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怨憎會,愛別離
2024-10-06 01:32:39
作者: 張躲躲
翦墨離開了楓眠小築,離開了周遠澤,回家趕赴老友的聚會。
幾位死黨聚在了翦家。武宗岳叫了必勝客的外賣,翦墨說不夠吃,又讓冉鋒在外面餐廳點了幾個炒菜,買了啤酒若干。家裡還擺著翦博謙的黑白遺像,氣氛有些壓抑,大家都沒法像往常那般快活。倒是翦墨顯得輕鬆,右手捂著後腦勺腫起來的大包,左手高高舉著,大聲說:「兄弟們,當著爸爸的面,我宣布,從今天開始,我自由啦,訂婚戒指已經摘了,我沒有未婚夫了,誰要追求我,舉手報名!」
四個光棍兒哄她開心,一起舉手。武宗岳說:「你早就是我爸我媽內定的媳婦啦。」蔣偉帆說:「我從高一開始就追你了,你好歹要給我片面最惠待遇吧。」冉鋒說:「那不成啊,我從六歲就暗戀你了。」景灝說:「我有槍可以幹掉他們三個。」
翦墨大笑:「景灝還沒談過戀愛,我優先考慮!」
這些天,幾個人都在為翦博謙的後事忙前忙後,都沒吃好沒睡好。現在,老人送走了,翦墨和周遠澤這段孽緣也算是告一段落,大家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五個人吃吃喝喝漸入佳境,先前的拘束和壓抑也沒了,東拉西扯越說越沒邊,胡話醉話說了無數,一直玩到大半夜,喝乾了最後一瓶酒才散夥。武宗岳和蔣偉帆的家都很近,跌跌撞撞回去了。景灝的家稍遠,酒又喝得太多,就直接睡了書房的沙發床。
冉鋒扶著翦墨進了臥室,叮囑她好好睡覺明天上午帶她去醫院輸液,然後自己胡亂洗了把臉就回到房間,和衣倒在了床上,連日的疲倦加上剛才酒精的麻醉使他很快跌進一枕黑甜。
恍惚間,他感覺有隻小貓軟綿綿臥到了他的身後。很快,他明白了,現在誰最渴望他的陪伴?她怪自己自私拖累他,她不知道他有多願意她粘著他纏著他。
他想轉身把她抱在懷裡,她卻用胳膊扭住他,不讓他轉身。於是,他就保持背對著她的姿勢。他感覺到她的腦袋抵著他的背,臉在他的背上蹭了幾下,繼而,一隻細細的胳膊緊緊環在了他的腰間。他伸出手,寬大的手掌蓋在她的手背上。她狠狠掐他,然後把他抱得更緊。她的臉緊緊貼著他的背,漸漸的,他的後背就被眼淚打濕了。
他臉側的枕套也濕了。戀愛了,就變得愛哭了。他自己何嘗不是。她幾小時前才驕傲地舉起左手說自己摘掉了訂婚戒指徹底跟周遠澤分手了。可是,此刻,他又摸到了她手上那枚冰冷的金屬圓環。晚上送她回房間的時候,他分明看到她的牆上多了一副水彩畫,秋夜的籃球場上,一隻歡快跳躍的小鹿愉悅地沐浴著月光。那是周遠澤送給她的紀念:人生若只如初見。他恨她放不下周遠澤,更恨自己放不下她。
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他們都還保持著這個姿勢。他怕吵醒她,慢慢捏起她的胳膊想轉身看看她,還是把她驚動了。她又用胳膊扭住他,不讓他轉身,依舊用頭抵著他的背。他縱容著,拍拍她的手背說:「用我的後背可是要花錢的啊。計時收費。」
她低聲笑:「什麼行情?」
他改口:「要不,就這麼抱一輩子吧?價格從優。」
她還沒回答,忽然外面電話鈴聲大作。
為什麼他嘴裡說出的一輩子總是很短?
