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麥在撒謊

2024-10-09 01:17:27 作者: 西嶺雪

  真假楚雄的照片並排貼在板上,刑偵科眾警員一片譁然,方方驚呼:「這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她早已原諒李望的半路跳車了,在這樣爆炸性的大發現前,些許嫌隙不值一提,她又恢復了對他所有的崇拜與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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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陳糾正:「不對,應該說『山重水複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蔣洪苦笑說:「都不對,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幸虧報告還沒有交上去,不然可真烏龍了,看來必須案件重組,所有調查也都要重來一遍了。」

  眾人發出噓聲,但也知道茲事體大,不可輕忽。

  蔣洪在黑板上標註重點:「裴玉衡看酒店錄像時,曾說過那個從秘道離開的神秘人像是楚雄,現在看來,很可能就是這個跟楚雄長得一模一樣的葉英,也就是說他可能曾在案發現場出現!之前證據表明,現場除了楚雄和陳昇外,並沒有第三個人的指紋,這指紋很可能就是葉英擦掉的!他就是那個在谷好問離去後、陳昇回房前,曾經來過酒店擦掉指紋的人,也就是楚雄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甚至,可能是真正害死楚雄的兇手!」

  方方舉手:「那他是在什麼時候進入酒店的呢?」

  李望昨天早已想清前因後果,對答如流:「酒店錄像拍到楚雄四點三十分進門,我們之前一直有個疑問,他是什麼時候出去的,這麼短的時間能做什麼?周邊的商店攤點都說沒見過他,那他到底去哪了?現在就很清楚了:楚雄根本沒有出去過,這個進門的人,不是楚雄,而是葉英!所以他在進門後遲疑了一下才走向電梯,因為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電梯的門在哪個方向。」

  「對呀!」眾人恍然,「這樣就解釋得通了。如果楚雄一直在房間裡,而葉英四點三十分進入酒店,五點鐘再從秘道離開,時間上就非常吻合了。」

  蔣洪也點頭說:「不排除這種可能:谷好問推倒楚雄後離開,接著葉英進門,再次跟楚雄發生衝撞,並直接導致楚雄的死亡。也正因為葉英是兇手,所以才會換上酒店保潔人員的衣服跑掉,並在案發後謊稱離開本市掩人耳目,但因為不放心調查結果所以一直跟蹤裴玉衡。這件事,何玲瓏顯然是知情的,不然不會幫丈夫隱瞞行蹤。」

  「殺人動機是什麼呢?」

  「最大的可能就是情殺。楚雄與何玲瓏在大學時是戀人,分手後又藕斷絲連,案發當天還跟何玲瓏電話約會,如果這件事被葉英發現,那麼殺人動機就顯而易見了。」

  蔣洪布置任務:「李望,你現在就去傳訊這個葉英來配合調查;與此同時,小陳,你查一下葉英的身份背景,以防他繼續扯謊,跟我們游花園;方方,你去少年宮找何玲瓏……」

  李望舉手:「蔣隊,可不可以派別人去提訊葉英,我有重要的事想再會會谷好問,請批准!」

  「什麼事?」

  李望猶豫一下,決定實話實說:「裴玉衡說,花瓶的事可能谷好問會有線索,她想再次探訪谷好問……」

  方方聽到裴玉衡的名字,頓時沉下臉來,插嘴道:「她當警察局是什麼地方,想見誰就見誰?」

  蔣洪微笑:「方方你這無名醋吃得可真不是地方,連死者家屬探訪兇手都不放心,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小陳也跟著打趣:「是啊,你跟李望連男女朋友都不是呢,就連人家辦案也要管,這要真成兩口子了,不是連打哈欠放屁都要向你匯報?」

  方方急紅了臉:「誰說我吃醋了?誰說我管他了?我是提醒蔣頭,別讓那個裴玉衡太越界了。」

  蔣洪擺擺手:「人家死了丈夫已經夠可憐的了,想再次探訪兇手,多了解些過程,也不為過。更何況那個裴玉衡是個講道理的人,上次見了谷好問也沒有大吵大鬧,反而讓谷好問認罪態度好多了,這不是很好嗎?李望,這次你發現了這麼重要的線索,立了大功,就繼續按你的路子往下走,也再次問清楚谷好問,他離開的時候楚雄什麼樣,一則看看與上次的記錄有出入沒,二則也判斷一下葉英殺人的可能性。」

