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慧珊的婚禮

2024-10-06 01:27:23 作者: 張躲躲

  鍾慧珊的新郎是個IT民企的老總,在中關村頗有一些臉面。他們的婚禮選在十一月中,婚宴價格不菲,對於尚未見過什麼大世面的傻郭楠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婚宴大廳門口簽到時,郭楠踩在高跟鞋上偷偷對沈闊說:「我好自卑呀。」他歪頭看她笑了三秒鐘,伸手拔下她腦後的銀簪子,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瞬間傾瀉下來。郭楠慌忙說:「搞什麼啊?我費了好大功夫才弄得一絲不亂!」

  「幹嗎非得一絲不亂?這樣更好。」他把一小縷不安分的頭髮稍作收攏,補充了一句:「很好!」然後就牽住她的手往大廳走。郭楠感覺他的力量又傳到了自己的身上,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杆。她扭頭向他笑:「沈總,你好有氣場!」

  

  郭楠是以沈闊「家屬」的身份參加的,所以就像個挎包一樣掛在他胳膊上,他到哪裡,她就到哪裡。她不習慣這樣的附屬地位,卻害怕在這個盛大的宴會上迷失。第一次經歷這樣大場面的應酬,她是怯場的。

  她必須承認。

  之後的幾年裡,諸如此類的婚宴、壽宴、慶典、聚會郭楠參加了不知多少次,她表現得一次比一次老練,一次比一次圓滑,沒有了最初不諳世事的膽怯,卻也沒有了沈闊的陪伴。她甚至有點懷念那個卑微的自己,那個處於附屬地位的自己,那個害怕迷失的自己。她多希望一直和他在一起,哪怕脫下高跟鞋比他矮上十幾公分,哪怕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陰影里,被喚做「沈太太」,而不是「郭總」。

  很多人湊過來跟沈闊打招呼,「天氣不錯哈哈哈哈」「生意不錯哈哈哈哈」「一起喝酒一起搓麻將哈哈哈哈」,都是這樣的話。沈闊接過來,再說出去。

  當然,他們這次又多了一個話題可說,就是郭楠。沈闊連番向不同的人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設計師,剛剛入行開設計公司,以後要多捧場照顧生意啊。」這些人就用統一的模式說:「前途無量。年輕漂亮。業界少有……」程序化的高帽子,力量強大的恭維話。

  當郭楠的面部肌肉開始僵硬抽筋,手裡的酒杯第N次舉過之後,這些無關痛癢的話總算是說完了。她甚至連觀摩婚禮的心思都沒有了,腸胃餓得咕咕叫,只想快點兒上菜,送點兒好吃的安撫自己的五臟廟。

  這婚宴雖貴,味道卻很一般,若是讓郭楠來打分,它恐怕不及「成都小吃」的分數高。但婚宴不是用來吃的,越貴的婚宴越「不好吃」。

  她朦朦朧朧已經參透幾分。

  郭楠在座位上點到為止地吃著,沈闊去另外一個桌子上跟幾個企業高管模樣的人打招呼。她就遠遠看著他們談笑風生。

  那些人年紀都不算太大,應該是傳說中的「青年才俊」吧。有個戴眼鏡的美男子似乎跟沈闊十分熟稔,握手拍肩地說笑了很久。然後,她就看到於賽鷗也加入其中,聊得很投入,很開心。難道於賽鷗也收到了鍾慧珊的請柬?

  「有於助理在,就沒我什麼事了。」她這麼想著。如果需要她過去,他肯定會沖她招手的。他沒有示意她過去,說明與她關係不大。她就繼續遠遠看著他們嘻嘻哈哈。她很好奇,沈闊為什麼可以一直那樣笑著,應付著,臉上絲毫沒有厭倦的神色。他很享受麼?很喜歡麼?或許,只是「演」習慣了。

  過了一會兒,沈闊坐回到郭楠身邊。她問他:「於賽鷗呢?她怎麼不跟我們坐一起?」他從西裝口袋裡摸出一粒藥片,吞下去,又往嘴裡扒了幾口米飯,然後才說:「她是跟男友一起來的,不是跟你說過嘛,她男朋友也是集團公司的高管,很厲害的。」

  郭楠恍然大悟,直覺判斷剛才那個戴眼鏡的帥哥應該就是於賽鷗的男朋友了,歪瓜裂棗的人肯定入不了她的法眼。她就又伸長脖子去找於賽鷗,卻不見了。她纏著沈闊繼續「八卦」,沈闊點點她的鼻子說:「問那麼多幹嗎,她是員工,我是老闆,她私事我不過問太多,你也少問。」郭楠就信了。

  新郎新娘開始滿場敬酒,身穿白紗的鐘慧珊是美麗的,專程從香港買來的婚紗實在奢華漂亮。郭楠忍不住想:我要做多少份設計圖紙,才能為老闆掙來這套婚紗?她又想,我什麼時候會穿上這樣的婚紗,跟沈闊站在一起?