冉鋒出去接了電話,嗯了幾聲,掛斷之後,翦墨已經起床了。他說:「是上官秋。她坐火車過來,馬上就到站了,要我們去接她。」
「她不是說不來了嗎?」
「可能還是放不下吧。畢竟……」冉鋒沒說下去。
「嗯,懂了。」翦墨點點頭,「那我們準備準備趕緊出發吧。」
景灝也伸了懶腰走出來,看到他倆從同一個房間走出來,臉上掛著壞笑說:「不夠意思啊翦墨,你昨晚答應優先給我機會的!」
翦墨一隻手輕撫額角笑笑,然後揉了揉腫痛的眼睛。
景灝收了玩笑說:「我得趕緊回局裡,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他做警察之後還是第一次放任自己一覺睡到大天亮再去警局報導。
三人收拾停當準備出門,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翦墨的手機響起來。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一個細細的女聲說:「我是俞珏。」
「……」翦墨一時不知說什麼,愣愣地看著手上的戒指。
「翦墨,我們見個面吧,我想跟你談談周遠澤的事。」
「哦,是這樣。」翦墨鬆了口氣,把手上的戒指隨意轉了轉,「不需要談了,俞珏,我和周遠澤已經分手了。你們戀愛也好結婚也好一起浪跡天涯也好,都跟我沒有關係了。」
「我說,我們見面談。」俞珏的聲音變得堅定起來,仿佛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翦墨,我和遠澤都在楓眠小築,你過來。」
「看來你也喜歡那院子。呵呵,不奇怪,也是周遠澤許給你的一個夢想吧。你們慢慢享用吧,有不滿意的地方我可以幫你們修改重建。我還有重要的事,不打擾你們了。」
「翦墨,你還是跟從前一樣,高高在上,自以為是公主。但是你不要忘記,你並不是公主,你無法下命令把誰拴住,也無法永遠占有原本不屬於你的東西。」
「俞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來楓眠小築。和冉鋒一起來……」
俞珏的話說到這裡,電話里忽然傳來周遠澤的一句叫喊:「翦墨你別來……」他的聲音不甚清晰,並且瞬間被壓了下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嘴。
翦墨的心猛地收緊,戴著戒指的那隻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
俞珏的聲音再次響起:「翦墨,你和冉鋒一起來。記住,不要帶其他人。不要報警。有些事情我們是時候說清楚了。」
電話被掛斷了。
翦墨快速回撥過去,手機關機了。
「俞珏找你做什麼?」冉鋒皺眉問。
景灝也提高了警惕性。
翦墨不做聲,她的腦子裡滿是周遠澤的聲音:「翦墨你別來……」
她腦子裡颳起超級龍捲風,她慌亂地摸摸自己的臉,又摸摸自己的頭,是不是昨晚把頭撞壞了?沒,沒有。剛才的聲音絕對是俞珏。俞珏和周遠澤在一起。可是,周遠澤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突然喊了一聲,又被人捂住嘴巴?
冉鋒看翦墨表情怪異,急忙抓住她的手問:「俞珏給打電話說了什麼?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我送你去醫院輸液,讓景灝去接上官秋。」
景灝也追著問:「翦墨,俞珏說什麼了?」
「出事了,」翦墨往書房跑,「周遠澤可能有危險!我……我要去救他。」
翦墨和冉鋒趕到楓眠小築的時候,周遠澤已經被綁在了一株楓樹上。一個身穿黑衣的陌生男人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拿一塊白手帕,輕輕擦拭一把鋒利的東洋刀——那把刀恰恰是上官秋送給翦墨、又被翦墨賣給景灝爸爸的那一把。穿白衣的俞珏站在黑衣男子的身邊,靜靜看著翦墨。
