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們這麼倔強的人,註定錯過一些愛
2024-10-06 01:34:15
作者: 張躲躲
張大民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靈魂到肉體沒一處不妥。我們被稱為法學院雌雄雙煞,在一片en eng si shi 不分的湖北口音中憑著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和神出鬼沒不安理出牌的思路殺出一條血路,每次學院的模擬法庭中都能把對方律師和法官辯得目瞪口呆。同學們都覺得我們是完美戀人,我也覺得,張大民也覺得。
但是我心愛的張大民,在研二的時候跟我分手了。
很多具體的細節已經忘了,就記得我們每天吵架,吵得很兇,互把對方當對手,爭得你死我活。遲到五分鐘,會說對方沒時間觀念;跟異性搭訕一下,會說對方有非分之想;辦砸一件事,會說對方沒有責任感……用了不到半年,我們的發散思維的上綱上線把對方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靈魂到肉體的毛病都挑了一遍。
分手之心都有了,就是誰先張嘴的問題。我想還是我更在意他一些,所以一直沒勇氣說出口,潛意識裡總覺得我們能化險為夷,成為傳說中那種相看兩厭也能共度一生的奇葩「倦侶」。可惜沒有。男人說放手,就真的放手了。
那天我們還假裝大度,一起去游晴川閣,還真玩得挺開心。走下山來,他說:「我們坐車回學校吧。」
我說:「走走吧,我還沒有在長江大橋上走過。
他習慣性地犟嘴:「有什麼好走的?車這麼多。」
我沒再說話,就低著頭往前走,步子邁得很大。他知道我的倔脾氣,決定一件事就要做,誰都攔不住,所以就跟在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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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上的江風真大,橋被吹得晃晃悠悠的,我邁著大步往前走,某些瞬間希望橋就這麼斷掉,至少死前一刻我也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後,我那麼希望他能跟上來拉住我的手說「我們和好吧」,我還希望自己能夠軟下心來停下步子轉身抱著他撒潑耍賴大哭一場說「我們不分手好不好」。可惜都沒有。我一邊走一邊掉眼淚,步子卻一直沒有慢下來,就這樣走下大橋,走向閱馬場,走向黃鶴樓,走向學校。後來他終於拽住我的袖子說:「打車吧,我走不動了。」幸好那會兒我的眼淚已經幹了,腿已經木了,腦子也木了,呆呆上了車。我們習慣性對對方說「不」,好像這是第一次我沒有對他的提議表示異議。
回到學校之後我們就真的分手了。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該流的眼淚已經流完了,你不許再為這個男人傷心。」
日子沒了誰,都能照樣過下去。我決定身體力行這句話。男人那麼多,比張大民好的多得是。朋友們也都替我憤憤不平:「不就是男朋友嗎,別著急,姐們兒幫你介紹!」
這些姐們兒真靠譜,很快就介紹了各種。有生物學博士也有地質工程師,有外企經理也有韓國留學生。張明珠是其中的一個,他是列車長。
當他穿著筆挺的制服風塵僕僕又英姿煥發地出現在約定的咖啡館的時候,我瞬間就被治癒了,在心裡哇了一聲:「太棒了,就是他了,他就是第二個張大民!」
我猶在花痴,張明珠開口說話,濃重又親切的東北腔:「這犢子,我跟她說了時間定晚點兒,她非定這會兒,我剛下火車,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再說了,咖啡館能有啥好吃的,能有魚有肉嗎,能喝酒嗎?」
當時我就樂了。這番話,早在「犢子」傳達我約會的時間地點的時候我就說過。但是「犢子」非說:「哪兒有相親吃火鍋喝酒的,你還研究生呢,就不能淑女點兒?」
我和張明珠當即拍板,換地方,喝酒吃肉去!
