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愛的成全
2024-10-06 01:33:44
作者: 張躲躲
鄭州這邊的一個項目施工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小麻煩,墨惜和另外兩個工程師一起過來和工程隊商量解決問題的方案,意外地收到了一份快遞。那是從詠祥地產公司發到衡建建築設計公司的。因為她在鄭州出差,行政部門怕耽誤事情,特意轉發到了她的手中。
快遞信封里有一幀照片,她和章軻風的合影,他穿綠軍裝,她穿紅裙子,每人手裡捧著半塊月餅,衝著鏡頭笑得又傻又甜。這原本是放在她錢包里的,錢包丟失了,又被送回來。這張照片丟失了很久,竟然也被送了回來。除此之外,還有一枚最「俗」不過的大金戒指,笨拙的造型,上面刻著「長命」二字。那是奶奶送給項勇的,也被送了回來。
若是他在她面前,她會笑著捶他一拳:「睚眥必報的傢伙,我退了一次你的戒指,你也一定要退一次我的戒指,跟我扯平,是不是?」可惜,她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項勇用這種無聲的方式,跟她說了再見。或許,意味著再也不見。
他是為她好,不讓她為難,甘願放開她。他沒有再打電話給她,她也沒有打給他,正如她所說,她是最平凡不過的一個灰姑娘,能夠遇到他,能夠被他像寶貝一樣地愛過珍惜過,即便最終不能和他在一起,她也是幸福的。他給過她太多的甜,她會打包收好,一輩子都記得。
這天中午,墨惜正在工地與現場人員一邊吃盒飯一邊討論問題,意外地接到喬楚的電話。她說,一定要和她當面談談,是關於章軻風的,很重要。
「喬律師,我和章軻風已經沒有關係了。」墨惜穿著厚厚的工地制服,頂著橘紅色的安全帽,站在酷暑的太陽底下,沉靜似水。
「墨惜,我去你的公司問了蕭建豪,知道你在鄭州,也知道你工地的位置,我已經到了,請你務必抽時間見見我,好嗎?這事真的非常重要。」
她的語氣誠懇。墨惜能夠識別那種誠懇,那種誠懇伴隨著一個女人在愛情受到挑戰時生出的慌亂和驚詫,她仿佛渴望抓住最後的一根稻草,要拼力挽回什麼。墨惜按住話筒,問了一下同事下午的工作安排,然後答覆喬楚:「我下午有時間,可以和你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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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楚沒有像以往那樣畫淡妝、穿套裝,而是穿了簡單的仔褲和T恤,頂著一頭自然卷的短髮,倒像一個可愛的洋娃娃。她說,她乘飛機到了鄭州,又和當地的朋友借了車子,跟著GPS一路找過來,才找到了這個處於城市邊緣的工地。
墨惜把她帶到了工地外圍唯一的一處比較舒適的冷飲屋,兩人不像「情敵」,倒似大學時同一寢室的姐妹,分別了若干年,再度聚首,各捧一碗紅豆冰都能吃得開心。喬楚說:「墨惜,謝謝你願意見我。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卻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墨惜傻笑,大口吃著紅豆冰。「按照八點檔狗血劇的情節,我應該很排斥跟你見面,尤其是單獨見面。」
喬楚笑得很好看。「你真是個又漂亮又有意思的女人。難怪章軻風那麼愛你。」
這倒真像情敵的對白了。
