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鬼谷大門
2024-10-06 04:11:23
作者: 葉平生
「我見你每日晨時、午時和傍晚都要出門而去,可是前去鬼谷門前?」公輸班好奇道。
「正是如此。」儒子離點點頭,一邊意味深長地看了公輸班一眼,「你若是和我抱有同樣的想法,明日晨時,你邊隨我一同前往鬼谷大門吧。」
「鬼谷大門……那裡有什麼?」公輸班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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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條結冰的河,還有一道通往彼岸的橋。」儒子離回身,背著風雪朝小屋走去。
入夜,山間的風雪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林間被風的呼嘯聲好似孩童的哭泣,這讓公輸班不可遏止地想起了之前做過的夢。他不由握緊了胸口的玉佩,心中忽然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焦慮……以及憤怒。
「血債當以血償,我還會再回來的!」曲阜宮廷那一夜,在屍橫遍野之間,狀若惡鬼的公輸班對著高高在上的公卿們如此怒吼。
真是軟弱無力的威脅。公輸班在心裡嘲諷。他們大概絲毫不會在意一個喪家之犬最後的狂吠,也許會在背後繼續竊笑不止。想到此處,公輸班越發感到內心的怒火無可抑制。
無數零碎的畫面在他眼前飛掠而過,軟弱無能的國君抱著孟武伯的大腿痛哭不止,公輸家與縱橫家的死士前赴後繼地沖向鐵甲武卒們嚴密厚實的方陣,半空中的墨翟乘著火紅色的大鳥朝他俯衝而來……最後一切畫面都變幻為一片白茫茫的天地,懷抱嬰兒的男人仰天長嘆,將一枚小小的玉佩塞進了嬰兒的襁褓中。
「冷靜,公輸兄弟。」儒子離忽然淡淡說道。
公輸班一驚,從凌亂的回憶中驚醒過來,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起身來,腰間長刀已經出鞘一半,不知將要向誰劈砍。
「看來你也藏著一份執念,這執念藏的很深,並且生命力旺盛。」儒子離輕聲嘆氣,「不過其實也不難理解,每一個背井離鄉來到鬼谷大門前的人,哪個不是背負著深刻的執念呢?」
公輸班看了儒子離一眼,一言不發地收起了長刀,在火堆邊一屁股坐下。
「聽起來,你在這裡已經見過無數人來來往往了?」公輸班低聲問。
「這些年來,滿懷野心求見鬼谷子的拜訪者,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人了吧?」儒子離眼裡閃過一絲迷離,不知陷入了那年那月的回憶之中,「他們來自諸侯列國,有楚國來的,晉國來的,秦國來的——當然也有從你的故國魯國來的。他們各個滿腔志氣,守候在鬼谷大門前,只求得到鬼谷子的教誨。」
「什麼教誨?」公輸班眉頭微微一皺。
「你認為會是什麼教誨呢?」儒子離輕聲道,語氣中滿是敬畏,「讓這天下征伐不斷、戰爭不止的——縱橫之道。」
「縱橫之道。」公輸班在心裡默念,「這正是我需要的力量。」
「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失敗而歸,一無所獲。」儒子離像是看穿了公輸班心中所想,「其中恆心不足者,堅持不過三五月;恆心持久者,至多守候三五載。但鬼谷大門從來不會對這些未被選中之人開啟。」
「被選中之人?」公輸班對這個形容感到疑惑。
「若要穿過鬼谷大門,只憑你的滿腔渴望是遠遠不足夠的。你必須得到鬼谷主人的認可。」儒子離悠悠說道,「但鬼谷子認可的人很少,這麼多年來,順利進入鬼谷大門者不過十餘人,能走出來的更是寥寥無幾。但他們最後無不能夠在各國掀起驚天動地的風浪,乃至能夠改寫這天下的局勢。」
「敢問要如何獲得鬼谷主人的認可?」公輸班不由興奮起來,甚至全然不在意儒子離所說的「獲得認可者寥寥無幾」。公輸班堅信,獲取力量的大門幾乎就在他眼前了。
「明日你去了鬼谷大門前,自然就知曉了。」儒子離不以為意地笑笑,似乎對如此反應已經司空見慣了。
公輸班自知沒法從他這裡套到更多秘密,於是也不再追問,待心緒略微平復之後,緩緩和衣躺下。在即將入睡之際,一個疑惑忽然進入他的腦海,使得他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
「你說恆心持久者堅持了有三五載,那麼你又在此處等候了多久?」
儒子離也慢悠悠地躺下了。背對著公輸班,他略微思索了片刻,沉聲說道:「大約,有九年了吧?」
九年?公輸班心底一沉。面前的儒子離儼然將要步入中年,那麼他自青年時便守候在鬼谷大門前,而後被鬼谷主人拒絕了整整九年?
