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環恆山莊
2024-10-05 20:23:44
作者: 冰糖雪狸
「抱歉,是我家連累你家。」洪祁忽然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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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語看他低垂著頭,像極了靖安伯爵當時悲痛悔恨的神情。
「我見過你父親從前如何的困苦,因此知道他建立起如今的家業吃了多少苦,卻因我的緣故,一無所有。是我的過錯,若能有機會等我死後我必然跪在他的面前請罪。」
她朝他輕輕搖頭:「這不怪你們,公爹身在朝中,多的是身不由己。況且我爹留給我和弟弟的匣子裡,還放著你我的婚書,或許也是想以此來告訴公爹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吃完飯,三人靠著樹,將馬牽到身邊,準備休息。
漆黑的天空看不見一顆星星,夜裡的風還帶著微微熱氣。
鈴語閉上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家裡的風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
恍惚好像回到了自己浪跡江湖的日子,那時她覺得無論走得多遠,家永遠都在那裡。
「你是如何接受親人的離開?」
聞言,鈴語睜開眼,驚訝側眸,隨後轉回頭,淺淺一笑:「沒法接受。」
洪祁不解:「接受不了?」
「是啊,」鈴語歪頭看他,眉眼含笑,「你能接受親人離你而去嗎?」
洪祁又靠回樹上,垂眸搖頭。
「我曾聽人說,雙親去世,意味著你和死亡之間再無阻隔,你將直面生死。」鈴語苦笑,「好在我不是完全孤身一人。」
洪祁沉默。
鈴語輕輕一笑:「不知為何,有時我總覺得哪裡見過你。」
她側頭過去,洪祁閉著眼,呼吸均勻,看來是睡著了。
眉毛濃密,鼻樑高挺,自然微揚的嘴唇,不知夢到什麼,眉頭微微蹙起,睫毛也止不住顫抖。
衣領處隱約可見,一抹朱紅色,她忍不住伸手去拿,剛剛扯動一點,被一雙修長的手抓住。
抬頭時,額頭忽然撞到他的鼻尖,洪祁低聲呼痛,捂住自己鼻子側開臉,悶聲道:「你幹什麼?」
鈴語有些尷尬,握拳抵唇憋住笑,輕輕咳了一聲:「公爹和我說了你如此在乎這塊方巾的原因。」
洪祁扭過頭:「他和你說這個做甚?」
「是我發現公爹和你一樣,也隨時揣著手帕,心中便好奇便問了。」鈴語伸出食指趁他不注意,點了點他的鼻尖,被他一掌拍開,「這習慣是受公爹影響嗎?」
「我娘從前時常提醒。」洪祁抽出懷裡的方巾,細細撫摸,目光柔和。
「婆母一定是個事無巨細、十分溫柔的人。」
聞言,洪祁似是陷入回憶,笑了一聲:「恰恰與此相反,我娘是個肚子裡藏著許多鬼主意的人,我爹常說她不像個大家閨秀,倒像個江湖上的人。」
「這不是巧了嗎?說不準和婆母早點認識,我們倆還能結伴遊盪江湖呢!」
洪祁眉目間依然溫柔:「說不準真是。」
鈴語呵呵笑兩聲,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閉上眼靠回樹上。
洪祁的目光從鈴語的臉上流轉到手中的方巾,最終又小心翼翼收起來,閉上眼睡覺。
山間的鳥鳴聲嘹亮高亢,醒來時鈴語靠在洪祁身上,喻山芙戳了戳兩個人:「該趕路了。」
剛到一個縣城,為了防止被人認出來,他們找了一家小樓住下。
此樓又小又偏,或許因為常年沒人來此投宿,店鋪灰塵滿布,要不是有店小二和掌柜在內,簡直就像一棟荒廢的樓。
掌柜看到三人進門不可置信,直到鈴語銅錢擺在桌上,朝他要了間房,才終於反應過來,連忙殷勤地把他們邀進一間房中。