喬楚吃著紅豆冰,並不看墨惜,自顧自地說下去:「十二歲的時候,我就和媽媽一起去了英國,在那邊讀中學。章軻風和他媽媽也是那個時候過去的,我們兩家租住了同一間公寓。因為年紀小,又是在國外,媽媽對我特別不放心,即便有好多小留學生做伴,她還是不允許我亂交朋友,更不許跑出去玩。只有章軻風一起去,媽媽才會點頭。所以,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認定,必須跟章哥哥在一起,有他在身邊,我才安全、踏實。」
「我們就那樣在一起生活了六年,一直到十八歲。在國內,他爸爸做生意,和我爸爸的銀行有很多業務往來。在國外,我媽媽和田阿姨是閨密,我和章軻風幾乎是形影不離。他很懂事,總是遷就我、照顧我。學校演話劇的時候,我演白雪公主,他就演小矮人。他明明個子很高,偏偏要蹲下去演小矮人。他說那樣可以把我襯托得更美麗。我一直覺得,他就是我未來的丈夫,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樣的男人會比他對我更好。墨惜,你相信嗎,對一個人的依賴是會上癮的,戒不掉,止不住,忘不了。」
墨惜相信。別人她不知道,章軻風,實在是容易讓人上癮的毒藥。
「後來,章軻風先回國了,高分考入了軍校,而我留在了英國繼續讀法律。我打算和他一起回國的,但是爸爸媽媽都不同意,硬要我留在國外讀書。可是,即使那樣,我也忘不了章軻風。每次考試得了好成績,每次拿了獎學金,我都想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哪怕全世界都在為我喝彩,若是沒有他的掌聲,我也覺得非常寂寞。我對他說,要他做我男朋友。他只笑我是小孩子,讓我乖乖學習。他說他只想做個出類拔萃的兵王,成功之前不想談戀愛。我以為他是在等我。」
「我真傻。我想著,讀到碩士畢業,回到國內做律師,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他一定會以我為驕傲。他是揮斥方遒的軍神,我是名震一方的律師,那樣般配的一對,他一定不會拒絕我的。只是沒想到,最後一年,他遇到了你。」
喬楚嘆息苦笑:「以前我一直以為,章哥哥是對我最好的人,永遠不會傷害我,那時我才知道,傷我最深的就是他。他歡天喜地地對我說,給我找了位軍嫂,等我回國的時候請我吃她親手包的餃子。他還托我買了很多禮物,裙子,香水,鞋子,都是送給你的。墨惜,你不知道,章軻風在越洋電話里跟我提到你的時候,開心得像一個小孩子。他永遠也看不到我在大洋彼岸接電話的時候,一邊流淚,還要一邊笑著說祝他幸福。」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你們分手了。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回國的。他意外受了重傷,在ICU病房裡搶救了好久,終於醒了,能開口說話了,斷斷續續跟他爸爸說:『幫我申請退伍,我要去加拿大,找墨惜。』墨惜,那個時候我有多嫉妒你,你猜不到。我以為,你們在一起不過一年,感情不會深到哪裡。我和章軻風朝夕相處六年,總會比你更有優勢,很快就能取代你的位置,可是我最終是失敗了。」
「你們……」墨惜以為能夠躲過情敵的戰書,終究是沒躲過去。她再沒有心思去吃紅豆冰,看著喬楚光溜溜的手指發呆,「你們不是去買戒指了嗎?」
「說起來,墨惜,你不要笑我,我自己都記不清向章軻風求了多少次婚,我想嫁給他,因為我相信再也沒有別人比我更適合他。他只是搖頭。直到你們重逢,直到我親眼看到你們兩個相遇時的表現,我才知道,在你面前,我一點勝券都沒有。」
