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多狗血的戲碼,我卻看哭了

2024-10-06 01:28:30 作者: 張躲躲

  周止諾加班到死的願望並沒有實現,距離下班還有兩個小時,戴安就約她翹班去逛4S店。戴安最近打算買車,恨不得每天泡在4S店裡。周止諾曾打趣她:「你想開車還要自己買嗎,你那些個鑽石王老五們隨便送個聖誕大禮包不就行了。」戴安卻一臉嚴肅地說:「他們倒是樂意送,可惜姐不稀罕要!」

  這會兒,戴安生拉硬拽把周止諾拽出了辦公室,臨走還不忘記叮囑小同事徐嫣:「蔫兒了吧唧,回頭下班的時候幫我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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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嫣剛剛參加工作半年多,還屬於菜鳥,卻是一隻非常乖巧懂事的菜鳥,平時工作起來認真負責,從來不嚼半句閒話。起初戴安和周止諾還以為這小夥伴職場功課做得好,深諳處世之道,相處時間一長發覺這孩子是真心實誠,打心眼兒里透著一股子農家妹子的淳樸和善良,偶爾工作里出些微不足道的小錯誤,她都緊張得眼眶轉淚;要是戴安說些男男女女的葷段子,她就臉紅得像被開水燙過的大西紅柿。為此,戴安給她送了個「蔫兒了吧唧」的綽號,她傻笑著應下來,好似有了這個綽號自己就不是「外人」了。戴安誇她:「真是個可愛的雛兒。」周止諾就罵她:「拜託,你別擺出老鴇的口氣好不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第五編輯中心除了賣書還賣人呢。」

  戴安叮囑完徐嫣,一眼瞥見她腳邊放著的一個大號旅行袋。單位租用的是老辦公樓,一直沒有更換新式的格子間,用的還是簡單的電腦桌,所有東西都攤在桌面,腳下那一方空地也是一覽無餘。雖然看得出徐嫣有意把那大包往裡塞了,但還是很明顯地露出一截。戴安好奇,隨口就八卦了一句:「蔫兒了吧唧,不是要學人家辭職去旅行吧?」

  「當然不是啊。」徐嫣靦腆地笑,「我幫人帶了點兒東西。」

  戴安嘴上說「小朋友談戀愛了吧」,卻沒再深問,笑嘻嘻拖著周止諾離開辦公室往外走。走廊拐角處,她們意外地遇到一個陽光帥氣的男青年。雖說不能完全把社裡的員工認出來,但是面生的人站在那裡還是能識別得出來的。那小伙子一米八多的身高,乾淨利落的短髮,五官也很端正,戴安就花痴地衝著他笑了下。這一笑,引得那帥哥也沖她笑,整個人顯得更英俊了。周止諾正納悶兒,這人的氣場跟社裡的極客男們完全不同嘛,這時,他主動開口了,說著好聽的北方口音普通話。

  「兩位美女,請問,第五中心是在這邊嗎?」

  「喲,自家人嘛。」戴安不怕生地笑著一指,「前面那個辦公室就是。」

  帥哥道了謝,笑得更燦爛了。

  「這家出版社福利可真好啊,有這麼漂亮的女編輯。」

  戴安聽慣了恭維話,不至於被這樣一句太過明顯的奉承迷倒,只是覺得這人很會說話,就想多搭訕兩句。周止諾卻對他印象不好,拉著戴安催促她快走。戴安一邊咂嘴一邊回頭跟帥哥揮手道別,周止諾小聲嘀咕了一句:「我怎麼覺得你最近特亢奮,一個小白臉兒的馬屁都把你拍得這麼高興。」戴安笑得花枝亂顫,說:「被你說著了,姐馬上就迎來陽光燦爛的日子!」

  說說笑笑了一路,戴安和周止諾到了二環上的一家奧迪4S店。

  周止諾憤憤不平道:「我看出來了,你這姓戴的混蛋根本就是腐朽沒落的資產階級打入我無產階級內部的奸細,都有錢買奧迪TT了還跟我們這幫窮鬼泡在圖書圈子裡幹嗎?我真懷疑你除了賣書是不是還真的賣人!」

  「奧迪TT算什麼。」戴安笑得一雙大眼睛春光瀲灩,「女人過了三十歲,給自己買什麼都不算奢侈!」一邊說一邊擺弄披肩的流蘇,身上的Poison香水散發著香氣。

  周止諾怨念叢生,說:「問題是,有幾個女人過了三十歲就能自己買奧迪的!我買瓶迪奧還要肉痛好半天呢!」4S店裡暖氣開得很充足,周止諾一邊說一邊脫下了羽絨服放在手臂上,隨身的大包包里還有厚厚的《前任教我學會愛》和馬天越的那本《我在咖啡館等你》預審稿件,有些重,她不得不換了個肩膀背著。

  「看你每天請客吃飯拉關係找選題,輕輕鬆鬆就把錢掙了。我呢,勞心勞力還拿不到你的一半。貧富差距啊貧富差距,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要是我混到三十歲還買不起奧迪,我也學你去釣鑽石王老五。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暢銷書里說手段不狠地位不穩……」