冉鋒正要上前,卻被一把槍抵住了腦袋。那不是仿真玩具。那是真正的手槍,可以取人性命。
「俞珏,你到底是誰,你在搞什麼鬼?」翦墨衝到她跟前。
俞珏並不回話,倒是那位黑衣男子站了起來,盯住翦墨。他中等個頭,身材偏瘦,持刀的姿態卻老練。當他靠近時,翦墨看到他的目光映著凜冽刀鋒,寒光四溢。瞬間,她想到了上官秋畫廊里那幅蒙面武士的畫像。
「你是誰?」縱使翦墨膽子大,卻也心生一股寒氣。
他並不答話,只輕蔑一笑,慢慢踱到周遠澤身邊:「畫家,你真有福氣,迷住了我妹妹,又迷住了翦墨。可是兩個好女人你都不珍惜,不懂得憐香惜玉的人就該死。要不是我妹妹非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把你跟翦博謙一起收拾了。」
「是你害我爸爸的?」翦墨發瘋般揪住他的衣襟,「你為什麼要害我爸爸?」
「我就是想讓你和冉鋒再嘗嘗失去父親的滋味。」他牽動嘴角,冷冷笑著,抬手甩掉翦墨的手,然後把藍汪汪的刀刃架上了周遠澤的脖子,「呵呵,當然了,還有另外一個小小的原因,是我個人的。」
「哥,你千萬別傷害遠澤。」俞珏追上去拉住他的手。
「傻妹妹,這個書呆子有什麼好,糊塗,自私。」
「哥,在你來找我之前,只有周遠澤對我最好,你不要傷害他,你答應過我,只要他願意跟翦墨分開,就成全我們倆。」
「曾珏,別急。哥哥說的到底是對是錯,很快就見分曉。翦墨就在這裡,你看好,周遠澤是護著你,還是護著翦墨。」
說著,他猛地變換長刀方向,刀刃架上了翦墨的脖子。那柄寶刀被擦拭得亮如閃電,在陽光的照射下閃出刺眼的光芒。翦墨幾乎可以感覺到刀鋒逼近脖子時帶來的寒意。她被他逼著步步後退,直退到另外一棵楓樹下。
「小美女,你知不知道,這把刀是我最心愛的東西,我送給了上官秋。她卻白白送給了你,翦博謙的女兒。你又不懂得珍惜,那麼廉價就把它賣掉了。憑這把刀的價值,買十個這樣的院子都綽綽有餘。」
「你就是上官師姐畫裡的人。是你害死我爸爸的,你為什麼這麼做?」
「別急,別急,聽我給你講一個長長的故事。」
他一隻手擎刀抵住翦墨,臉湊到她的近前,幾乎把鼻息噴到她的臉上。翦墨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往後閃躲。一旁的冉鋒要往前沖,卻被那持槍的幫手用槍抵住腦袋,動彈不得。
黑衣人緩緩道來:「我叫曾珂。我出生在西南邊境的一個小鎮,家裡窮,日子過得很苦。俞珏本來叫曾珏,是我的親妹妹,可是她一生下來就被賣了換糧食。我從小就跟著我爸爸到外面打工,什麼苦活兒累活兒都幹過。後來,我們開始做古董生意,認識了冉霄鵬。」
自稱曾珂的人說到這裡,斜眼看了看冉鋒:「護花使者,你是不是覺得你爸冉霄鵬很了不起啊?告訴你,他不過是個文物走私犯。他的店裡賣的都是廢銅爛鐵,那是因為他把值錢的東西都弄出國了,那個替他跑腿的就是我爸。這把刀是他當初最珍愛的東西,沒捨得賣掉換錢,留給了我做紀念。」
冉鋒恨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翦墨更是被這忽然冒出的「夙敵」驚得不輕。難怪景灝的爸爸願意出高價買下這口刀,原來是受曾珂所託,無論如何要買到手。
曾珂又把目光拉回到翦墨的身上,右側的眉峰高高挑起:「我猜你媽媽一定很漂亮,甚至比你還漂亮,否則冉霄鵬也不會鬼迷心竅,那麼護著她。她發現了冉霄鵬和我爸走私的事要去報警,我爸要殺她滅口,冉霄鵬居然護著她,甚至為她殺了我爸。」
「不是的。冉叔叔沒有殺過你爸爸!」翦墨的腦袋裡轟隆隆一陣巨響。「冉叔叔車裡那個姓曾的是你爸爸,對不對?他們是一起出車禍死的!」
「誰信啊!」曾珂狠狠喊了一句,刀刃更加逼近翦墨的脖子:「我媽媽是傷心死的。這都是你媽媽害的。翦墨,冉鋒,你們倒過了二十年逍遙自在的日子,我和曾珏卻每一天都在煉獄裡。你說,你們是不是該死。」曾珂的目光像刀鋒一般凜冽寒冷,「翦博謙是我推下山的,我們倆結伴上了北坡。他在山上還不忘記打電話叮囑周遠澤娶翦墨。不過,周遠澤是我妹妹看上的人,我一定幫她得到。」