  眾組員分頭行動,李望打電話約了裴玉衡來到審訊科。幾天沒見,谷好問消瘦很多,一張酒紅臉也變得黑黃,見到裴玉衡就搶先鞠下躬去,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玉衡取出碎花瓶照片,虛心請教:「這是在我丈夫遺物中發現的,我想把它重新拼起來,不知道有什麼絕竅。」

  「民間方法可以用大蒜混合雞蛋清粘合,官方會用高分子環氧樹脂……」谷好問認真地看著那些照片,忽然說,「我認得這隻瓶子,還是我介紹給楚雄的,沒想到他還是買了。」

  「你認識?」李望一愣,沒想到事情竟然這樣順利,頓時覺得有一隻大手猛攥住自己的心,提得高高的,幾乎不能呼吸。他努力平靜一下情緒,小心地發問,「你在哪裡看到這隻瓶子的,具體情況怎樣,關於這隻瓶子你還知道些什麼,慢慢說,一個細節都不要漏下。」

  谷好問慢慢回憶:「這瓶子是去年我陪楚雄逛瓷器街的時候,在老麥作坊里看到的,楚雄當時就說要買,但是老麥不肯賣,說只此一件,自己留存的,楚雄說願意出高價,老麥怎麼都不肯。我就勸楚雄說,這樣的骨瓷在昌南有得是,算了。沒想到,楚雄還是放不下,時隔一年,到底還是買了。」

  「老麥工作室?」李望想起來,「我去過老麥工作室,可是他說不認得那個瓷瓶,還說骨瓷裡面有氣泡什麼的,不是他的出品,他手藝要比這個好得多。」

  谷好問再次端詳照片,肯定地說:「這件瓷活兒的確算不得上品,這也是當初我勸楚雄不要買的原因,不過,我確定是在老麥家看到的那隻。當時我陪楚雄滿昌南看瓷器,這老麥是燒制骨瓷的名家,當然也得會會。那天老麥一高興,就帶我們去參觀了他的地下倉庫,這隻瓶子就放在地下室挺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裡,偏偏被楚雄一眼看上了,立刻就要買下來。」

  李望問:「那楚雄說過他為什麼非要買那隻瓶子嗎?」

  「他說瓶子上畫的是他老家的房子,所以想買下來做紀念。」

  「他的老家?」玉衡愣了,「楚雄的老家不就在昌南嗎?」

  「是嗎?可楚雄當時就是這麼跟我說的,還說他常在這座橋上釣魚,我也沒細問。」谷好問也有點發愣,「你是他太太,會不知道那這瓶子上的地方是哪裡?」

  「我知道。」李望沉重地答,「這地方我去過,是在婺源思溪,這座橋,叫通濟橋,這座房子,就在橋對岸。」他還有一句話沒說:這畫上的兩個小人兒,就是我和青花。

  「那你知道得比我還多呢。」谷好問推開照片,「這瓶子的事,我知道的就這些,這和案子有關係嗎?」

  李望避而不答,反問:「你知道老麥為什麼要隱瞞這瓶子是他做的嗎?」

  「這我可想不出。大概覺得瓶子的手藝差,不願承認吧。」

  李望卻相信,事實絕不會這麼簡單,上次見老麥時就一直覺得他神情閃爍言辭恍惚,他起先堅持不肯賣瓶子,賣了之後又不承認瓶子的來歷,必然有所隱瞞。他跟青花是什麼關係?青花的畫為什麼會出現在瓶子上?

  「對老麥你了解多少?比如,他是昌南本地人嗎?什麼時候進入瓷器行的?為人怎樣?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老麥的事我倒知道一點。」谷好問慢慢回憶,「聽說他老家是瑤里古鎮的,產高嶺土的地方,手藝是祖傳的。來昌南最多也就十年吧,老伴在鄉下沒過來,兒子在昌南機械廠做技工。他的活兒不錯,青花,粉彩,鏤空,套瓶,都來得,骨瓷更是絕活兒,所以很快就在畫坊街上落了腳。有時候他燒了特別得意的瓷活兒,會找我幫著抬抬價,也有時我收了新貨,也會讓他幫著掌掌眼,算有點交情,但不算太深。」

  瑤里古鎮!李望的心又是一緊,那正是青花的家。這麼說,老麥和青花是同鄉,他一定知道那幅畫的來歷,但為什麼要隱瞞?會不會,他和青花的失蹤有直接關係?