飯館沒有二鍋頭,我們特意跑了旁邊的超市。兩個人像失散了多年的酒友,不謀而合一人一拿了一袋酒鬼花生。他大笑著對我說:「你無恥的樣子很有我當年的神韻啊。」我愉快接招:「怎麼著吧,姐就是身懷絕技!」
隔著熱氣騰騰的火鍋霧氣,張明珠看起來更帥了,笑起來眼尾略微上揚的神態,嘴角歪向一邊的痞氣,加上講笑話時眼珠咕嚕一轉,都像極了張大民。我就知道老天對我不薄,在我失去張大民之後,會用另一種方式補償我。
張明珠在鐵道學院畢業,當過火車司機。他給我講他開火車的故事,年輕不懂事,完全不把「安全」倆字兒放心上,超速,到了該減速的路段沒減速,簡直要把調度室的人嚇尿了。後來單位通報批評,內刊上還有人畫漫畫諷刺他。他眉飛色舞描述:「哎嗎我跟你說,那畫畫得,使勁兒磕磣我,畫我半個身子探出車窗,對著空氣喊『爽』,大風把頭髮都吹著往後飛,露著大腦門兒,倆眉粗得跟蠟筆小新似的。」
我樂得拍桌。
他接著臭貧。「後來我就改乘務了。媽的車廂里渣人太多,我又愛管閒事。有一回遇到倆小偷,我親眼看見他偷人錢包的,想跑,我一把過去就把他逮住了。媽的,死小子,還跟我凶,還把刀拿出來了。」他拿根筷子比劃,「這麼長一把小刀,嚇唬誰呢,哥嚇大的啊。我攥住他手,把刀頂我脖子上了。有種捅我呀,有種你捅我呀!」
「你可真夠賤的!」我樂得酒杯拿不穩。
「哎嗎現在想想可真夠賤啊,不過那時候覺得自己真英雄呢。好在那小子沒種,被我嚇住了,然後老老實實被乘警抓走了。」
「為英雄乾杯!」
不知不覺我和張明珠喝得鼻尖冒汗,臉都紅了。
很久沒這麼愉快,這讓我想到我和張大民剛戀愛那會兒。學院新生聚會,大半是南方人,女生矜持,男生客套,幾乎沒人喝。只有我和張大民守著一盤肘子開了瓶二鍋頭,就著學院裡某些導師的八卦,喝得暢快淋漓。有些人只要一句話一杯酒就能知道彼此是同一個星球上的生物,我和張大民就是那麼臭味相投,恨不得初見就白首。那時候誰也想不到,我們能走到分手的那一步。
張明珠問:「想什麼呢?眼都直了?」
我說:「我想起我前男友了,剛分手,心裡很不好受。」
張明珠就笑:「你這姑娘還真是直腸子,幾杯酒下肚就說實話。剛失戀就出來相親呀?拿新歡找補舊愛呢?」
我也笑:「我真把相親這回事兒忘了,完全當成老朋友約飯了。算了你還是先別看上我吧,說不定明天我就找前男友複合去了。」
張明珠哈哈大笑:「其實咱倆半斤八兩吧,我也失戀了。喜歡多年的姑娘嫁人啦,新郎不是我呀。」
張明珠和陽陽是大學同學,剛入校的時候倆人個頭兒一樣,都一米六,在一群東北大漢中間,張明珠完全沒有存在感,陽陽幾乎瞧不見他。而陽陽是鐵道學院公認的小美女,雖然身高沒有優勢,卻帶著上海女孩特有的秀氣,加分不少,進而追求者眾。張明珠同寢室的哥們兒強子打入學第一天就盯上了陽陽,他拍拍張明珠的後脖頸子說:「真邪門兒了哈,小南蠻子竟然也有這麼好看的,比咱東北姑娘還好看。」
強子想盡辦法討好陽陽,今天借本書,明天還回去,在教室上自習的時候坐在陽陽身後盯著人家背影發癔症。強子家就在本市,離學校近,回家帶來好吃的,想方設法分給陽陽,但是陽陽不收,原封不動退回來。強子的心意傳達不出去,對著一堆零食發愁。張明珠說:「這好辦,我幫你送。」
強子說:「真的?你有這本事?」
張明珠問:「你送不送吧?」
強子說:「我明白了,就你這個頭兒,像上海男人,往女生身邊一站,像閨蜜,好說話。你幫我送吧。」
張明珠說:「我拿回扣。」他扒拉扒拉零食口袋,「這兩塊巧克力歸我,兩代奶粉也歸我。這是什麼玩意兒?護手霜?也歸我。天冷我的手就裂口子。這四個鵝蛋也歸我,倆鴨蛋我替你給陽陽。」
「張明珠,你妹的,你打劫呢?」
