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幸福的時刻都會想到你

2024-10-06 01:29:46 作者: 張躲躲

  C君為人風趣幽默,交際圈子又廣,身邊從來不缺少英俊多金的男伴追求。事實上大多數都淪為朋友。

  在一次飯局上,C君認識了吉普男。

  那晚的飯局上多半是媒體的朋友,只有吉普男不是,他跟在座一個記者是戰友,他們還合夥開了家火鍋店,所以才有些不相稱地出現在那個圈子裡。之所以說他「不相稱」,並不是因為他比別人差,恰恰相反,他與其他人比起來,太過玉樹臨風。很俗的一個詞,可是C君只想到這一個。誰讓她是不可救藥的外貌協會呢。他個子很高,肩膀寬寬的,手臂粗壯,早年當兵時打下的身體底子完全沒有走形,雖然是商人,卻完全沒有苦心鑽營的市儈嘴臉,倒是凜然正氣,威武不能屈。他話不多,但是會冷不丁冒出一句特別逗的,把一桌子男男女女樂得前仰後合,他自己只是微微一笑,然後深深吸一口煙,慢慢吐出煙霧,那煙霧後面就藏了一張帶著滄桑的臉。C君輕而易舉就醉了。

  那晚的酒好,大家都喝了不少,紛紛說些肝膽相照兩肋插刀的義氣話,終於醉得東倒西歪。吉普男卻清醒,他是山東人,打記事起就把白酒當水一樣喝。一桌子男女喝得都分不清鼻子嘴巴了,只有吉普男和C君越喝越高興越喝眼睛越亮,最後,C君湊到吉普男身邊說:「帶我走吧!」他們真的走了。

  很多年後,C君都清晰地記得那個晚上。C君甚至沒有問一句「我們去哪兒」,吉普男也沒有說話,只是把煙銜在嘴角,眯著眼睛,不時地往窗外彈一彈菸灰。C君永遠記得他的側臉,乾淨利落的平頭,剛毅的線條,放任不羈的笑容,和隱隱的、不易察覺的悲傷。車窗搖到最低,夏夜的風是黏的,熱的,卻撩人。許巍的歌開得很大聲,灑了一路。

  他們去的是六環外的水庫。

  郊外的夜是舒適而靜謐的,音樂關掉的瞬間,兩人對望一眼,忽然有點兒不知所措。最後是C君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後來他們一起爬到車頂,就著啤酒看滿天亮閃閃的銀河,聊些各自圈子裡遇到的奇聞奇葩。她顧不上荒郊野嶺的聲音太突兀,笑得連啤酒罐子都拿不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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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著笑著,一抬頭,就望見了頭頂的星光。那滿天的星光啊,成為C君一生都抹不去的閃亮回憶,她終於知曉,為什麼沈從文會寫出那樣的句子:「我走過很多的橋,看過很多地方的雲,喝過無數壇美酒,卻只愛上一個最好年紀的人。」

  那個夏天,正是吉普男人生的最低谷。他離開部隊後經營了一家科技公司,起初還頗有業績,剛剛走上正軌卻趕上經濟危機,賠得一塌糊塗。偏偏在那樣的時刻,他老婆捲走了所有的積蓄和他離婚。這件事徹底顛覆了他的愛情觀。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調整心態,在老戰友的幫助下籌措資金,開了火鍋店,但是贏利狀況亦不樂觀。那次應酬之前,他們就商定了把火鍋店盤出去,結束這次失敗的投資。在水庫邊喝酒看星星的那個晚上,C君沉醉在一見鍾情的欣喜中,而吉普男心裡想的只有一件事:我除了這一打啤酒,一無所有。

  一個年華大好的女人,真心愛上了一個處於人生低潮的男人,卻只被定位在「紅顏知己」,這樣的錯位算不算殘忍的不幸?所有錯愛都是不幸,但是身處其中的女人並不這樣想。如果他需要一個女朋友,這正是她所期待的;如果他只需要一個酒友,她願意醉笑陪君三萬場。

  愛著的人都是盲目的,C君就是這樣的人。

  三年時間裡,吉普男重整旗鼓另開張,跟朋友合夥做生意,C君也湊熱鬧投了點錢,居然把一個小影視公司經營得有模有樣。八個人的公司的慶功宴上,大家起鬨讓C君和吉普男喝個交杯酒,吉普男卻說:「你們不許亂起鬨,C君是好姑娘,以後會嫁個好老公,過好日子,不能總跟著咱們玩兒。」

  其他人都當笑話聽,C君就在那一瞬間敏感了。她知道這叫婉拒,再傻的人也聽得出裡面的敷衍。但是她心存幻想,以為吉普男或許是在第一段婚姻中被傷得太重,再不相信女人,再不嚮往婚姻。