「曾珂,你這麼做,你的父母能活過來嗎?你這麼做,周遠澤就會愛上俞珏嗎?他不是那把刀,憑你花錢就能弄到手。就算你殺了我父親,再殺掉我,你也難逃法律制裁。上官師姐說得沒錯,你只有恨,沒有愛。難怪她不愛你。」
「別跟我提上官秋!」曾珂怒火更甚,刀刃近一步壓向翦墨的喉嚨:「你怎麼知道她不愛我。就算她走了,躲著我,我也能找到她。處理了你和冉鋒,我就跟她結婚。」
「你別做夢了。」猛地,翦墨的手在外套口袋裡掏出來,一把槍指向了曾珂:「放下你的刀。上官師姐說你精通劍道,她錯了。劍道的主旨不是用來殺人,是用來原諒。」
「你居然有槍?」曾珂愣住。
「別廢話,放下刀。」翦墨努力抑制著不讓自己顫抖的手露出破綻,手上那把高仿真玩具槍不知道能否保佑她渡過難關,「曾珂,放下刀,讓你的人把槍放下。」
曾珂狐疑著,緩緩放下刀,沖助手擺了擺手。助手把槍放在地上的瞬間,冉鋒抓起槍,三拳兩腳把他打翻在地。
「冉鋒,把周遠澤解開。」翦墨的「槍」口依舊指著曾珂,「你,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別耍花招,警察很快就會來,殺人兇手,你逃不掉的。」
冉鋒極不情願地把周遠澤身上的繩子解開。
俞珏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弄成現在這樣,她跑過去抱住周遠澤哀求:「遠澤,你離開翦墨,好不好?你和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周遠澤並不理她,只是呆呆地衝著翦墨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
走到今天,走到此時此刻,他還在說對不起。翦墨扭頭看他,無限嘲諷地笑了一聲。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曾珂探手奪了她手中的「槍」,順勢一帶,把翦墨的脖子牢牢卡在臂彎處,並用「槍」指住了她的頭。
「呵呵,小美女,用槍指我,你還嫩!」說著,他望向冉鋒,「冉鋒,你是自我了斷,還是等我殺了翦墨之後再殺你?」
冉鋒稍一愣神的工夫,曾珂的助手縱身一躍將他撲倒在地,槍掉在了地上,被他飛快地抓起。就這樣,冉鋒和翦墨再次雙雙被曾珂制住。
「青梅竹馬的一對小戀人,多好,」曾珂鼻孔冷笑,「再互相看一眼,永別吧。」曾珂的話音還未落,一直靜默站立的周遠澤突然就抓過了俞珏。他手持一把瑞士軍刀,鋒利的刀片抵住了她的脖子:「曾珂,你放開翦墨和冉鋒。翦教授已經被你害死了,你收手吧。」
這局面出現得太過迅疾,翦墨驚恐地望向周遠澤。曾珂的注意力只放在兩個「仇人」身上,完全沒想到「書呆子」會把自己的妹妹當成人質。他用胳膊死死勒住翦墨的脖子,冠玉般的臉氣得通紅:「周遠澤,你居然玩這一手?曾珏你看到了,對於周遠澤來說,你永遠是個可有可無的道具模特。這樣的人不值得你留戀。」
俞珏的臉上浮起一個冰冷的微笑,一語不發,然後,像是故意讓刀片扎到自己似的,深深低下頭去,美麗的臉又藏到漆黑如瀑的長髮里。
六個人,三件兇器,三個人質,勢均力敵僵持住。
由遠而近的警笛聲打破了院落里的死寂,曾珂意識到不好,正欲扣動扳機打爆翦墨的腦袋,一個人突然就沖了過來。居然是上官秋。懷孕的上官秋。
原本,她約了冉鋒去車站接她,他沒有去,卻是景灝去了。景灝說翦墨接到奇怪的電話,他已經聯繫了警局的同事火速趕去楓眠小築,安頓好上官秋他也要馬上趕過去。上官秋幾乎發瘋地哀求:「景灝,快,直接帶我去楓眠小築,一定要保證翦墨和冉鋒的安全!」
「曾珂,你別作孽了,我懷了你的孩子。」上官秋大聲喊了一句。隨她一起進來的是景灝,緊接著,大批警察陸續闖進院子。
「上官,你說什麼?」曾珂持槍的手略微鬆動。
「你去畫廊找我的時候,讓我等你一年,你讓我等的就是這個?」
