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走親戚（四）

  第二天，陳青茹到底穿了那身藕粉色羽絨服，吃早餐時劉春梅見了，誇她：「粉色好看，你們年輕人最受這個顏色。」

  她看著同樣穿艷色的婆婆和大小姑子，只能笑笑，低下頭繼續喝粥。

  吃完早餐她又要跟著他們一家子去走親戚。

  宋成峰是家裡老么，上頭還有兩個哥哥，都住在離他家不遠的另一個小區，開車十多分鐘就到了。

  三家人，四世同堂，長輩小輩加起來至少二十幾個，擠在一間一百三十幾平的房子裡。

  陳青茹由劉春梅和宋衛明領著先去跟親戚拜年，這些人她一個也不熟，全程根據宋衛明的提示喊他們叔公、伯伯、姐姐，一番客套後，大家各自散開，男人們聚在陽台談天說地，女人孩子則在客廳沙發上坐著看電視，陳青茹被請到C位，她是這個家庭的新成員，今天最大的客，緊接著兩個打扮時髦的同輩女孩子也坐了過來，她這時理應跟她們搭個話的，卻沒勇氣開口，只拘謹地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又放下，然後在人群里尋找宋衛明，發現他正在那群男人堆里高談闊論。

  男人們嗓門大，談話內容她們這邊聽得一清二楚，陳青茹甚至懷疑他們有意大聲，為的是顯示才幹，因為在討論「國家大事」，雖然說來說去也只是些捕風捉影的陰謀論。

  

  宋衛明很好地融入其中，這是她不曾見過的宋衛明，她記得他除了哄她時油嘴滑舌，正經討論事情從來嚴謹客觀，就事論事，不是這個模樣，但很快她就明白過來，是他的社交技能在起作用。

  「誒，嫂子，我聽說要進你們學校至少得研究生學歷才行？」陳青茹身邊，宋衛明的堂妹問她。

  陳青茹收回神思，點頭說：「倒也沒有明文規定，不過這幾年進來的確實都是研究生。」

  「嫂子你也是研究生咯？」

  陳青茹點點頭，說：「現在研究生很多。」

  幾個長輩小輩不由看了過來，劉春梅因自己兒媳讀過研，還是高中教師，自覺臉上有光，立即當著眾人面誇起了陳青茹懂事、尊敬長輩，把陳青茹弄得不太好意思。

  這時一個伯娘湊近問：「你教哪一科？」

  「英語。」

  「英語啊？哎呦英語最難了，我家陽陽英語就差，數學考滿分，英語不及格，說怎麼都學不懂，只會學數學物理！」

  「其實英語不算難，」陳青茹說：「只是要記單詞，詞彙量過關，再把重要語法也弄懂，多看英語文章自然成績就會提高。」

  「不過他數學好，物理也將近滿分了，」那伯娘說著，招手把自己正在擺弄樂高的孫子叫到跟前，問他這次期末物理考了多少分。

  「滿分，」男孩子滿不在乎地答。

  接著大家紛紛誇讚起孩子天資聰穎，陳青茹終於明白過來，這位伯娘只想借英語的由頭引出孩子的數學物理成績，並不真心問英語學習方法，是她自作多情了，倒是身旁和她平輩的堂妹向她請教起考教資要做的準備，她都熱心地一一答了。

  吃完午飯，老一輩的又擺起了麻將桌，小輩的嚷著要回家打遊戲，因為幾家相隔不遠，便由著孩子們去了，陳青茹因宋衛明在，不好離開，困在屋子裡又覺無聊，就下樓在小區里散步。

  這兩天鞭炮放得多，迎面吹來的冷風都裹挾著火藥味，陳青茹很聞不慣，她把羽絨服拉鏈拉到底，領子立起來，她將口鼻埋進去，呼吸變得溫熱，吸慣了冷空氣的鼻子經這熱氣一激，倒有點酸澀了，生出流淚的衝動，這時兜里的手機震動了，她掏出來……

  來電人是她的髮小趙珂，趙珂是她家鄰居，小她一屆，大學和工作兩人不在一個城市，平時就靠微信聊聊天，只逢年過節能見一面。她大學學的藝術，畢業後在人家工作室打雜，後來做遊戲設計，再後來辭了職，現在是一名插畫師。

  「姐，給你拜年嘍，聽阿姨說你今年在姐夫家過年？」趙珂的聲音脆得像刀切胡蘿蔔。

  「對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本來不想回家，你知道的，我媽催婚催得厲害，昨天我爸給我打電話，把我罵個半死，說什麼我要不回家過年就不認我這女兒，我才趕緊托人買票飛回來，一回來我就去你家找你了，唉……你婆家那邊好玩嗎？」

  陳青茹用腳尖撥弄了下地上已燃盡的花炮皮子，說：「挺好的。」

  「挺好的？你這調性啊，好你說挺好的，不好你也說挺好的，到底好還是不好啊？」

  「好，沒什麼問題，人總要經歷這個階段的，」陳青茹說，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那就行，我媽說讓我跟你學習談一段穩定的戀愛，我對她都無語死了……」

  「沒必要這樣，」陳青茹說：「你本不是我們這樣的人，按你自己的心意生活就好，其實我挺羨慕你的，我感覺結婚後……嗯，有很大的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很難說清楚。」

  「是太悶了吧？我看我爸媽的婚姻就挺悶的，人要懂得給自己找樂子，現在直播挺火的，你可以玩玩直播做做短視頻，分享知識，什麼英語國家的風土人情啊，俚語啊，再搞點互動、問答，總之就是怎麼高興怎麼來！」

  陳青茹低頭看著自己腳尖，笑說：「我在學校上課就上得夠夠的了，還把課堂搬到直播上，那我不是給自己增加工作量？」

  「咦？姐你不是很喜歡英語嗎？」

  「干一行恨一行。」

  電話那頭頓了下，跟著也哈哈大笑起來。

  接著又談到趙珂的工作，她現在全國到處跑，這裡住幾個月那裡住幾個月，過著與陳青茹完全不同的生活——她夢寐以求的生活，但她時刻提醒自己，自由是海妖的歌聲，要她命的，她應當捂起耳朵。

  不過趙珂的提議她聽進去了，再過半年她帶的畢業班就要高考，那時可以卸下擔子回去帶高一了，工作量減下來，課餘她也就有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直播挺有趣，但她唯恐出現在鏡頭前不夠莊重，聽跟她同一屆進學校的李老師說他直播被班上學生刷到了。

  現在的學生喜歡惡搞玩梗，給他送了各種奇怪特效，截下丑圖做成表情包，私下傳得不亦樂乎，以至他威嚴受損，那兩個月他在班上發了兩次怒才把學生們震嚇住。

  這就是當班主任的難處，各科老師可以跟學生打成一片，但班主任必須保持威嚴，不然管不住人。陳青茹所帶班級是個普通班，不學習的大有人在，刺頭兒也不少，她平時都把自己往成熟了打扮，在班上更是故意板起臉，即便如此，家長也還是不大信任她，所以她不能冒損傷自己形象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