  帶著這一絲幻想,C君決定繼續等他。

  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吉普男把一個普通得掉到人堆里都看不見的姑娘帶到公司人面前說:「這是我女朋友。」

  那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但是沒過幾秒,氣氛緩和過來,所有人都開始寒暄問好,嫂子長嫂子短地打招呼。C君不停地在笑啊不停地在說話,還拿起吉普男桌子上的葫蘆學著孫悟空的樣子對著那個女的喊:「我叫你一聲嫂子你敢答應嗎?」

  吉普男說:「別淘氣。」滿臉都是寵溺的笑。

  C君恨自己,怎麼就那麼愛他呢,他這麼傷害她,竟然還是覺得他好。她為什麼那麼縱容他?這幾年她是怎麼過的?她手機二十四小時保持開機,幾乎長在了她的手心裡,就為等他一條簡訊、一個電話。有他一丁點兒消息,她就覺得人生美好,波瀾壯闊得充滿意義,她會快樂得如同得到骨頭的小寵物狗,恨不得搖頭擺尾蹦跳撒歡兒地向全世界宣布「他的心裡是有我的」。

  而現在,面對他那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朋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徹頭徹尾地輸了。她最不願意承認和面對的事實出現了。吉普男遇上了那個喚醒他第二次戀愛信心的人。她曾以為吉普男被一次失敗的婚姻打擊得太厲害,對愛情再也沒有信心,於是她同情他,鼓勵他,希望他振作起來重新開始新生活。可是現在她終於不得不承認,吉普男不是不想戀愛、結婚,只是不想與她戀愛、結婚。

  她真的不甘心,自己輸給那麼平淡無奇的一個女人。聰明如C君,卻逃不出這種小心眼兒的模式。她找人去查了那個女的。

  一查才知道,這小女人看著溫柔恬靜連說話都沒有大聲,其實經驗很豐富呢。道貌岸然的一個人,她憑什麼受那一聲嫂子?

  她難過,這樣一個女人竟然能夠輕而易舉獲得吉普男的真心,而她縱使和盤托出送給他最燦爛的赤誠,於他反倒是一種太過滿溢不堪負重的濫情。她難過,吉普男終於鼓足勇氣想要開始第二段感情,她卻要一手把他這份信心打碎掉。這算是世間最殘忍的事情之一吧,看著自己心愛的人為他人心碎。

  談話開始前,C君看到吉普男的臉上閃爍著動人的光芒。那是一個沉醉的人在面對愛情時才有的光芒。他的一雙狹長的眼睛越發明亮。眼睛的光芒和臉上的光芒呼應,所有人都能看得出,這個人戀愛了。要對這樣的人講他的戀愛對象是個兩面三刀的蛇蠍,真的不亞於用酷刑。

  C君儘量用了最平和的語氣來講述她查到的事,她的聲音很輕,但對於陶醉在愛情中的吉普男來說,卻是致命一擊。他活了三十幾年,從軍、經商,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他以為自己已經經歷了人生的起起落落,可以用淡定的心態看待任何變故,卻沒想到會被一個浮女子蒙蔽雙眼。他竟然以為自己慧眼識珠、時來運轉,發現了一塊待他發掘的璞玉。誰能想到,看上去善良溫柔的女孩子竟然有那麼多混亂的過去?

  C君用盡所有的好脾氣,好言相勸:「對不起,我知道真相肯定會傷到你,可是,我覺得,你早知道要比晚知道好一些。」

  吉普男領了她的好意,卻沒能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羞辱交織著憤怒,他把這股恨意轉移到了C君的身上,罵了一句:「你是不是故意弄出這些事來,見不得我有一天好?」

  C君不生氣嗎?當然生氣,她從小到大只有沖別人發火的份兒,除了吉普男還沒有誰讓她這麼牽腸掛肚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這滿腹的委屈,C君咽下了。她已經了解吉普男的性子,大男子主義,爆脾氣,面子占第一位,這種跟頭他真是栽不起。所以不管吉普男怎麼誤解她,她都不申辯,只是好言勸慰。但是吉普男不領情,很絕情地說了一句:「公司里你的股份你撤走吧,應得的利息我一分不會少算你的。以後我們還是不見面的好。」

  C君的脾氣就有些管不住。她想不到吉普男竟然為了這件事要跟她絕交。她幾年的痴纏換來的就是這樣一個潦草的結局。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吉普男竟然這樣跟她翻了臉,難道他對她真的那麼動情嗎?那她C君這幾年的付出又算什麼呢?她鐵了心想跟他在一起,鼓勵他,陪伴他,跟他一起創業,他卻因為愛另一個女人而把她的心戳個窟窿。他仗著她愛他,就可以肆意妄為。他這樣濫用特權,就不怕激怒她嗎?