「你送不送吧。要不你都自己留著,要不我幫你給陽陽送倆鴨蛋。」
強子討價還價:「那鵝蛋是我奶奶家的大鵝剛下的,我自己都沒捨得吃,必須得給陽陽。」
張明珠說:「好。」
後來張明珠真的把倆鴨蛋塞給了陽陽,說:「強子答應了,你要是收下這個,這些好吃的就都歸我。你看我這個子矮的,從小兒就家裡窮,吃不著啥好東西。你收下倆鴨蛋,我就能跟著沾沾光嘗嘗鵝蛋啥味兒。」
陽陽從來沒見過這麼胡攪蠻纏的主兒,被他嘰里咕嚕亂轉的大眼逗得直樂,直接連鴨蛋也送了他。張明珠這沒出息的東西故意氣強子,當著強子的面連吃四個鵝蛋,撐得直翻白眼兒,在吃鴨蛋的時候還埋怨著:「這蛋醃得不夠咸啊,再等幾天就好了。」
強子終於炸毛,揪著他的脖領子到外面罰他在雪地里摸鐵。
不知道是學校的東北大豆腐太養人,還是在強子那兒揩油得來的各種營養品發揮了效力,張明珠開始猛躥個子,大三的時候已經躥到了一米八三。三個人走在一起,陽陽劇中,張明珠和強子左右護法,成了學校里一道著名的靚麗風景。
強子要挾:「張明珠,你特麼的要是敢跟我搶陽陽,老子剁了你。」
張明珠說:「誰稀罕。」
強子改演苦情戲:「兄弟,你知道我多不容易,打開學就看上陽陽了,這幾年容易麼我。你千萬被跟我搶,我以後一直給你好吃的。」
張明珠說:「媽的,陽陽怎麼可能看上你這種慫貨。」
強子幾乎帶了哭腔:「我看得出來,陽陽喜歡你,你能不能離她遠點兒?給我點兒機會?」
張明珠氣急了罵他:「你他媽到底是不是男人?你磨嘰三年了陽陽都沒看上你,我離她遠點兒她就能看上你?」
張明珠揪著強子的脖領子去找陽陽攤牌:「妹妹,你就別吊著他了,給個痛快話。強子都喜歡你這麼多年了,眼看這就快畢業了,你啥想法,說清楚。」
一直都柔聲細氣的陽陽有點兒吃驚,定了定神才回答:「張明珠,我啥想法,難道你不清楚?」
張明珠第一次吃癟,愣了幾秒,轉頭看強子:「來呀,你剁我呀?有本事你剁我呀?」
強子只覺得氣血攻心好懸沒暈死過去,哆哆嗦嗦指著他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來,最終擠出一句:「奪妻之恨,奪妻之恨!張明珠你等著,你等著,老子饒不了你!」
張明珠終究沒等到強子的打擊報復,只迎來「黃昏戀」。很多人畢業前開始談分手,張明珠卻開始戀愛。其實他真沒撒謊,他家條件不好,爹死得早,媽媽改嫁,他沒過過幾天好日子。跟陽陽、強子當了幾年電燈泡,胡攪蠻纏的本事見長,個頭兒見長,營養條件越來越好,大半都有陽陽的功勞。正式戀愛之後,張明珠更是大放異彩,被陽陽打扮得更帥氣,加上人來瘋的臭毛病,人前人後更拉風,反倒招來更多女生喜歡。最初是張明珠不敢相信自己輕易就得到了陽陽,後來反倒是陽陽開始患得患失,當心自己留不住張明珠。
真的到了就業季,陽陽提出,張明珠必須跟她回上海。
張明珠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我才不去那鬼地方!」
「張明珠你怎麼講話?為什麼上海是鬼地方?」
「我最受不了上海男的唧唧歪歪摳摳縮縮的。上海的女的也討厭,勢利眼。我不去,愛去你去!」
「你說什麼?」陽陽頓時眼淚就下來了,「我哪兒對你不好?」
「你別瞎扯。我沒說你。我說上海呢。我不去!愛去你去!」
「你怎麼對我這個態度?」
「什麼態度啊?你想讓我什麼態度啊?」
「我是不是挺混蛋的?」張明珠問我。
「嗯,不是一般的混蛋。」我嘆了口氣。好歹經歷了一次本科畢業,這種畢業就失戀的戲碼聽多了,我有了一定的免疫力。「陽陽是女生,女生都希望有安全感,你沒能給她。」