「不對,我聽聞雲夢山腳人人皆傳,那鬼谷子自從有名號之日起,便是白髮蒼蒼的老者形象,如今你說你在鬼谷大門前等候了九年,你又怎麼確定鬼谷子不是已經羽化登仙了?」公輸班皺眉道。
「我確定他還好端端地活著,也許身子骨正硬朗著。」儒子離頭也不回地說。
「你如何確認?」
屋子裡傳來一聲無奈的長嘆:「因為年年都有新的弟子出關。」
「這便足以證明了麼?」公輸班在心底暗自嘀咕。儒子離卻疲倦地打著哈欠道:「早些休息吧。給你一個忠告,對於鬼谷主人,不要以你熟知的常理去推測,因為怎麼猜都可能是錯的。」
說罷,儒子離裹緊了獸皮毯子,不一會便沉沉睡去。公輸班輕輕摩梭著胸前的玉佩,腦海中無數思緒飛掠而過,也不知不覺熟睡過去。
同一時刻,魯國曲阜,司空府上,孟武伯正在聆聽田齊的報告,內容是關於公輸工坊對浴血甲的修復與量產一事。可是聽著聽著,孟武伯的眉頭不由緊皺起來。
根據田齊的測試,公輸工坊內現有的全部二十九具浴血甲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壞。工匠們發現以浴血甲構造之複雜,設計之精巧,縱使以公輸家對機關術的了解,一時間也不知該從何下手。而更致命的是,田齊原本應該為孟武伯獻上三十具鐵甲,但偏偏其中一具被公輸班奪走了,這也給田齊與孟武伯心底蒙上了一層不安的陰影。
「田先生,我雖然並未催促你們加緊工期,但這並不是在縱容你們無所事事。」孟武伯低聲道,聲音中隱隱有了怒意。
「並非在下未盡心盡力。」田齊嘆嘆氣,「實在是因為此物非同尋常,縱使以縱橫家的力量,也無法完全將其掌握。」
「那麼你是如何將它打造出來的?」孟武伯狐疑道。
田齊猶豫了片刻,低聲回答:「此鐵甲並非縱橫家所製造,實則是我親率死士自漠北蠻族處取得。」
「蠻族?笑話,他們何時有如此成熟的鍛造技術了?」孟武伯半信半疑道,「我雖對機關術一知半解,但也不是一無所知。天下列國哪個機關術世家,不是經年累月的積累,加上國家以銅鐵礦物鼎力支持,才能有所成就?漠北蠻荒之地,能產鐵麼?能產銅麼?沒有這些他們拿什麼打造鐵甲?」
「司空大人明鑑。」田齊臉上流露出幾分難色,似乎是不知該如何向孟武伯解釋其中的細節,「浴血甲的確並非由蠻族打造,而是自祖輩起便代代傳承而下。」
「此話何意?」孟武伯一怔,「你的意思是,這幾幅鐵甲,年歲比我還要老?」
「也許更古老,至少也在百年之期。」
「笑話!」孟武伯勃然大怒,「百年前的鐵甲,到了今時今日豈不早已化作飛灰?」
「尋常鐵甲也許經不住時間磨礪,但倘若構成這些鐵甲的物質,並非凡間之物呢?」
「怎麼,你是說,這些鐵甲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孟武伯幾乎要氣笑了。誰知道田齊竟然鄭重地點了點頭。
「確有可能。」
「田齊,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性命無憂,便開始在我面前放肆了?」孟武伯冷冷注視著田齊,一手按住了案台上的長劍。
「縱橫家弟子,向來不將自己的性命看得有多重,只看他是否死得其所。」田齊不卑不亢回答道。