  他再也忍不住,必須馬上趕到瓷器街,問清老麥所有始末,不然,他不敢保證自己下一分鐘會不會爆炸。他合上案夾:「今天就到這裡,如果有問題會再找你。」

  走出看守所,李望誠心致謝:「這一小時提訊,比我五年所知還多,玉衡,多虧你!」

  「你現在是要去畫坊街吧?」玉衡了解地說,「我跟你一起去。」

  「我是去辦案……」

  「楚雄是在老麥工作室買的花瓶,我想走一走他走過的路,去他去過的地方,會一會他見過的人。」玉衡請求,「也許,老麥會跟我多說一些楚雄的事。」

  李望無法拒絕,同時他也覺得,帶上玉衡一起去探訪,比較不那麼嚴肅,也許會有更佳效果。畢竟,找老麥問話,並不在他們這次案件的行動計劃內。

  再次來到麥田工作室,老麥正在搗制顏料,滿桌上青紅黛紫擺滿了瓶瓶罐罐,見到有人來,忙拿張報紙遮住,然後才定睛看清來人,臉上一驚,接著堆出笑來:「李警官今天有空,帶女朋友來選瓷器?」

  李望知道,行家的顏料都是自己調製,是為獨家不傳之秘。然而老麥的驚慌顯然不是因為怕人偷師,而是沒想到自己會再來。他緊盯著老麥的眼睛,一邊不動聲色地介紹:「這位不是我女朋友,是楚雄的太太。你還記得楚雄吧?他不久前在你這裡買了只花瓶。」

  「我已經說過了,那花瓶不是我燒的……」

  「你再仔細看看這照片,好好想想。」李望取出照片。

  老麥不看也不接,可是腳下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可是語氣卻很強硬:「真的沒見過。」

  「但是谷好問明確地說,這隻花瓶是在你的地下室里見到的。」李望使出殺手鐧,「谷好問說,由他把楚雄介紹給你,還簽了一筆很大的合同,這種事總不該忘記吧?」

  「噢……想起來了!」老麥忽然誇張地一拍頭,做恍然大悟狀說,「你看我這記性,唉,你提老谷我就想起來了,不錯,去年他是帶過一位楚先生到我這裡來選骨瓷,當時楚先生看上了這隻花瓶,我沒賣。可是前幾天他又來了,跟我商議訂一套特級骨瓷布展的事,又提起那瓶子來了……」

  李望接下去:「單為一隻花瓶你是不肯賣的,不過楚雄是大客戶,要訂你整套的瓷器,開的價錢又高,你為了做成這筆生意,就只好答應把花瓶賣給他了吧?」

  「對。」老麥低下頭來,「不過,這花瓶不算在那套瓷器里,也沒寫進合同訂單,因為楚先生說,花瓶是他私人買的,要送給別人做禮物。」

  裴玉衡忽然背轉了身,李望知道她在流淚,但這時候他顧不上她,只盯住老麥問:「上次我問過你,你為什麼要隱瞞這瓶子是你的?」

  「我這不是一下子沒想起來嘛。」

  「這麼大一筆生意,而且楚雄又為這花瓶來了兩次,你怎麼可能不記得?」

  「老了,就是這樣,記性差得很。不瞞你說,今早吃的什麼,我這會兒已經忘了。」老麥隨手在桌上拿起一個藥瓶,指給李望看,「你看,我有輕微老年痴呆,要靠吃藥抑制病情。這記性好一陣差一陣,上次是真沒記起來。」

  「那這瓶子上的畫是誰畫的,你記得嗎?」

  「這瓶子不是我燒的。」

  李望有些焦躁起來,他在老麥的表情中分明看到了許多信息:羞愧,恐懼,厭惡,難堪……他絕對與這隻花瓶有關,也絕對與青花有關!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不承認?!」

  「真不是我燒的。」老麥強調,「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雖然我不記得這瓶子賣給誰了,可這不是我的手藝,不信你可以找專家鑑定一下。每個人燒瓷都有自己的火候手法,你拿這瓶子跟我的骨瓷對照一下就知道了。」