  周止諾後面的半句話就那樣梗在了喉嚨里,再也沒有說出來。她的耳畔有一縷碎發滑下來,可是她顧不上去梳理。手臂上搭著的羽絨服兩隻袖子幾乎要滑到地面她也完全沒有注意到。肩膀上的大包包壓得她要歪向一邊,她也忘記了頸椎的疼痛。此刻她的形象和光鮮亮麗的戴安、奧迪們對比起來,一定像一個滑稽可笑的小丑。但是她完全忘記了狼狽兩個字怎樣寫。因為,她看到了一個人。

  他的個子很高,和陸坤一樣。他的腿很長,和陸坤一樣。他穿土黃色的燈芯絨褲子和黑色的棉服,戴菸灰色的圍巾,挎學院風的包,和陸坤一樣。

  不不不,他不僅僅是和陸坤一樣,他真的是陸坤。

  他還是留著短髮,鬢角到下巴的線條格外鮮明,襯得整張臉乾淨俊朗。4S店裡強度適中的燈光將他的臉龐籠上一層光暈,襯得他笑起來的樣子那麼好看。雖然戴著圍巾,卻絲毫遮不住那股子英氣。經過這幾年職場時光的洗禮,他退掉了那層青澀大男孩的外殼,氣質沉穩,神色從容,顯得比以前更帥了。他和一位白領麗人模樣的美女正站在不遠處的一輛簇新的黑色奧迪A6前面說著什麼,面帶微笑,表情溫柔。那女孩身材高挑,穿了巴寶莉的駝色羊絨大衣,黑色的長髮一絲不亂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顯得知性從容。她凝視陸坤的眼神滿滿都是愛意。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他們是郎才女貌的一對戀人。

  「周師太,你說我是買A6呢,還是買TT?A6顯得太官方了吧,可是TT又太招搖。周師太?周師太?」戴安只顧著看車,完全沒注意到身旁的周止諾是怎樣一副面孔。她叫了幾聲之後沒有得到回應才扭頭去看她,她驚訝地發現周止諾滿眼淚光。

  「喂,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被戴安拉了一下,周止諾終於回過神來。她像見不得陽光的地獄幽靈一樣,嗖地一下躲到戴安身後,急急地打開包翻找紙巾。錢包,化妝鏡,隱形眼鏡藥水,鑰匙,書稿,簽字筆,記事本,iPad……紙巾呢,該死的紙巾呢?這麼大的一個包,怎麼偏就找不到紙巾?周止諾恨不得馬上變成一小粒塵埃,躲到自己的包里。她淚眼迷濛,終究是沒有找到那包該死的紙巾,只好改變戰術,像鴕鳥一樣使勁兒把頭往下扎,像是要鑽進包里。

  可惜,戴安不是遊戲裡可以擋住殭屍進攻的土豆牆,那包也不是哈利·波特的隱身衣,無論周止諾再怎麼躲,陸坤的視線還是轉到她們這個方向來。

  「一一,是你嗎?」

  這一句話喊得周止諾心都碎了。一一,是陸坤對她的專有稱謂,代表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輩子不離不棄。她曾以為他真的會一諾千金,最終還是一拍兩散。

  當年周止諾和陸坤天崩地裂地分了手,三年不見,她原本有千千萬萬的話要說,可是這猝不及防的相遇完全把她打懵了,她竟一句話說不出,只是傻呆呆愣在那裡,盯著他的眼睛出神。

  陸坤又問了一句:「一一,你怎麼在這裡?過來買車?」

  「哦,我陪同事過來看車。」周止諾總算是緩過這口氣來。

  他們又隨便說幾句工作上的事,比如,她終於考過了該死的出版專業資格考試,成了責任編輯。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不想看專業教材,還發誓說高考之後就再也不參加需要死記硬背才能過關的考試,可是分手之後她頭懸樑錐刺股一口氣就把考試通過了,還拿了那次考試的最高分。陸坤的臉上也掛著一種勉強裝出來的淡定,草草說了幾句近況,他已經不在設計院工作,去了一家私營的建築設計公司,待遇比以前好很多,就是要經常出差,等等。

  隔了這幾年的山山水水、痴念嗔怪,終於再次遇到,卻是敷衍了事地說些工作啊職稱的,真讓人泄氣。可即便如此,周止諾的心裡竟然還是生出幾分滿足。他是陸坤呀,他的眉眼,他的聲音,他的一切的一切,原來從不曾遠離。只這一次輕微的靠近,竟然都回來了。

  分開的這些日子,周止諾反思過,當初他們兩個分手不是陸坤一個人的錯,她那時太任性太偏執了,她太想愛他抓緊他,卻不懂拿捏尺度和分寸,終於把他激怒了,氣走了。她太過年輕,不懂愛的藝術與技術,可是,愛一個人是本能,這是完全不需要學習的事。此時此刻,她不需要任何判斷即可得出結論,她還愛他。

  「只顧著敘舊,都不給我介紹一下?」

  巴寶莉美女站到了陸坤身邊,開口了。她的音色很甜美,屬於聽起來很舒服的那種,但是在這樣的場合下,對周止諾來說,卻顯得有些刺耳。怎麼就忘了,陸坤不是一個人在這裡,他是帶女友一起來買車的。

