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爭論（一）

  四天後陳青茹她奶奶出院了，在醫院伺候了幾天的她累極，也就沒急著回去，在娘家住了一晚。

  那天晚上，曾茗搬了兩張椅子去屋外廊上，拉著陳青茹坐在那裡納涼。夏夜靜謐，月亮掛在黑天上，像濃墨中的一點暈染，自然風比空調的製冷更怡人。

  曾茗漸漸跟她談起兩個老人的養老送終問題，甚至也有對她自己的安排，她說她過幾年退休了就住到養老院去，不勞煩他們贍養，只望陳青茹能抽空去看看她。

  陳青茹聽得有點惆悵，但她還年輕，對生老病死的體會不如她母親那樣深，她說：「媽，你別亂想，你還要活幾十年，別死啊活的掛在嘴邊，也別說勞煩我的話，你老了我和衛明會養著你，不會把你送去養老院的！」

  曾茗只是笑，並不答話。

  後來兩人聊了些輕鬆的話題，但陳青茹的心情始終沉重，當晚她睡得不大好，第二天一吃完早飯她就開車回市區了。

  ……

  今天周三，這個點宋衛明還在上班，陳青茹回到家，見家裡空空蕩蕩，不由心下惘然。

  角落裡的倉鼠好像知道主人回來了，在籠子裡亂躥，發出一陣陣響動，陳青茹這才想起來她的「小熊」。

  她換了鞋，就忙忙跑去看小熊，不看還罷，看了差點沒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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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熊住的星空籠本來明亮美觀，它最底層鋪著層藍色塑料花兒，旁邊還有蘑菇屋和貝殼兒，通常陳青茹都是把飼料放在那扇白色貝殼裡，一次放滿一個貝殼，小熊自己會進去吃，它很乖，很少把飼料刨出來，就是有，陳青茹也會在當天給它清理了，現在她看到的景象是那飼料弄得到處都是，幾乎把一半的藍色塑料花兒都覆蓋了。

  陳青茹長嘆一聲，拍拍籠子埋怨：「小熊，我不在幾天而已，你就這麼不乖！」邊說邊打開蓋子清理飼料殘渣。

  而後，她花了半個小時把籠子清理完畢，又去看她的那盆花兒。

  那花兒還跟她離開時一樣，放在窗台上，位置沒挪動一丁點兒，因為她把花盆端起來時看見下面印著個較深的圓形印子，她於是把窗簾徹底拉開，讓它曬太陽。

  曬了十幾分鐘，她覺著差不多了才把窗簾拉上。

  她想，把家裡的事交託給男人果然不行，男人需要培養，也許是她太縱容宋衛明了，之前看他做廚房的事兒不順手，就放過了他，以至他對家事一點兒不上心，現在看來，往後還得訓練。

  於是，趁周日宋衛明在家休息，陳青茹做午飯時又把他叫來廚房，讓他切菜。

  宋衛明沒說什麼，一切照辦。

  他仍然把要做辣椒炒肉的五花肉切得很厚一塊，洗菜時大蒜往水裡一湃就完事，陳青茹也不說他，也不補救，把那切得很厚的五花肉直接炒，沒洗乾淨的大蒜也直接切了。

  就這樣磨了不到一周的功夫，宋衛明終於學會了切菜洗菜，但是，他的工作又多了起來，每天回到家，他第一時間就是去書房，陳青茹喊他來廚房幫忙，他會說：「今天不得閒，有個表格要做，」又或是：「我有個重要的電話要打」。

  這要放在以前，陳青茹絕對不疑有他，但感情一旦有了縫隙，人開始留心眼，就能發現許多事。

  某天，在煲湯的間隙，陳青茹從廚房輕手輕腳去了書房。

  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看見這個場景時她還是愣了一下，此時的宋衛明正戴著耳機坐在書桌前，全神貫注盯著電腦屏幕，十根手指頭在機械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敲。

  周圍一切都不在他眼睛裡了，包括他正在辛苦做飯的妻子，當然，現在他的妻子就光明正大站在門口，他也看不見。

  陳青茹心裡越憤怒，表面反而越平靜，她冷淡地問：「你的工作是打遊戲嗎？」

  宋衛明終於聽見了一點遊戲之外的聲音，他猛抬起頭，像被老師抓住開小差的學生那樣，眼中閃過慌亂，迅速摘下耳機，但他想到自己已經是個成年人，根本毋須害怕任何人，於是又恢復了平常神色，一本正經地說：「剛給客戶打完電話，現在打會兒遊戲，飯快好了吧？」