  「那它怎麼會在你這兒?」

  「這個我真是想不起來了。也不知道是哪個行家放在這裡的,還是我什麼時候收進來的,又或者是我頂下這家倉庫時原主人留下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了。要不是上次楚先生要買,我都沒注意過我還有這麼個瓶子。就因為瓶子來路不明不白,我才不想賣的,免得流出去教行內說我麥田的出品不夠水準。但是楚先生幾次三番非說要買,又許我大單生意,我想反正也是沒主兒的東西,就賣了。要不,我把賣瓶子的錢還給你們好了。」

  「倉庫的原主人是誰?你有他的聯繫方式嗎?」

  「這人已經移民出國了,要不也不會轉賣作坊和倉庫。我們是一手交錢一手畫押,再沒來往過。」

  難道好不容易接起來的線索又要斷了?此路不通,李望換條路再闖:「那瓶子上的畫呢?畫畫的人你認識吧?」

  「瓶子都不是我的,我怎麼知道這畫是誰的?」

  「她名字叫青花。」李望兩眼冒火地盯著老麥,生怕錯過他哪怕最細微的表情,「她家在瑤里古鎮,跟你是同鄉,記得了嗎?」

  「青花啊……」老麥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很費力似地回憶著,「好像有點印象,我們古鎮是有過一個叫青花的閨女,你認識她?」

  「她已經失蹤十年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啊對對對,是有這麼回事,想起來了。唉,我離開老家好幾年了,好多舊事都忘了,老鄰居也都不來往了。你說這瓶子是她畫的啊?那也有可能,我們兩家都是一個村兒的,說不定是她家送給我家的,鄉下人禮多,送過來送過去的,東西全都混不清了。」

  「不可能,她不可能畫這個瓶子送給你。再說,她十年前畫完這幅畫不久就失蹤了,什麼時候送你瓶子的?」

  「唉,真記不清了,你也說了,都十年前的事了,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瓶子,我哪裡記得清啊。」

  李望越來越焦躁,這老麥左一句「不記得」,右一句「不知道」,誠心把線索引進死胡同。通過微表情分析,他確定老麥在撒謊。可是分析不等於證據。一個年近六旬的老人,又不是疑犯,你能拿他怎麼辦?

  玉衡進店後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仔細地打量著店中每一件作品和掛畫。同樣是顏料與畫筆,可在這裡作畫是以瓷胎為畫布,多麼有趣。她拿起工作檯上一隻小小鏡架:「這是您夫人和兒子吧?他們說不定會記得這花瓶。」

  「他們不可能記得的。」老麥急急否認,接著又抹了一把汗說,「我老伴在鄉下,平日不大管事兒。我家的手藝是傳男不傳女的,瓷器上的事兒不讓女人插手;我兒子不喜歡這行,去機械廠當工人了,眼看這門祖傳的手藝在我這一代就斷了根了,我教子無方,對不起祖宗啊……」說著,索性抹起淚來。

  李望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且已經有了新的計劃,於是由著玉衡安慰老人幾句,轉身走出了作坊。

  已經是午飯時候,經過快餐店時,兩人默契地對望一眼,同時說:「不如在這裡坐坐吧。」

  進去點了兩份套餐,玉衡問:「那隻花瓶,什麼時候能夠還我?」

  「恐怕暫時還不能還給你。」李望看一眼玉衡的眼神,趕緊解釋,「你別誤會,不是因為我自己要查青花的案子,而是楚雄的案子還沒有了結,我們發現了一些新線索,不過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玉衡愣了一下,問:「那麼楚雄……」

  李望抱歉地說:「恐怕遺體也不能馬上認領,過幾天,你相信我,過幾天一定會結案的。」

  玉衡悽然地點點頭,想了想說:「既然這樣,我呆在昌南也沒什麼事,我想去思溪走走。」

  「去思溪?」

  「你不是說,那瓶子上畫的是思溪的通濟橋嗎?谷好問說,楚雄所以想買那隻花瓶,是因為上面畫的是他家的老房子。楚雄執意要買這隻花瓶送給我,一定是想讓我看看他老家的樣子,所以,我想去那裡看看。」