  其實,這幾年時不時會有一些風聲吹到周止諾的耳朵里,畢竟他們共同的朋友交集太多了。陸坤大學時代的室友曾婉轉告訴過她,陸坤好像是已經有女友了,而且女方家境不錯,屬於可以讓兩人少奮鬥十年那種。周止諾裝作毫不關心毫不介意的樣子。只是,沒想到,會這樣毫無防備地迎面撞上。

  「哦,對不起,是我疏忽了。」陸坤不太自然地沖她笑笑,「這是甄誠,我以前在設計院的同事。甄誠,這是一一,是……」

  「是你前女友。」甄誠倒是來了個搶答,「倒退幾年,我們設計院誰不知道你有個大名鼎鼎的女友周一諾,是建築學院的校花,聽說還是美女作家,出版過小說。我以前見過,但是沒正式打招呼!」她笑得大方得體,朝周止諾友好地伸出了手。

  「什麼校花,不過是個笑話。」

  周止諾哼笑了一聲,沒有和她握手。她才不稀罕這種「幸會」。不管她的聲音多麼溫柔悅耳,不管她的話有多少真誠和恭維,周止諾都自動認定她絕非善類,就沖那三個字——前女友。前女友還是後女友輪得著她來評判嗎,她算哪根蔥?

  「你跟甄嬛不是親戚吧?!」戴安的冷笑話來得真是時候。

  「啊?哦,不是。」甄誠的表情很呆萌,但是在周止諾的眼裡那是呆滯。

  「戴安,我們走吧,天黑了,我怕鬼。」周止諾吸了吸鼻子,拉住戴安轉身要走。

  偶像劇里演得多好啊,久別重逢的男一號和女一號尷尬相會時,若是男一號身邊有新人陪伴,必定會有個傻了吧唧的男二號過來給女一號保駕護航,黃小仙身邊不就有個王小賤嘛,在她最需要的時候貢獻肩膀和胸膛。然而,偶像劇就是偶像劇,現實終究是不一樣。偶像劇給女一號設定的永遠是選哪一個的選擇題,而現實的情況往往是你從來沒有備份選項,沒有。

  周止諾拉著戴安要離開,卻被陸坤攔住。

  「一一,你現在電話號碼多少,改天我們聚聚吧。」

  「如果你想聯繫我,會不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會找不到我?」周止諾停了停,又補一句,「大家那麼熟了,用不著寒暄,聚不聚的沒什麼意義。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吧。」

  周止諾自動忽視陸坤黯然失望的眼神,拉起戴安,頭也不回地跑出了4S店。

  不過是短短几秒的時間,對周止諾來說,卻像幾個世紀一樣漫長。她的羽絨服還在手上拎著,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格子襯衫,她拉著戴安一口氣跑過了4S店外面的過街天橋,跑得整座天橋仿佛都跟著她的心臟一起猛顫。浸了眼淚的臉頰被西北風一吹刀割一樣疼……陸坤果然已經有女朋友了,他現在過得很好,富足,安樂,再不是那個跟她合租筒子樓用小煤氣灶煮方便麵的窮學生了。那時候他們多窮啊,炒兩個菜分成四份,吃完一頓還要打包分到兩個飯盒裡當第二天兩個人的午餐,為了省下地鐵票錢陸坤買了一輛除了鈴不響上下哪兒都響的破自行車每天騎三個小時上下班,周末他們一起逛街逛到4S店的時候周止諾總說「陸坤以後你有了錢一定要給我買法拉利,實在買不起,奧迪小跑也湊合了」,陸坤就笑說「那怎麼行啊好歹咱也得買兩輛勞斯萊斯,一輛開著去超市,一輛開著遛狗」……他現在買得起奧迪了,但是坐在他奧迪裡面的人不可能是她。

  眼淚就像開了龍頭的自來水,不停地流啊流的止不住。她是怎麼了,今天早上不是迫切地想要見到他嗎,這會兒真見到了,怎麼嚇得像只四散奔逃的蟑螂?

  「周止諾,你是怎麼了?」戴安終於攔住了這匹脫了韁的野馬,狠狠把她拽住,「快把羽絨服穿上,買不起奧迪也不至於玩裸奔啊。不就一個陸坤嘛,至於把你嚇成這樣啊?」她在自己的手提袋裡拿出紙巾,輕輕幫周止諾擦掉眼眶上暈開的睫毛膏,還試著逗她笑。「早跟你說了要對自己好點,唇膏要用好的否則含鉛量超標,睫毛膏要用大牌子的防水款,這地攤貨除了讓你一秒鐘變熊貓,沒有任何好處。」

  周止諾很配合地傻笑,說:「是啊,我到底是怎麼了,我不過是看了一出狗血戲碼,卻把自己看哭了。戴安,我真傻,我真傻。我早上還騙自己說,希望陸坤過得幸福,過得好。我現在才知道,我最真實的想法是,希望他不幸福,希望他過得不好。因為我不幸福,我過得很不好,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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