蘭延,賀若等人,認為這兩個小子太過年輕狂妄,目中無人,很擔心他們會給拓拔叡不好的影響。常氏每每聽到此言,勸拓拔叡:「殿下,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看這宗愛而今既然不願再與殿下為敵,主動求和,殿下還是存心敷衍敷衍吧。與他無損,與己無益,還是不要把人逼到絕路上。」

  烏洛蘭延,賀若,表面上對常氏很恭敬,背地裡卻向拓拔叡說:「常夫人收了中常侍大人的好處,宗愛舉薦她哥哥常英做肥如令,還幫她那樂戶母親正身份,常夫人現在感激中常侍大人呢。」

  蘭延賀若皆是貴姓高族出身,對於出身低賤,僅憑乳育太孫就在拓拔叡身邊占據了重要地位的常氏,是一向有些看不起的,只是不能明說。本朝的慣例,歷來敬重保母,當今聖上拓拔韜更是給了曾經哺育過自己的保母許氏太后封號。然而在蘭延賀若這類貴族少年眼裡,常氏這種賤人出身的人,憑著一點好運氣就一步登天,跟宗愛那種閹人太監,靠著取悅君王就操持權柄的人一樣,都有點小人得志的意味。更別說那小常夫人而今在宮裡,時時被皇帝召幸,公然的不要麵皮了。他二人和拓拔叡關係雖親,卻哪知道拓拔叡現在對那常寧神魂顛倒,兩人早就不一般了。

  蘭延賀若平日不和拓拔叡一處吃睡,所以不知道這件事。

  常夫人知不知道,馮憑不曉得,這宮裡,蘇汨羅,珍珠兒,其他人知不知道,馮憑也不曉得,但是馮憑是知道的。自從小常氏進了宮裡,拓拔叡便對她著了魔了。他是這樣善變,自從有了小常氏,對馮憑就再沒有過好臉色。晚上也不要馮憑陪他睡覺了,他總是很高興,他在高興什麼,馮憑不是很懂,反正是跟自己沒有關係,他只是提起小常氏就高興,看到馮憑也再沒有先前的喜歡,甚至嫌她難看木訥,什麼都不懂,十分無趣。

  拓拔叡不愛聽蘭延等人詆毀常氏,這倒跟小常氏無關。

  常氏從小養他照顧他,對他是真心假意他還是曉得的。拓拔叡說:「她倒沒有那個意思,她是怕咱們做事太衝動,惹得別人狗急跳牆。只是她也不想想,咱們就算再寬宏大量,別人忌諱你的,照樣還是忌諱。」

  拓拔叡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常氏很生氣,這天晚上,跟李延春面前罵蘭延賀若,說了句「這兩個小畜生崽子,殿下全給他們教壞了!還不如攆了算了!」馮憑當時正在邊上,感到非常驚訝,她第一次發現這金華宮內部的關係並不是看起來那樣和平。

  馮憑白天跟著拓拔叡,晚上跟著常夫人,無形的知道了這對母子間許多互相都不知道的秘密。不過她好像個瞎子聾子一般,聽到就聽到了,看到就看到了,也不拿出去說,因此常氏和拓拔叡,做什麼事也都不避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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