  李望感慨:「即使發現他不是你心目中那個完美的人,你還是如此愛他。」

  「誰又是完美的呢?」玉衡嘆息,「他原來一直都不開心,我卻沒有發現。是我的疏忽造成了他的死,我無以補償,只有陪他重走過去。我相信,他的靈魂會同我在一起。」

  又是「靈魂」。李望猶豫一下,不知該不該告訴她葉英的事,但想一想決定還是推遲幾天,事情調查清楚再說,否則,徒然使她情緒激盪。他安慰她:「楚雄或許有些急功近利,但是『人往高處走』也是常情,只是他用錯了手段,怎麼都不能怪到你頭上。你何苦太自責?」

  「心理學上說,如果一個人太刻意追求某件事,是因為他生活里有不滿足,願望無法達成,只好借別的事來彌補。」玉衡堅持,「他平時總是嘻嘻哈哈的,我一直以為他很幸福,現在才知道,他有心事。他用了那麼多心思設計掉包計,自己也不會開心。我竟然一直都沒有發覺。」

  李望想說,楚雄年輕有為,又娶了如花美眷,已經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還有什麼願望不能達成?但是忽然想起何玲瓏,也許那就是楚雄永不滿足的癥結所在吧?不都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他不禁沉默下來。

  玉衡會錯了意,主動換話題說:「老麥的話,對你尋找青花有幫助嗎?」

  「問什麼他都說不知道,一點新線索沒有。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才更加可疑。從微表情反應分析,他可以說是沒一句真話。」

  「你會讀心術?」

  「研究過一點。偽裝是人的本性,人們總是不自禁地掩飾或誇張自己真正的情緒或心理,但是微表情和微反應卻會暴露他們的真實想法。比如我是警察,職業前提重於自身安全,在遇到危險時我們不可以退縮,必須表現得勇敢,但是一些身體小動作會本能地表現出退縮;再比如說,你一向克制情緒,但是微表情卻比一般人還要複雜敏感,剛才進入麥田的時候,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畫筆,你的手指一直在微微捻動,做出在一排筆架中挑選畫筆的動作來,這就是你的工作本能帶出來的微反應。很久沒做畫,你很渴望回到畫案吧?」

  玉衡羞澀,很不習慣於人家分析自己,忙問:「那老麥呢?他的微表情說明了什麼?」

  「他看到我,面孔和身體都呈現出僵硬狀態,這是典型的『凍結反應』。說話時,故意想表現得松馳,借用各種小動作來掩飾情緒,不住地搓臉,咽口水,右腳在地上蹭來蹭去,這都是面對不適的『安慰反應』,試圖掩蓋真相。當他說不知道不記得的時候,眼神一直迴避與我接觸,鼻翼有輕微抽動,用深呼吸來自我調整,身體側立,表現出強烈的『逃離反應』。而遊客的進入給了他一個很好的藉口,立刻就拔腳走開了,把逃離反應付注於實際行動,使他得到很大放鬆,所以在跟客人對話時,又出現了不止一次舔嘴唇的安慰反應。」

  玉衡心悅誠服:「我也覺得有點怪,老年痴呆雖然會記不起眼前的事,但是過去的事卻會記得很清楚。他不該忘得那麼乾淨。」

  「我去過古鎮,那是個很小的村子,兩排房子夾著一道小河,統共也沒有多少人家,村里人不像城市這麼隔膜,村東頭丟了頭牛,全村人都會出去幫著找,何況是青花失蹤這麼大的事?他越是說不記得,就越說明他心虛,可就是不知道他到底隱瞞了些什麼。」

  玉衡隨著李望的一連串分析努力回憶剛才的一切,點頭說:「我提到他家人的時候,他好像特別緊張。」

  「不錯。你拿起那隻相架時,他的後背忽然挺直往後退,仿佛想逃避什麼;可是手臂卻向前伸,像要從你手裡搶過相架。這種動作方向的不和諧表明他心裡藏著個很大的秘密,而他說的每句話都和這秘密背道而馳。同時,他非常怕我去找他家人,急急忙忙地說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但是說的時候,眉毛下壓,上唇提升,表現出厭惡情緒。」

  「他說他老伴在鄉下不管事兒,還說他兒子不喜歡幹這行……」玉衡仔細回憶老麥每句話,「這麼說,他妻子和兒子很可能會知道些什麼。」

  「對,他越是怕我問,我越是要馬上找他老婆兒子問清楚。」

  李望發現,雖然玉衡不是刑偵人員,可是跟她一起探討案情,比跟方方一起還思路暢通,心領神會呢。成語裡說「心有靈犀」,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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