  C君沒再給他好脾氣,狠狠抽了吉普男一個嘴巴,罵了一句:「你就是個渾蛋,活該被人耍!」

  那一架吵得天翻地覆,幾乎把幾年來積攢的怨氣都發泄了。C君從來沒有覺得心涼得那麼徹底,那麼絕望。

  那次大吵之後,C君沒再去吉普男的公司,不過也沒有去撤股分錢什麼的。我們一些知道內情的人都表示樂觀,覺得這兩個人已經鬧了四年了,這樣爆發一次也好,說不定過段時間冷靜冷靜,更進一步認識對方了,說不定就能在一起了呢。可以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人是多樂觀啊。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時我跟另一個閨密偷著議論他倆,我那閨密的爸媽就屬於吵鬧幾十年一路過來那種。我那閨密就說:「等著瞧吧,這對冤家散不了,說不定就吵吵罵罵過一輩子。」怎麼看都覺得這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但是,我們想得太樂觀了,他們一直沒和好。

  C君卻說要去美國留學,加州,學什麼工商管理。她說:「說不定我開個加州旅館就不回來了,你們可要記得我喲!」當然我們都知道,她學什麼不重要,更不可能開什麼旅館,主要是散散心。

  送機那天我們幾個好朋友都去了,吉普男也去了。那天吉普男打扮得挺帥,嘴也挺甜,說些祝福的話,就好像從來沒有吵過架沒有說過那些狠話似的。C君看了他半天,當著自己父母的面,對吉普男說:「你是真的瞎啊,這幾年我一直在你身邊幫你看路,你才沒翻溝里去。現在我走了,你好自為之吧。」

  吉普男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就笑了,而且當著她父母的面兒,他表現得很大度似的,說:「在那邊照顧好自己,要是認識了帥哥,記著給我們發照片過來,給哥們兒瞧瞧。好好過,開開心心的。」

  C君沒笑,說了句:「沒有我,你不會幸福的。」

  後來我們在網上聊天,我跟C君說:「鬧鬧算了,玩夠了早回來吧。」

  C君卻說:「為什麼你們都以為我在鬧著玩呢,我是有底線的。」

  我就笑得不行,說:「好,你有底線,晾他一個月還是兩個月?這麼多年都過來了,笑也笑了哭也哭了酒也喝了,你們是天生一對,認命吧。」

  C君卻挺嚴肅地說:「我真的累了。這幾年我就是用你說的這些不斷給自己催眠,幻想有一天他能幡然醒悟,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可是我不能再騙自己了。」

  我問:「你真的放下了?」

  她很堅決地說:「對,放下了。」

  放下之後的C君很快就開始了新生活,環境是新的,朋友圈子是新的,她又是愛玩愛鬧的性格,很快就有了男朋友,是個門當戶對的男人,長相到家境到性格都跟C君很合拍。最初我們都以為C君是氣吉普男的,但是有一次他們一起回京,聚會的時候發現這一對真的是無可挑剔,也就沒有人自討沒趣提什麼吉普男了。

  倒是C君抽空問我,吉普男過得怎麼樣。我說他過得不錯,生意運轉不錯,公司贏利比較樂觀。C君就問他有女朋友了沒有。我說,好像沒有,有朋友介紹過,但是基本見光死。

  然後我就很八卦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還放不下?」

  她很無力地笑了笑,露出一點失落:「說實話,我現在真的很幸福,但是在每個幸福的時刻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身邊的人是他,該有多好。」

  故事寫到這裡,有點兒寫不下去。突然很想大哭。

  我後來漸漸明白了C君對吉普男的感覺。她說那麼多狠話,不過是因為那份刻骨銘心的愛而不得的絕望。有句話說:如果他想自由,讓他自由;如果他回來,他就是你的;如果他不回來,他就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你放他走,來去自由。說著容易,要做到,太難了。

  第二年,C君和男友訂了婚。她是在北京辦的訂婚宴,除了兩家家裡人,我們幾個好友也去了。清楚地記得當時她還說:「我值了,轟轟烈烈愛過,折騰過,還能嫁個如意郎君。」當時她笑得特別好看,我不知道那一刻她心裡是否想到了吉普男。

  一個月後,吉普男在一次車禍中死了。他的破切諾基跟一輛大悍馬迎面相撞,悍馬司機酒後駕駛,把吉普男送上了黃泉路。

  半年後,C君和男友如期舉行婚禮。婚禮上的她格外漂亮,新郎給她戴上婚戒的那一刻,她哭得特別傷心。我就想到了那次聚會時她說的話:「我現在真的很幸福,但是在每個幸福的時刻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身邊的人是他,該有多好。」

  婚後C君和丈夫一直在美國,加州,開了一家旅館,沒再回來。每次問她,她都說她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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