「現在明白,可是當時不明白呀。我當時就認死理兒,幹嘛非去上海呢?有外地女孩留在東北的呀,她為什麼就不能跟我留在東北呢?」
「你讓她留了嗎?」
「那倒沒有。」張明珠呵呵笑了一聲。
「後來陽陽就回上海了?」
「嗯。她畢業的時候她去了上海機務段,工作挺好的,生活各方面都不錯。很快就能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
「你們男人真的是挺心狠的,說放手就放手了,一點兒都不留戀。即使口口聲聲說為女人著想,也不過是想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點。」
媽的我恨我自己不爭氣,眼淚老想往下掉。我想起有一次我和張大民吵架,是因為談及畢業的計劃。他說他想留武漢繼續讀博士,我說我想回北方,趁著年輕開始打拼事業,但是他想留下的話,我願意陪著他。他馬上就說,你可千萬別為了我做這種決定,你要先考慮你自己。想到這裡我就抓起手機想罵他,但是張明珠攔住了。
「你這麼說有點冤枉我們啦。我承認,我確實是有一點點逃避責任的念頭,因為我沒有辦法確定能夠讓她在年輕時就過上跟年紀匹配的好日子。但是我真的是發自內心地希望她過得好。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兒,不知道陽陽對我是真好,現在懂啦,可是她嫁人啦。」
不知道是因為酒力還是傷心,張明珠的眼睛有些紅。
「不過我有一點兒挺安慰,」他把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長長嘆了口氣,「她嫁的是強子。那小子,真心對她好。」
「強子跑去上海找她了?」
「嗯,強子的工作本來已經定下來了,後來為了追陽陽,辭了公職,去了上海。陽陽家裡看不上他,不過強子這犢子,還真能吃苦,在小外貿公司混了兩年,自己也跟人合夥開公司,掙了點兒錢,把房子車子都置辦好了,把陽陽娶到手了。」張明珠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我混蛋,對不住陽陽,不過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幸福。像我這種倔脾氣,活該錯過一些愛。」
張明珠最後這句話讓我著實難過了一下,我突然想到和張大民在一起的時光。我的後槽牙有牙洞,吃冷的熱的東西都會疼,但是又害怕牙醫,一直不敢去補。張大民幾次說帶我去看牙醫,可我死活就是不聽,為了掩飾自己的恐懼還把罪名栽到他頭上,怪他小題大做。我脾氣急,做什麼事情就想一鼓作氣弄完,有一次幫導師整理個會議記錄,在宿舍熬夜到凌晨三點。武漢的冬天特別冷,那時候宿舍又沒有空調,夜裡溫度會到零度以下,我就裹著毯子抱著筆記本電腦不停寫啊寫。張大民在QQ上陪著我,不斷跟我說:「快去睡吧,明天再弄,老闆不會那麼著急要文件噠。」我被他催了幾次,不耐煩了,大半夜的打個電話過去罵他:「你能不能別磨磨唧唧的跟我媽似的,我又沒讓你陪我!」他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我只是怕你凍感冒了生病。」結果第二天我真的感冒了,他什麼都沒說,買了藥和熱粥在宿舍樓下等我。
我們在不斷的吵鬧中消耗掉最初的吸引和感動,終於在分手時成功地恨上了對方。像我這種倔強的混蛋,註定錯過一些愛。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抓起手機給張大民發簡訊,我說:「張大民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幸福,是我不好,沒能理解你的好意。」
