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不可兼得

2024-10-06 01:26:55 作者: 張躲躲

  正值學校放暑假,沈闊卻閒不住。他除了在C大學任教,還是M學校的特聘教師,給企業高管們做管理培訓。這個階段正是老總們蜂擁而至進京充電的高峰期,他給那些大老闆講課。沈闊說,他是他們的狗頭軍師。

  某天中午,沈闊繞道郭楠的公司陪她吃午飯。郭楠發現他竟然開輛奧迪A6,她不由得驚呼:「天子腳下知識分子的待遇竟然如此之好?」

  「你要不要也讀個博士,享受這樣的待遇?」

  「我才不要當滅絕師太,我要掙錢買好吃的。」

  「說說,你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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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麼都想吃,回鍋肉,粉蒸肉,東坡肘子,紅燒肉,壽司,鐵板燒,石鍋拌飯,龍蝦,鮑魚……我什麼都想吃!」

  「哈哈你這是用腦過度應該補充蛋白質,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沈闊帶郭楠到寫字樓不遠處一家很好的海鮮餐廳解嘴饞。他幫她點了一份海參飯,又點了一份墨魚蛋湯,因為好的秋季海螃蟹還沒上市,他就給她要了只芝士焗龍蝦。他自己卻只點了一份白灼小油菜,還特別叮囑廚師少放油。

  郭楠疑惑:「你怎麼只吃這個啊,難怪你一臉菜色,要當和尚了。」

  沈闊說:「要不是為了跟你談戀愛,我真想去當和尚。」

  郭楠不聽他臭貧,動手開吃。

  除了畫畫做平面設計,郭楠最大的愛好就是吃,最大的享受也是吃。媽媽告訴過她,她兩歲的時候差點兒被騙子拐走,就因為人家手上拿了一塊酥糖引誘她。她有個偉大的夢想一直不好意思對外人說,那就是整天無所事事懷揣一大筆錢滿世界找好吃的,等到嘗遍人間美味之後,就找個依山傍水的小城開個私家菜館,名字她都想好了,叫「肚裡乾坤」。

  郭楠把自己這個「偉大的秘密」告訴了沈闊。沈闊笑得眼角細紋深深:「了不起的夢想,我跟你一起實現吧。」

  「吃白灼油菜的人也想開『肚裡乾坤』?」皺著鼻子鄙視。

  飯菜一樣樣上桌,郭楠食指大動,中西並用,筷子刀叉齊上陣,吃得專心致志,認認真真,算不上風捲殘雲,也頗有氣吞山河的架勢。這是她一貫的作為:吃就是吃,全部心思都集中在食物上,心無旁騖,目不斜視。

  大四下學期做畢業設計的時候,她的指導老師給她打電話說:「郭楠,你做的那份糖果外包裝被一家食品公司看中了,他們想買你的設計,你過來我辦公室談一下。」當時郭楠正和沈叮咚在小吃街吃大理烤乳扇,她直接就說:「老師我在吃東西啊,讓他們等等吧。」

  沈闊噴飯:「設計師,你就這樣對人家說啊,誰還買你的設計?」

  郭楠滿嘴龍蝦:「那是一家食品公司啊,我做的又是糖果設計。那邊的負責人員說,因為是個吃貨,才能設計吃貨的包裝,我們等等吧。」

  沈闊笑得筷子掉在桌上。

  郭楠不理他,繼續吃。她想,朗朗乾坤,陰陽四合,若是都能像她這樣心平氣和地吃,心無雜念地吃,有條不紊地吃,哪還有什麼戰爭禍亂,哪還要那麼多貪慾妄念?只要吃得開心就行了,從舌尖味蕾到食道腸胃都舒舒服服,就是人生快慰了。

  她腮幫子撐得圓溜溜,嘴巴油汪汪,萬分滿足地對沈闊說:「好吃。」她分明看到沈闊的喉結動了一下,像是咽口水。她笑:「你是不是也想吃?」

  「嗯,確實,看你吃得那麼香,我的饞蟲都出來了。」

  「那就吃啊!」她又切了一塊龍蝦叼在嘴上,故意饞他:「你講課那麼累,怎麼能吃白飯青菜呢。要吃有營養的。」

  他湊到她身邊咬她嘴裡叼的那塊龍蝦,兩人嬉笑鬧作一團。

  正這時候,有人過來打招呼:「沈總好興致喲!」

  沈闊連忙收斂笑容,擦嘴起身,握手寒暄著。

  那人啤酒肚溜圓,腰帶材質一流,襯衣筆挺,領帶系得端正,是標準的商務打扮。他看了看郭楠,一隻手還握著沈闊的手,另一隻手拍拍沈闊的肩,滿臉風情地說:「沈總,難怪最近不跟我們出去了,有相好的了?!」