孟武伯見田齊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一時間也有些遲疑。
「那你便說說,這些鐵甲都是怎麼從天上掉下來的。」孟武伯冷哼一聲,「若是依舊滿口胡言,後果你自己清楚。」
「遵命。」田齊不緊不慢地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半晌才斟酌著開了口。
「在下從北方列國的零星記載中得知,百年之前,草原上曾有流星墜落,期間帶來某種世間前所未見之物。此物似乎別具神力,能令死物復甦,令活物癲狂。
「根據蠻族人的描述,流星所帶來的物質乃是某種前所未見的金屬。而這種金屬,正是浴血甲的材料來源。蠻族祭祀仿照諸侯的鐵甲制式,輔佐以蠻族巫術,製造出了初代浴血甲,也就是司空大人您所見的這三十具鐵甲。
「但此舉也耗盡了全部的特殊金屬儲量,蠻族藉助此甲大肆擴張,卻又因鐵甲對活人強烈的反噬而深受其害。最終,某一代祭祀認為此甲為不祥之物,因而將其深埋於地下,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絕不輕易使用。此事在下也是收羅了諸國殘缺的典籍整理而成,知曉此物的埋藏地點之後,在下親率一隊死士深入草原,歷經艱險方將此甲帶回。」
孟武伯聞言,默默思索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既然此甲能經受百年歲月磨礪,為何如此輕易能被普通刀劍所破壞?」
「在下以為,能經得住時間磨礪的物體,不代表必然是絕對堅固的物體。譬如路邊頑石,可歷經千年而不腐化,但重物碾壓之下依舊不免四分五裂。浴血甲百年不腐,想來是相同的道理。」
「這可就麻煩了。」孟武伯眉頭緊鎖,「倘若浴血甲不能量產,也沒法修復,我留著它又有何用處?」
「在下以為,若浴血甲已明確無法修復,不如乾脆將其回爐重造,從頭打造一套全新的鐵甲。」田齊回道。
孟武伯疑惑地皺起眉頭:「可是這樣一來,新打造的鐵甲與尋常的鐵甲又有什麼分別呢?」
「司空大人大概忘了,浴血甲的特殊之處不在於其堅固耐久,而在於它那能夠使披掛者戰力膨脹的特殊能力。」田齊正色道,「這種能力的來源並非是浴血甲,而是此種特殊金屬。依在下之見,不妨將此金屬稀釋,用來打造更多的常規鐵甲。縱使不能讓大批武卒都能像披掛真正的浴血甲一般勇武作戰,但至少也會對戰力有所提升。」
「這不就是用一鍋小米煮出了兩鍋飯麼?」孟武伯嘆嘆氣,「不過眼下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可惜了,這樣一套虎狼之器,居然只有三十具。」
「二十九具,公輸班手中還掌握著一具。」田齊低聲提醒。
「公輸班麼,現在看來已經不足為懼了。」孟武伯心不在焉地揮手,「連一整個公輸家都無法修復的浴血甲,他一個人又能翻得起什麼風浪?」
「司空大人明鑑。」田齊低聲道,心中的憂慮卻並未隨之散去。
「公輸班,你現在又在何處呢?」這位公輸家昔日的盟友默默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