但是張大民一直沒有回覆我的簡訊。
那頓酒之後,我和張明珠成了好朋友,相親的事兒反倒丟在了腦後。也許我們都是理智的人,知道我們都處在一個傷心的時刻,即使彼此有好感也不過是在需求慰藉,這樣匆忙開始一段戀情不是什麼明智的事,所以我們默契地保持著距離。他在武漢和哈爾濱兩地跑,我們差不多一周可以見一次。見不到的時候,發簡訊打電話,也聊QQ。介紹我們認識的「犢子」說:「我看你倆有戲呀!」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或許這是我的悲哀的倔強又一次作怪,我不想給人當療傷藥,我也不願意找個影子替代張大民。
哦,對,張大民,該死的張大民一直沒有回我簡訊。我幾次去學院上課都沒看見他。我開始疑神疑鬼,他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他家裡不會出了什麼事吧。我越想越害怕,在狗血劇里看到的戀人只要一分手就有一方得絕症或者遭意外的戲碼不斷在我腦子裡閃現,我甚至想,他會不會是因為得了腦癌血癌什麼的不治之症怕我擔心才那麼堅決地跟我分手呢,然後自己找個地方悄悄藏起來……後來終於忍不住,問了他寢室的人。他們說張大民跟導師出差了,過幾天才回來。我這才鬆了口氣。
可是過了幾天,我心裡又不舒服了。就算出差去外地,也是可以收到我簡訊的呀,我那樣道歉,那樣誠意地祝福你,難道你不該有點兒表示嗎?我越想越氣,我不敢照鏡子,害怕看到鏡子裡怨氣衝天的自己,更想扇自己兩個耳光:「何必自作多情上趕著諂媚呢?說不定人家煩你呢,說不定人家有了新歡,巴不得躲你遠遠的呢?」
害怕到來的事,終究會到來的。
我終於見到張大民的那天,他的胳膊上就挎著他的新歡。
那天我原本沒有課,但是有個快遞寄到了學院辦公室,我沒怎麼梳洗打扮,蓬頭垢面就跑去取,結果那麼巧,剛好碰到出差回來的張大民和他的導師。張大民身邊站著一個小姑娘,個子矮矮的,連張大民的肩膀都不到,像個挎包一樣掛在張大民的胳膊上。我認識她,不過是個本科生,好像學生學生會的幹事,才二年級。我那樣子一定太糗了,糗到導師和張大民都看不過去,倆人幾乎同時問了一句:「你還好吧。」
我怎麼好得了。張大民,你說我怎麼好得了。你這麼對我,我怎麼好得了。我的位置這麼快就被人取代,還是那麼一個low貨,我怎麼好得了。我把那個快遞信封捏得咔咔響,眼淚就要掉下了。但我用盡全力把眼淚憋回去,狼狽地跑出了學院辦公室。我輸了,一敗塗地,再沒有翻轉的機會。我他媽居然還發簡訊祝他幸福,我怎麼那麼賤啊,他看到我簡訊的時候一定抱著他的小婊砸笑得前仰後合吧。
我和張明珠說:「我栽了,徹底栽了,恨不得現在就離開這城市。」
張明珠那天在哈爾濱,沒辦法過來陪我喝酒,就在QQ上陪我聊天。他說:「那麼你到底是希望他幸福,還是希望他不幸福呢?」
「我希望他不幸福。至少,他不能這麼快就幸福。他不能比我幸福。」
他發過來一個大大的笑臉說:「你還真誠實。」
「我從來沒有輸得這麼慘過。我得報仇,媽蛋的我一定要把他們攪黃了!」
「這種事,有什麼輸贏呢?」
「有,當然有。你是甩別人,我是被人甩,你當然沒法理解我的感受。」我敲著鍵盤,心裡的怒火還是無可抑制,「張明珠,是朋友你就幫我想辦法,我真的看不慣那對賤人在我面前曬幸福!」
「我沒什麼好辦法。我接著跟你說陽陽和強子吧。」
「他們都結婚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是啊,我也覺得,他們結婚了,就應該過著幸福的生活。可是他們沒有。」