  陳青茹雙手抱胸望著他，望了兩秒鐘。這兩秒里，宋衛明的表情千變萬化，他先是彎了彎唇想笑一笑，大概覺得這樣不妥，又壓下了唇角，變得莫名嚴肅，等陳青茹冷笑一聲起步離開，他立刻放下遊戲追出來，「青茹，怎麼了？你生氣了？」

  「你到底是在工作還是在打遊戲？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把戲騙我？我只是叫你洗洗菜，幫著做一點簡單的家務，難道這也委屈你了嗎？」陳青茹頭也不回地往廚房走，她的語調和她的腳步一樣急促。

  「我只是工作太累了，」宋衛明裝出疲憊的口吻。

  「我知道你工作累，所以家事我都自己做了，周日才叫你幫忙，」陳青茹說著，走進廚房。

  鍋里的紫菜湯已在咕嘟咕嘟沸騰，那混雜著油鹽酸辣等各種味道的悶熱空氣在一個狹小空間裡發酵，全然包裹住他們，他們整個人也染上了油鹽。

  而陳青茹在這令人不適的環境裡已待了半個小時，她的後背汗濕了，白色碎花小襯衫上印出半個巴掌大的濕痕，而她的丈夫，清清爽爽，體體面面。

  她利落地把煤氣關了，從碗櫃裡拿出一個大湯碗，然後右手抓著鍋把費力地把鍋端起，宋衛明立刻伸手過來，卻被陳青茹另一隻手格開，然後，她顫抖著把那熱氣騰騰的湯倒進碗裡……

  她一放下鍋，宋衛明便伸手去端熱湯，陳青茹又用身子擋了，而後回過身，質問他：「你現在知道要幫我了？」

  「青茹，你怎麼生這麼大氣，這只是一件小事，吶，我好多天沒帶你去逛街了，要不下午去買點什麼？你衣櫃裡該添衣服了吧？」

  「別嬉皮笑臉的，宋衛明，我現在是在正經跟你說話。」

  聽見叫自己全名，宋衛明的語調才嚴肅起來，「到底怎麼了？」

  「你從來眼睛裡只有你自己，沒有這個家，你口口聲聲都是為了這個家努力工作，難道沒有家你就不努力工作了嗎？」

  「我不想跟你吵，」宋衛明下眼瞼微微的抖動了一下，他定定望著陳青茹，見她眼神毫無退縮之意，便自己轉身往外走，陳青茹立刻跟出來，「我知道，你喜歡冷暴力嘛，不說話，有事情也不解決。」

  「陳青茹，你別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我怎麼無理取鬧了？宋衛明，我奶奶住院了，當時那個電話打過來你沒問一句，後來倒是問了，我聽你那語氣也是敷衍。還有我叫你給小熊餵食，我猜你為了偷懶肯定是一次把半包飼料都下進去了吧！所以小熊的窩裡才弄得到處都是，叫你澆花你也就敷衍著澆澆水，也不把它挪個位置出去曬太陽，你之前還說你準備好當爸爸了，我看你沒有，你侍弄個花草動物都這樣偷懶，叫你幫著切個菜洗個菜你都要躲進房間玩遊戲，你只顧自己的快樂，一點小事都不上心，還想著叫我生孩子，照這樣下去，以後生了孩子還不全丟給我？」

  「孩子和一隻老鼠能一樣嗎？」宋衛明回身望向陳青茹，眼中怒意翻湧，「一點小事你能不能別上綱上線，是不是你們女人都這樣？你以前很溫柔的，青茹，結了婚怎麼會變成這樣？」

  「怎麼樣，我怎麼樣？你又是怎麼樣，你反思過你自己嗎？我看像我們現在這樣子，根本不適合要孩子！」陳青茹一屁股墩在飯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去。

  宋衛明雙手叉腰，氣得直喘粗氣，「我知道，我知道了，陳青茹，你現在是想拿生孩子要挾我。」

  陳青茹聽見這一句，寒意直從骨頭縫裡滲出來，她猛站起身，直直望著宋衛明的眼睛，「要挾？我怎麼要挾你了？」

  「難道不是嗎？你不是在要挾我嗎？我什麼沒給你，你還有什麼不足？你是想跟我講條件，條件合適了才生孩子吧？」

  陳青茹的眼眶紅了，聲音也在顫抖，「宋衛明，你就是這麼想我的，我在你心裡是個這樣的人？」

  宋衛明也望著她，也許他在話出口的那一瞬就後悔了，但他現在被自己的話架上了高台，根本下不來，他望著他悲憤的妻子，唇微微顫抖，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幸好這時，他放在飯桌上的手機振動了，「嗡」的聲音把兩人從劍拔弩張的狀態中驚醒過來。

  宋衛明立刻從桌上拿起手機，一看，來電是個陌生號碼，通常他都不接陌生來電，但現在他就像得了救命稻草，迅速按下接聽，邊聽電話邊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