推開門,三人和掌柜都愣在原地,迎面便有灰塵撲來,裡面的桌子板凳全部爛朽,就連床上的褥子都被蟲蛀得差不多,輕輕一掀就嗆得人直咳嗽。
掌柜也十分尷尬,忙說稍等後會叫小二來打掃。
洪祁端坐在像柴房一樣的屋子裡,周身所散發的貴氣,與這環境毫不相符。
鈴語捂嘴偷笑,弄得洪祁好不自在,她好聲安慰:「將就一下,再往南邊走,或許會輕鬆些了。」
三人打算在城裡逛一逛。
剛踏出小破樓,這有一人沖了過來,洪祁下意識伸手擋住鈴語。
「喻大夫,竟然能再見到您!」
「康大哥。」
「上次一別,沒想到隔了這麼久,我跟他們說我認識一位極厲害的大夫,他們還不信!正好您在此處,不如隨我向他們證明。」
「康大哥信任我,只是我們眼下有急事,便不去叨擾了。」
康姓男子掃了一眼旁邊的洪祁和鈴語,不好意思笑笑:「其實我是有事找喻大夫,小女嫁入夫家之後,一直不曾有孕,被夫家嫌棄,我想請喻大夫給小女看看。」
喻山芙回頭,有些猶豫。
「山芙若是有事儘管去,我們也不著急。」
「我很快回來。」
目送喻山芙隨人離開,兩人接著無所事事在街上遊蕩。忽然走到一家被關起來的店鋪門前,看見許多人正看著鋪子討論。
「這是發生何事了?」
「鋪子關了唄。」
「鋪子關了為何還圍這麼多人?」
「這家鋪子是父女倆開的,賣的是文房四寶。」
「這東西文人墨客最是喜歡,若是賣得好,必然多的是客人,為何還會關了?」
「聽說是他家的女兒要嫁人,老人家年紀也大了,所以不打算開鋪子。」
另一個人嘲諷一聲:「什麼嫁人?那是被逼做妾!就環恆山莊莊主的兒子,妻妾就有十幾個,什麼樣的沒有,非要來禍害人家一個黃花閨女?老人家不肯便被打了一頓,這鋪子還被強行關閉。」
「如此蠻橫霸道都沒人管嗎?」
「誰敢管呀?環恆山莊和京中的人來往密切,連官府都要讓他三分!」
「真可惜那孝順的姑娘!」
有人嘆氣:「方才那麼興師動眾把人綁走,竟然為了納妾,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亂!」
眾人唉聲嘆氣,慢慢散開。
鈴語沖洪祁微微搖頭,這城裡沒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兩人在外面吃了一頓飯回到小破樓。
天色漸漸變黑,門外的路人也逐漸變少,小二已經將客房打掃出來,雖然破舊不堪,但也比才來時乾淨整潔。
只是天完全黑下來,喻山芙還沒有回來。
鈴語忽然有些後悔:「光想著是山芙認識的人,沒想過問她要去何處。不管多嚴重的病,也該看好了呀。」
「掌柜可認識什么姓康的人?」洪祁想了想,盡力說得具體,「他還有個已經嫁人的女兒。」
「這縣城姓康的不多,有女兒的只有兩家,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嫁沒嫁人我便不知道。」
「多謝掌柜。」鈴語微笑致謝。
兩人轉身要出去,掌柜見狀叫住他們:「二位客官這是要外出?」
見兩人點頭,掌柜朝他們拱手:「小人定為客官留門,只是要稍稍提醒一下,在我們縣城娘子最好別這般出去。」
鈴語不解:「這話何意?」
「娘子有所不知,我們這裡只要有女兒的人家,要麼就是寄養在親戚,要麼就是儘早把她嫁出去,否則就會被禍害。」
洪祁挑眉詢問:「環恆山莊?」
掌柜聽到這四個字臉色一白,幅度極小地點了個頭,看兩人還是想出去,嘆了口氣:「二位若實在有事,不如讓娘子換換裝扮。」
鈴語掃了一眼洪祁,他身形過於高大,自己穿著只會極度不合身,環顧四周,便注意到小二與自己身形差不多,掏了兩枚銅錢出來笑道:
「借小哥一身衣服。」
小二不可置信低頭看自己。
漆黑的街道間連路燈都沒有,許多小販早已經收攤回家。
「這樣走著太浪費時間。」
兩人對視,腳尖蓄力踏上屋頂,一路飛奔很快便到達城西。
鈴語掏出掌柜給的紙條,朝其中一個方向指了指,兩人又快步向前衝去,沒一會兒便到了姓康的人家。
