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喪事（二）

  然而不愉快並不會自己憑空消失，它默默醞釀……醞釀……不知道哪個時候就會爆發。

  當天送完了葬，又在宋衛明伯母家吃了晚飯，晚飯過後天兒還早，一家人一起步行回家，也就二十幾分鐘腳程。

  

  兩對夫妻間都有齟齬，所以他們間錯開來走著，宋衛明在劉文啟在一邊默然，陳青茹和宋文秀帶著孩子在另一邊，中間隔著兩個人的距離。

  亮亮和俊俊的說話聲蓋過了兩對夫妻間震耳欲聾的沉默，走在前面的劉春梅一直在安慰宋成峰，夫婦二人並未察覺到後面幾人的異樣。

  馬路上車輛飛速經過，短促的喇叭聲，長長的鳴笛聲，大貨車突然剎停的嗚的一聲，這些聲音組成了這無言的世界。

  回到家，仍然無言。

  劉文啟和宋衛明和宋成峰坐在沙發上談天，劉春梅和自己的女兒也有話說。

  當與宋衛明隔膜之後，陳青茹自覺是這個家的外人，於是她先去洗澡。

  等洗完澡出來，她人還走在過道里，就聽見客廳里宋文秀的大嗓門，在吐槽這次請的廚子不怎麼樣，做的肘子不入味，然後又談到家裡某個親戚如何如何，都是些女人間的閒話。

  而陳青茹的腳步聲一近，她們就自覺地轉換了話題，好像她們關於自家親戚的吐槽是個不可見光的秘密，不能讓她知道。

  她想退回自己和宋衛明的房間，好給她們讓出空間，卻又怕這樣顯得刻意，畢竟她們已經通過腳步聲知道她過來了，於是她調整好表情，走進客廳，向劉春梅和宋文秀打招呼。

  劉春梅微笑著，指了指她對面的位置說：「青茹，過來坐。」

  宋文秀更是熱情，招呼她：「洗完澡了？」說著推了推旁邊喝水的亮亮，「去給你舅媽倒杯茶。」

  「不用了不用了，」陳青茹連連擺手，宋文秀拉住她的手，「沒事兒，讓他倒杯茶有什麼，」說著拉了她過去坐，就坐在她自己旁邊。

  而亮亮也很願意親近陳青茹，他立刻拿了個塑料杯，去旁邊飲水機里接了半杯熱的，再接半杯涼的，混在一起差不多是溫熱的，然後遞給了陳青茹，「舅媽，喝水。」

  「謝謝，」陳青茹有點受寵若驚，伸出雙手去接。

  她知道這杯水是要求回報的，不久之後亮亮去她所在城市看病，他和宋文秀都會住進她家裡。

  其實宋文秀大可不必如此。

  「青茹，這次本來要給你和衛明辦婚禮的，現在因為這個事情也耽擱了，明年，明年我再找人算個好日子，反正已經是自家人了，婚禮肯定是會辦的，」劉春梅望著她說。

  陳青茹說沒事，「今年還是明年辦都一樣。」

  「那就好，你媽那邊，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沒意見啊，婚禮事小，生死事大嘛，我媽理解的，」陳青茹說著，立刻低頭抿了口茶，她意識到她說了個不該說的字，果然劉春梅立刻就這個字做起了文章，「是啊，生死事大，青茹啊，你現在又帶了一個復讀班，肯定很辛苦，那就明年，明年你回去帶高一了再考慮懷孕的事，嗯？」

  陳青茹將抿的那口水分幾次慢慢地咽下去，然後才說：「明年會考慮的。」

  「那就好，那就好，」劉春梅和宋文秀對望一眼，都微微笑了。

  「那個……」陳青茹擱下水，起身道：「我先回房間了，還有一點工作要忙。」

  「好好好，去吧，」劉春梅和顏悅色地看著她。

  陳青茹這就往自己房間走，她儘量保持一種從容的步調，等到了她們看不見的過道里，才加快步子走向她的房間……她推開門進去，再迅速把門闔上。

  客廳里的說話聲還是斷斷續續傳進來，她於是打開電視，隨意點進首頁推薦的一部劇集，好用電視聲蓋過說話聲。

  然後她脫了鞋在床上躺下，來的那天晚上她換了涼蓆，躺下去冰冰涼涼的很舒服，現在她感覺這清涼幾乎從背部傳導到腦子，將她的神思也蕩滌得清明，所以她能把電視劇里的台詞聽得一清二楚。

  竟然是父子倆在密謀女主娘家的財產，其間還穿插了幾個鏡頭，正是女主在和父母親表達自己有多麼愛慕男主。

  陳青茹簡直氣炸了，她立刻坐起來，眼睛左右一通掃，到處找遙控器，沒找著，就穿了拖鞋起來，過去把那電視關了，終於再沒有那惱人的電視音，但是……外面的聲音又傳進來了，她簡直懷疑他們也在密謀！

  然後她又在心裡笑自己胡思亂想，杞人憂天。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從床頭把自己的手機拿過來，點進微信，刷起了朋友圈，朋友圈裡也沒什麼好事，第一條就是林寶鶯發的：這日子越過越沒盼頭，也怪自己，當初沒近視啊，怎麼看人這麼不准？

  第二條也是她的，是幾句罵人的髒話。

  第三條仍是她的，密密麻麻一大串話，各種感嘆號，問號，正當陳青茹要細看內容時，點進去，卻什麼也沒有了，接著第二條、第一條，都被刪除。

  陳青茹望著那片空白，怔怔然。

  她想起今天飯桌上林寶鶯和她老公的狀態，心想這回她該離婚了吧？

  誰知她接著發了條：要耗陪你耗，耗到死！

  陳青茹深吸一口氣，把手機一扔，倒回床上，她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走背字，也不是今天，而是一直，從來到宋衛明老家，她就沒安靜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