「我承認自己不是言情小說里那樣偉大的女主角,可以為了某個男主角終身不嫁。我年紀不小了,我想嫁人,我想穿最漂亮的婚紗,我渴望白馬王子跪在我的腳下,給我獻上一枚戒指。後來我對章軻風說:『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娶我,就送我一枚戒指吧,也不枉我這輩子大半的時間都在愛你。』他很快就點頭了,說:『無論你看中什麼樣的戒指,我都買給你。』可能你想到了,我問他要那枚子彈殼的戒指,他一口回絕了。他說那是他的命。我絕望極了,才在珠寶店裡隨手要了枚最貴的戒指。墨惜,我從來沒有那樣傷心過,我活到這樣的年紀,多一半的時間都在愛他,換來的只是一顆鑽石。好笑的是,鑽石也沒拿到,還被項勇搶走了,是為了送給你。」
「喬楚,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墨惜努力組織著自己的語言,「可能,我說無數個對不起,也不夠表達我的歉意,也不能讓你的心好過一些。但是,我真的希望你和章軻風可以幸福地在一起。我覺得你們是很般配的一對。真的。」
喬楚自嘲地笑道:「看我,怎麼像老婆婆似的,嘮叨起來沒完沒了。我千里迢迢來找你不是為了說這些,可是,真的這樣坐在了你對面,忍不住就說了出來。章軻風說得沒錯,你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靠近就覺得很溫暖,情不自禁就想親近。」
「呵呵。」墨惜傻笑,「其實,我更習慣聽別人說我是個心狠的女人。」曾經有個人,一天到晚都在數落她心太狠。她再也聽不到了。
喬楚輕輕嘆氣。「墨惜,其實我這次來是求你,一定要救章軻風。」
「救章軻風?」墨惜驚駭,「他出了什麼事?」
「你記得那個老城區改造的項目吧,就是鳳起公開招標的那一個,也就是章軻風指名要你做首席設計師的那一個。」
「我記得。」她當然記得,那個項目要拆掉很大一片老舊的院落、胡同,她深愛的冰激凌小店「聲聲慢」也要被拆了,「那個項目已經轉交給別人去做了。我,忙不過來。」她做不到親手去拆掉最美好的記憶。
喬律師搖頭苦笑。「不是誰主持項目的問題。你不知道,那個項目雖然是公開招標,但是,結果是內定好的。你們衡建實力雄厚,報價也很有誘惑力,但是有另外一家公司和鳳起的關係非同一般,他們的老總有本事干預到鳳起與銀行的關係。那晚在露台遇到你,我們就是在談這個事情。這原本是魚水互利,可是章軻風把項目給了你們,就得罪了那一家,同時也就影響了和銀行的關係。你應該明白地產公司和銀行之間的關係有多重要吧?」
墨惜的腦子裡像是有萬噸炸藥一同炸響,蕭建豪說過的,衡建能夠中標實在是交了好運,競爭對手來頭非凡,多虧了章軻風念及舊情,衡建才能順利中標。可是,章軻風為了這樣一份舊情,卻把自己推向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喬楚繼續講:「那個項目是章軻風跟詠祥地產拼死爭來的,當時競價購買土地的價格就已經高得離譜。不過,因為是重點地段的重點項目,算下來,鳳起還是有得賺,不至於讓資金鍊斷裂。但是,前段時間在T市拍下的那一塊土地,真的是會要了章軻風的命啊。現在他公司里的所有資產已經全部做了抵押,而銀行又在每天催著他去交其他項目的貸款。你知道嗎,章軻風每天睜開眼睛,就要還銀行上千萬的利息。而T市的新項目,根本就是不可能盈利的。他會死的。」
如果說這一番話已經讓墨惜難以呼吸,那麼,喬楚接下來的一句幾乎是要把她的五臟六腑扯出來揉碎。
「墨惜,章軻風和項勇搶的那塊地,就是你家所在的那一塊,毫不客氣地說,商業價值非常有限,高檔小區蓋不了,低檔小區掙不到錢。」
剛才,虞墨惜還覺著腦袋裡有炸藥轟鳴,此刻,卻是萬籟俱寂。沒錯,那樣一塊處於城市邊緣的地方,拖了多少年,很多開發商去考察,最後都不了了之,就因為利潤微薄。那兩個傻男人,冒著傾家蕩產的危險,拿自己手中來之不易的財富做賭注,就是為了買下那一小塊記載了她成長足跡的土地。她的家,她的學校,她出生成長的地方,很快就要拆了。他們是想把那塊皮買下來,交給她來一手規劃,打理成她喜歡的樣子。兩個傻子,怎麼可以這樣感情用事。