輕巧落在院子裡,蹲下身子,慢慢走到床邊,透過門縫往裡瞧,床上躺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一個女子正端著藥碗餵她喝藥。
這男子要比白日所見的蒼老許多,看起來年紀比那人大,她沖洪祁搖了搖頭,兩人又越上屋頂往城東跑去。
鈴語忽然停下來,捂住胸口輕咳了兩聲,洪祁趕緊走回她身邊,蹲下身子詢問:
「你怎麼了?」
「不知怎的,自從越來越靠近益州南邊後,並總覺得胸口發悶,像淤結了什麼一般,方才這番用力奔跑,忽然就想咳了。」
「喻大夫不是給你開了清除蠱毒的藥嗎?」
「我嫌太苦,一直沒喝。」
洪祁無奈嘆氣,抓住她的手臂甩上肩膀,背著她繼續往前跑。
「我只是咳了兩聲,還能跑得多……」
「閉嘴吧,我只是不想你拖累我!」
鈴語聽他奔跑時急促的呼吸,極好看的下頜,嘴角悄悄上揚。
沒一會兒便按照地址找到另一個姓康的人家,院子裡寂靜無聲,屋裡也沒有亮燈,剛準備跳進院子,便聽見大門被推開。
定睛一瞧,原來是白天的那個男子搖搖晃晃走進來,還哼著愉悅的曲調。
鈴語和洪祁悄聲落在他背後,徐徐升起的月亮灑下點點霜色,剛好把兩人的影子投射到他的腳下。
醉漢渾身一顫,僵硬地轉過身來,鳥人不急不忙地一步步逼近。
「敢、敢問兩位好漢有何貴幹?」
洪祁慢慢把臉湊到他的面前,姓康的忽然一下認出來:「原、原來是喻大夫的兩位朋友,不知兩位找我何事?」
「你把喻大夫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天色如此晚都沒回來!」
姓康的被鈴語一聲低吼,嚇了一跳,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此刻應該到了,兩人不如回去看看?」
洪祁抽出一截劍身,抵在他的喉嚨上:「說實話!」
冰涼的觸感令他不停顫抖,幾乎要失禁。
「你可能不知道,這位小哥是從前可是個冷面殺手,你要是惹怒了他,後果可不堪設想啊!」鈴語涼颼颼提醒。
「大俠饒命,小人是個爛賭鬼,欠了賭場大筆銀子,若不及時給便被剁手剁腳,正好聽說環恆山莊重金找大夫,便……」
「混蛋!」
洪祁剛準備動手打他,鈴語卻攔住,拍拍他手背示意讓她來,結果洪祁剛剛轉身就就聽見咚的一聲,姓康的竟然被甩進一個極高的木桶之中,屁股卡在裡面出不來,水也被濺得四處都是。
他半泡在桶中痛苦掙扎,鈴語瞥見旁邊的盆中有堆積如山的襪子,用木棍挑了幾隻捏著他的嘴塞了進去,拽著洪祁揚長而去。
兩人飛奔了一段距離,停下來轉頭去看,洪祁竟然忍不住笑出聲:「我還以為你會饒過他。」
「我這也不算懲罰他呀!不過讓他醒醒酒罷了。」鈴語也笑得開心。
「眼下怎麼辦?」
「山芙多半被困住了,不如我們就去探探那個所謂的環恆山莊。」
「此刻就去嗎?」
鈴語搖頭:「環恆山莊既然重金找大夫,必然是有人得了重病,好不容易找到山芙,不會輕易傷了她,明日我們好好打聽一番,做足準備再去找。」
坊間,眾人還在討論著環恆山莊莊主兒子納妾的事,鈴語瞅準時機便湊到他們當中打聽。
「我聽說環恆山莊有人病了,不知得的什麼病?」
「病?沒聽說。」
一個婆子得意笑了兩聲,擺擺手捂嘴:「還能是什麼病,莊主兒子整日混跡花樓間,多半就是那病呀!」
眾人齊聲哎喲,都嫌棄得不行,也不好意思再多討論。
另一個婆子嗤了一聲:「我看你就是瞎扯!前幾日我還看到莊主的渾蛋兒子到處跑,好得很!」
「那你說誰病了!」
「還能有誰,當然是老莊主了!子孫如此作孽,全報應到老人身上。」
「不知那山莊在何處?」
「你問這作甚?」其中一個婆子露出狐疑的眼神。
鈴語趕緊打哈哈:「我有個朋友會點醫術,若真有重金,想讓她去試試。」
「你那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
眾婆子趕緊擺手:「哎喲,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