張明珠敲完這句話就沒了動靜。他QQ一直保持輸入狀態,輸入了很久,卻沒了消息。過了一會兒,連頭像都黑了。我有點兒著急,直接打電話過去。我說:「張明珠你怎麼了,說著說著怎麼不見了?」他說:「沒事,突然有點兒想喝酒,在家找了半天,沒找到。其實我戒酒好一段時間了。」
「我等著你說陽陽呢。」
「陽陽和強子結婚那天,我過去把強子給揍了一頓,差點兒把婚宴給砸了。我覺得陽陽嫁誰都行,就是不能嫁強子那個慫貨。」
「我……」我真是無語了,「張明珠,你還真夠不是東西的!」
「我那會兒就是瞧不上強子,覺得他配不上陽陽。就算我不跟陽陽在一起,也不能讓慫貨占了便宜。」
「強子哪兒慫了,我倒覺得他是真心對陽陽好。」
「嗯,後來酒醒了,我明白了。我希望他們過得好,真心希望。」張明珠在電話那頭哽咽了一下,「可是人生這事兒啊,真的是說不準兒。他倆結婚之後吧,一直過得挺好的,好得我都不跟他們聯繫了。我真他娘的嫉妒。但是前陣子才聽同學告訴我,強子公司倒閉了,強子欠了人好多錢,強子帶著陽陽跑去東北老家躲起來了。陽陽這個傻貨,真就離開上海,跟著他去東北了。結果偏偏遇到兩個入室搶劫的,被人捅了。兩口子都死了。陽陽都已經懷孕了。躲躲,」張明珠終於忍不住,哭了,「躲躲,我是真的希望他們過得好,真的希望。都他媽是我不好,都是我作的。但我真的希望他們能幸福。」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一個大男人痛哭流涕,而且是第一次對好朋友的傷心欲絕無能為力。我既不能讓陽陽起死回生,也不能讓張明珠忘記這段傷心事,我甚至不能及時趕到他身邊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那時我才真正意識到,事實的洪流面前,我們真的太過渺小,而小兒女的所謂愛恨糾葛,其實在人生的比例中占得太少太少。
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我和張明珠終究沒能在一起。
不過感謝他,在我失戀之後最抽風的階段,借了個肩膀給我,伸出了一隻援手給我。有好幾次,我都想問他,關於強子和陽陽的故事,究竟哪個結局是真的。我希望他是為了安慰了,故意編了那樣一個狗血的結局。但我始終沒能問出口,喝多少酒都問不出。而他,也像完全沒有哭過似的,好像那個在電話里哭得說不出話的人不是他似的,每次見面都笑得雲淡風輕,講旅程上的見聞和樂事,甚至告訴我一些新的相親經歷。
再後來,我順利研究生畢業,到北京工作,開始新一輪摸爬滾打的職場摔打、情場坎坷。張大民帶著他的新女友留在了學校讀博士,他曾經約我一起吃飯,說想跟我說清楚一些事情。我拒絕了,說,只要他選擇了一條他喜歡的路,就是好的。張明珠也辭了職,脫掉穿了好幾年的鐵路制服,去南方經商。
什麼叫人生際遇啊,猛回頭物換星移。上帝之手在每個人頭上都註定了歡喜和憂傷。我們漸漸都斷了聯繫,但是我時不時會想起張明珠那句話:「像我們這麼倔強的人,註定錯過一些愛。」我希望去了南方的張明珠能夠遇到一個聰明的姑娘,懂得他的光華,包容他的倔強。我也在學著收斂脾氣,學著耐心去澆灌一段戀情,陪伴一個愛人。
關於幸福這件事,留給自己,留給曾經愛過的人,無論發生什麼,這都是一個不會過時的祝福。那個再不會聯繫的人,希望你在沒有我的地方,幸福生活。然後,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