「墨惜,現在只有你能幫章軻風。」喬楚抓住她的手,由於剛才捧著碗吃紅豆冰,她的手非常涼,「墨惜,由於那個老城區改建的項目,詠祥對鳳起早就懷恨在心了。這一次,詠祥惡意抬價,項勇知道章軻風會上鉤,故意要害死他,擊垮一個競爭對手。」
「喬楚,」墨惜被她最後一句話驚醒,收回自己的手,臉上有怒意,「喬楚,你不要這麼說,項勇的為人我很清楚,他不會那樣害章軻風的。我相信他不會。」
他不會的。即便詠祥的大老闆項越有那個意思,項勇也絕對不會那樣做。項勇的想法是,自己家大業大,跟章軻風比起來,更有能力承擔這樣一筆賠錢買賣,他故意把價格抬高,希望章軻風量力而行自覺收手,卻沒想到章軻風一路頑抗到底,一定要自殘一般吞下這枚苦果。墨惜攔不住章軻風,只攔住了項勇的競價牌,卻也攔住了他拯救章軻風的手。
虞墨惜,你何等幸運,有兩個男人願意拱手送上江山而換你一笑。而你又是如此不祥,讓兩個視榮譽為生命的驕傲男人滿盤皆輸。
「喬楚,你告訴我,現在我能做什麼?」
「墨惜,章軻風已經走投無路了,我是偷偷跑來找你的。我們以往合作的銀行已經不能再多給他一分錢了。另外一家大銀行又被他得罪了。其他銀行看到這樣的局面更不會掏錢給他。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你勸勸項勇,讓詠祥拉鳳起一把。這個項目兩家一起做。」
喬楚自然是有備而來,可行方案已經在成竹在胸。「以成交的地價,章軻風是不可能盈利的。但是,如果項家兄弟願意出手,就有可能打一場翻身仗。就在那塊地不遠,有一條河,河岸還有莊稼和樹林。我和章軻風去考察過,那邊的市政府有意建成綠化帶。可惜鳳起的實力實在不夠。墨惜,你能不能跟項勇說一說,讓詠祥把那個綠化帶的項目爭取下來,那樣的話,兩家聯手,把你家那塊地開發建成高檔別墅區,還是有盈利可能的。」
墨惜知道那條河,因為泥沙太多,就被叫做沙河。童年的虞墨惜就坐在爸爸的單車前面,後面載著媽媽,一家三口愉快地去河邊打水仗、偷玉米。
「喬楚,請你告訴我,『盈利可能』是什麼意思?有幾成把握?如果我沒理解錯,那樣做也很可能是投資失敗,連累詠祥一起損失,對不對?」
喬楚微微一怔,薄唇一咬,重重點了點頭。「對。可是,至少,那樣做不會讓章軻風破產。項家基業穩健,一次失敗他們扛得住,就當是幫章軻風分擔一下壓力。墨惜,我可以不做章軻風的妻子,我不和你爭他,我只求你救救他,好不好?」
墨惜明白,喬楚的意思就是,從項勇的身上吸出血來,補貼到章軻風的身上,讓重傷的章軻風得以活命。可是,喬楚的話是有所保留的,那樣做究竟會把項勇傷成什麼樣,究竟會對項家的資金鍊造成怎樣的打擊,誰都說不準。雖然對地產業沒有太多了解,但是,經常跟那個圈子裡的人接觸,墨惜也多少懂得一些,那些大集團也好,大腕大鱷也好,看似光鮮,偌大的家業無一不是建造在金融借貸這根脆弱的生命鏈上,一步一步都如刀尖舔蜜,稍不留神就會皮開肉綻。誰知道看似家大業大的項家會不會就因為這一招險棋而毀於一旦?項勇已經為她做了太多,她已經傷了項勇很深很深,她不能再往他的傷口上捅一刀。絕對不能。
「喬楚,我不能去找項勇。」墨惜望著碗裡的紅豆,冰都化成了水,「我不能讓項勇冒這個險。」
「虞墨惜,你真的已經拋棄章軻風,和項勇在一起了嗎?你真的可以做到見死不救?」喬楚急了。
「你給我點時間好不好?我和章軻風談一談。」一切因她而起,就讓她來做個了結,既然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那就只能勇敢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