  沈闊笑,搖搖頭,應付了幾句,把他送走。

  郭楠只知道學校里研究生會喊自己的導師「老闆」,卻沒聽見誰喊「老總」。再者說,學生也不會那麼輕佻地跟老師開玩笑。她問沈闊:「『沈總』是什麼意思?」

  沈闊說:「我除了教書還經營一個小公司,這人跟我有業務往來。」

  郭楠咂嘴:「難怪有那麼好的車開,我就知道博士沒有那麼多錢買車。老博你總騙我!」

  「車是撐門面用的,要不然,出去講課會被人笑話。」

  說話間,又有人過來打招呼。這次不得了,竟然是「鐘聲GG」的老闆鍾慧珊。她不到三十歲,時尚美麗,作風潑辣,是業界小有名氣的「拼命三娘」,經常遊走於各個部門頤指氣使,公司從上到下的人都對她又愛又恨,敬而遠之。據說她還有個哥哥,年紀輕輕就在大企業做到了高層,是青年企業家的傑出典範。

  郭楠正把剝了殼的大蝦往嘴裡塞,看到大老闆過來,趕緊放下蝦,擦嘴起身問好。鍾慧珊像是比她還驚訝,但是很快恢復鎮定。她不理郭楠,卻對沈闊淡淡笑說:「沈總,真不仗義!金屋藏嬌居然藏到我眼皮底下。」

  「巧合,純屬巧合,我這個小朋友剛畢業不懂事,還望鍾總多照顧。」沈闊站起來,臉上掛著職業微笑,卻按郭楠肩膀讓她坐下。

  郭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鍾慧珊目光凌厲,把郭楠從頭到腳掃描一遍,轉身離開。

  郭楠驚魂難定,追問沈闊:「背後到底有什麼玄機?」

  「她是我以前的同事,她喜歡我,我拒絕了。」

  郭楠雙手捂臉哀號:「我死定了。」

  他笑,忽然又顰眉,用手捂了一下肚子。她問他要不要緊。他說:「沒事,老毛病,大概又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沈闊心疼郭楠在趙驍家睡客廳沙發,催促她找房子搬家,還主動要給她出房租。郭楠揚揚自得:「這事我已經搞定咯!」

  公司業務部門有個叫桑欣欣的女孩跟郭楠相處得還不錯。她約郭楠合租。房子郭楠已經看過,那是一套很舊的兩居室,但是價格便宜,對於她這種初來乍到而且還在實習期的小職員來說比較經濟實惠。房子現在還有人住,再過段時間,住戶搬走,她和桑欣欣就可以過去住了。

  聽到這番話,沈闊沒有高興,倒是一臉緊張地說:「郭楠,業務員的作息時間跟你不一樣,接觸的人群也複雜,我不願意你跟這樣的人做室友。」

  「烏鴉嘴,你不要戴有色眼鏡看人!」

  「你剛畢業,頭腦簡單。我怕你太理想主義,吃虧。」

  郭楠怪他太陰暗,他只好求和:「凡事自己多留個心眼兒,別盲目相信別人說的話。在社會上不比在學校里,競爭處處都在。」

  郭楠湊到他耳邊叫了一聲:「知道了。媽!」

  原本是個玩笑,他卻像觸電似的,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然後寬容地笑笑說:「走,帶你去我家看看。」

  沈闊新買了不久的房子在北三環的黃金地段,一個新開盤的小區。剛剛走出校門的郭楠還不太了解房地產市場,卻沒少聽趙驍叨念買房的艱辛。沈闊怎麼置辦下兩百平方米「龐大」的家業?她追問沈闊「發財秘籍」,沈闊只笑她「大驚小怪」。

  這個家,像旅館。郭楠第一眼就這樣感覺。房子從臥室到衛生間都是白色基調,栗色家具,床單被套浴巾毛巾都是白色,或者藏藍——幸好洗漱用品不是一次性的。沈闊說:「我經常需要出差,住旅館習慣了。」

  三居室的房子,一間用來做臥室,另外兩間分別作為書房和棋牌室。清潔衛生倒是做得非常好,很有條理的樣子。沈闊說:「我常常會有朋友過來打牌或者喝酒,比較亂,只好請鐘點工來收拾。」聽起來更像旅館了。

  唯一跟旅館相區別的是那個布置得很漂亮的開放式廚房。酒紅色櫥櫃在白色的家裡顯得有些突兀,但是郭楠很喜歡。廚房的設施非常完善,各種炊具刀具都齊全,連榨汁機咖啡機這些小東西都準備妥當。只是抽油煙機上一滴油煙都沒有。