  她歪頭看沈闊。他面朝新郎新娘,但是眼神分明在其他地方,心思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她頑皮地趴到他耳邊悄聲問:「你在想什麼?」

  他也學她的樣子跟她咬悄悄話:「我在想你的事。」

  難道他也想到了結婚麼?她竊喜,然後發揮最大的想像力:沈闊會怎樣向她求婚呢,會有鑽戒和玫瑰麼,會單腿下跪麼,會在什麼樣的環境呢……她看看他英氣逼人的臉,又想,就算什麼都沒有,只要他說一句「郭楠嫁給我」,她也會馬上點頭的。

  婚宴到下午一點多鐘結束,沈闊又拉著郭楠與一堆人客套一番,總算是離開酒店。婚禮策劃想得很周到,特意安排了司機替喝了酒的客人們開車回家。郭楠穿了裙子套風衣,很冷,跑著就躲進車裡。沈闊還站在外面跟一個人說事情,很認真的樣子。他不斷點頭,然後又大笑。那個人年紀比較大,五十多歲,看起來還比較面善,頭髮毫無例外地禿了,留著中年大叔最常見的髮型。兩個人說了有十多分鐘,郭楠坐在暖氣十足的車裡舒服得有點犯困了,沈闊才開車門進來,帶進一股寒氣。

  司機按照地址開車送他們回家。郭楠問沈闊剛才在說什麼。他今天喝了紅酒,但是不多,不至於醉。他神秘地笑了下,不說話,拽了根煙出來叼在嘴裡繼續想事情。

  郭楠搶過煙說:「不是說了要戒嘛,又反悔。」

  沈闊嬉笑:「我沒抽,我連打火機都沒有,不信你檢查。」

  她就拍他上衣口袋,沒有打火機,又拉過他的包。她從來沒有亂翻他口袋和包的習慣,這次這麼做其實是在鬧著玩。可是,她翻看他的包,居然發現一包開了盒的安全套。她大為光火,皺眉瞪著他,礙於司機的面子沒有出聲,鼻子卻越來越紅。他看她,壞笑,不說話。

  郭楠更加生氣,乾脆問出聲:「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用的不是這個牌子的。」

  沈闊拉她手說:「別嚷嚷,回家再說。」

  她更氣:「我要回自己家。」她讓司機拐彎。司機當然懂得眉高眼低,不聽她的,乖乖按原路行駛。到了樓下,郭楠死活不肯進門,一定讓他說清楚。沈闊笑問:「你不冷啊?」

  她這才發現,實在很冷。十一月的天氣,屋子裡都有暖氣了,她站在露天空氣里只穿著禮服裙和單風衣,能不冷麼?可是心裡有火氣,冷也要把事情說清楚。沈闊脫了自己的棉服披在她身上哄著說:「走,先回家,我告訴你。」

  進門坐定,沈闊才說:「你不是一直想開自己的工作室嘛。你現在是耍單幫,成不了氣候。我幫你註冊一個公司,介紹幾單生意,基本就可以開始運作了。你先給這個安全套設計一款全新的包裝,掙了錢就當是你的第一桶金。」

  「啊?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他嘿嘿詭笑,給自己倒杯水喝。

  郭楠又驚又喜,還覺得好笑,自己的第一桶金居然來自這麼個東西。她刨根問底:「今天去參加鍾慧珊婚禮的人真多啊,難道還有大老闆是靠生產安全套發家致富的?」

  沈闊一口水嗆出來:「你能不能別問這麼弱智的問題。給你活兒你就接著,問那麼多幹嗎。難道你想去跟安全套的老闆直接談這個套子的價錢?」

  「我才不去!」腦袋搖成電風扇。

  兩人正鬧著,沈闊的手機響,是於賽鷗打來的電話。他聽著聽著就走到一旁,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掛了電話,他對郭楠說:「我得出去幾天,有個活動去參加一下。」

  「去哪兒?」

  「有兩個上海那邊的客戶過來,我去陪他們在香山玩幾天。」他叮囑郭楠過來住,不要老在那個破樓里窩著了,離桑欣欣遠一點。郭楠鬱悶,沈闊總是對桑欣欣有「偏見」。但是她沒有繼續跟他爭執,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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