「上官,你,說的是真的?你真懷了我的孩子?」曾珂下意識地勒進翦墨的脖子,翦墨的臉憋得通紅。看來她猜得沒錯,東京那位「武士」確實帶著愛情來找上官師姐了,那份愛卻是與死神相伴而來,難怪上官秋頭也不回地離開。
「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就開槍好了。」上官秋一步步走到他和翦墨近前,「當著你孩子的面,殺死翦墨,讓她的血濺到我的肚子上。」
曾珂勒著翦墨後退了幾步。
「曾珂,你爭取坦白從寬吧。」景灝持槍對準他。另外幾個警察也掏出槍來,指向另外持有兇器的周遠澤及曾珂的助手。
「曾珂,放過翦墨和冉鋒。從前的是是非非都過去了。翦博謙已經死了。你不要再傷及無辜了。你這個時候收手,或許還能看到我們的孩子出生、長大。」
曾珂不說話,死死盯住上官秋,眼角幾乎瞪裂。
「你說過你愛我,曾珂,如果是真的,就放下你手裡的槍。」
他不說話。一動不動。
僵持許久,有溫熱的淚從曾珂那雙冰洞般的眼睛裡流出來。
「上官,你答應我 ,好好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
「我答應你,曾珂。我和孩子等你出來。」
他緩緩鬆開了翦墨,無力地垂下了雙手。景灝快步上去給他戴上了手銬。持槍的助手鬆開了冉鋒,被警察帶走了。冉鋒擔心翦墨,三兩步跑到她跟前去查看她有沒有受傷。
周遠澤手中的瑞士軍刀一直抵在俞珏白淨的脖頸上,她已經滲出了點點血跡。此刻,他像是從一場紛亂的夢中醒來一樣,痴呆呆鬆開兩隻手,頹然無力地走向翦墨。
他看著曾經深愛過的女人近在咫尺,卻知道,她會永遠離開自己了。說什麼呢,還說對不起嗎,這三個字太過蒼白無力了。說我愛你嗎,他還有資格這麼說嗎。
他正躊躇不知如何開口,卻聽到身後有個細細的聲音幽幽地傳來:「周遠澤,我愛你。」那聲音他聽過好幾年,聽過無數次,他一次次拒絕她,卻最終迷亂了心智喪失了判斷,跟著她走出最錯的一步。他不能怪俞珏,只能怪自己,貪念作祟,錯失了太多美好風景。
曾珂說得沒錯,他這個書呆子有什麼好,糊塗,自私,不負責任,有眼無珠。他木然地轉回身去,也想送給俞珏一句蒼白的「對不起」,尚未張嘴,卻看到俞珏伴著一道刺眼的寒光朝他撲過來。他沒來得及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冉鋒猛地從斜刺里衝過來推開了他,而翦墨也在他身後用力拉了他一把。緊接著,靜謐的院落里響起了槍聲。
冉鋒想起了和武宗岳開過的那個玩笑:「這玩意兒會不會真的像武俠片裡演的,能把人扎個透心涼?」今天,他切身體驗到了。確實可以。他從小喜歡擺弄槍械玩具,卻沒想過自己會被冷兵器結結實實戳這麼一下。真冷啊,五臟六腑都像被冰凍了一樣。
可是,後背為什麼是熱的呢?
因為有個人在後面緊緊抱著他。她的頭抵在他的後背上,她的胳膊緊緊環著他的腰。他想罵她,卻沒力氣張開嘴。這個傻妞,口口聲聲說了要放下,怎麼還是在最後關頭奮不顧身地衝上來替周遠澤擋這一刀呢?有他冉鋒在,是不會讓她的周遠澤受傷的,她偏要冒死一搏。不知道這把刀會不會把兩個人一起穿透,不知道AK47傷到沒有。
「東方不敗,」他聽到她的聲音,「你要挺住。你要一輩子對我好。」
「那當然。」他艱難說出幾個字,卻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他感覺到溫熱的血不斷從刀傷處往外淌,眼前越來越黑,腿越來越軟。他看到穿白衣的俞珏被警察的子彈打中之後很快倒了下去,而自己也要倒下去了,原來生命一絲一絲溜走是這樣的感覺。
可是,他提醒自己,不能倒下去。他身後還有翦墨。這把刀穿著他們兩個,他必須站住支撐著她。他一輩子都得做她的依靠,不管這輩子有多長。他努力抬起兩隻手,握住了翦墨的手。他不知道她能不能聽得清,他必須要說:「翦墨,我們在一起,我們永遠不分開。」
他聽到她在背後哭,那哭聲好似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