  「沈闊,你很愛做飯嗎?」

  「我不會,也沒時間做。這些都是我助手幫忙弄的。你會不會?」

  「當然會啊,我是美食家。」郭楠被問到得意處。

  「真好,以後過來給我做好吃的,我最饞了。」

  「你只吃水煮青菜,多容易。」郭楠打開調味盒,鹽糖澱粉都是現成的。

  「我決定還俗了,以後跟你開葷。」

  郭楠開心,以後有地方打牙祭了。她與桑欣欣合租的小房子雖然也有廚房,但是非常簡陋,設備又有限,沈闊這裡真是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其實我家還有處舊房子可以給你住的,但是年底我三弟要帶女朋友回北京來,我答應把房子給他們了,正在裝修。」

  「謝啦,老博!」郭楠一心一意在廚房轉悠著。

  「要不,你去我二弟沈寬那裡住。反正他在加拿大,房子空著。」

  「謝啦謝啦!」郭楠忍不住笑,「老博,你真是太熱情啦,讓我感動死啦!」

  沈闊好像有點緊張,又有點遲疑,最後說:「郭楠,要不,你到我這兒住吧。我不放心你跟那個業務員合住。」

  「不放心?你比桑欣欣危險多啦!」

  「我不危險啊,我只是怕你煩我。因為我要是在家,多半會有人過來抽菸喝酒打牌,生意上的應酬,比較亂。」

  「嘿嘿,」她學電影裡的奸笑,「怕我見到你邪惡的一面吧?」

  「對。」他重重點頭,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門禁一把鑰匙,放在郭楠手裡,「你拿著,想過來的話,隨時歡迎。要是願意給我做飯吃,就更好了。」

  「哈哈,你就不怕我偷著把你家賣了?」

  「房產證在書桌第一個抽屜,存摺在第二個抽屜,密碼是我生日,就是我們在麗江第一次見面那天。」他指指書房很認真地說。

  郭楠笑不出來了。得到一個人如此的信任是一件幸福到心眼兒里的事。當初趙驍給她家裡鑰匙的時候她差點抱著趙驍哭一場。沈闊把鑰匙放到她手心的一刻,她覺得心裡暖融融、臉上熱乎乎的。她表情極不自然,岔開話題問:「有沒有雪糕吃啊?」轉身去開冰箱。

  冷凍室裝滿了速凍食品,包子餃子湯圓粽子,凡是超市里有的,都備齊了。看來沈闊的助手幾乎可以做個「賢妻良母」了。她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郭楠一邊想,一邊拿了只綠豆雪糕出來。大概是專業做平面設計的緣故,她對「包裝」特別用心,不管多大多小的商品,她都儘可能地不破壞表面的包裝。所有她喜歡的包裝盒、包裝袋她都會視如珍寶收藏起來。經她手拆過的包裝,基本會在視覺上造成一種「並無破損」的錯覺。這隻雪糕也享受了這樣的待遇。她沿著鋸齒細細地撕,不想傷害塑料包裝袋上那些可愛漂亮的綠豆。

  忽然,沈闊就在背後抱住了她。「神臂將軍」的胳膊粗壯有力。在碩都湖騎馬時,他就這樣在背後緊緊箍住她,她不至於從縱情狂奔的高頭大馬上跌下去,她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安全。此時此刻,他又這樣抱著她,有了一絲不同的含義。

  他一隻手扭過她的下巴,說:「郭楠,過來,讓我親親你。」她就那樣舉著雪糕,姿勢彆扭地站著,任他的雙唇滑過臉頰,貼上自己的嘴唇。她掙了一下,他含混地說聲「別動」,用力把她扳過來,緊緊抱住。

  他身上有很重的菸草氣息,懷抱就像一片火熱而迷情的罌粟田。郭楠閉著眼睛,想到了中甸草原上熱辣的陽光。那陽光此刻就貼在她的皮膚上,她心裡不由得翻起一陣熱浪。那株挺拔偉岸的木棉此刻不再是彼岸的一處風景,而是和她糾纏在一起,樹幹變成藤蔓。

  然而,就在這樣的時刻,郭楠像中了邪似的,腦子裡忽然想到了一個人——王梓健,想到了那個曖昧得愚蠢的晚上……她還連帶著想到了沈闊對於「曖昧」的解釋……她完全從剛才的迷亂中清醒過來,用力推開他說:「不早了,我該走了。」

  他一下就愣住,眼睛閃出詫異,進而又帶著一絲委屈的表情。他略微穩定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侷促地笑笑,拿過她手裡已經融化正在滴水的雪糕,塞進自己嘴裡說:「好,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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