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愛
2024-10-05 17:20:43
作者: 錦竹
曾唯一選了一件禮服,招呼林穆森的女伴進更衣室,自己則半倚靠在衣架旁邊,雙手抱胸,一副很閒適的樣子。她偶爾把目光一瞟,卻見著林穆森正在看她。
「林大少爺,最近就是忙著陪女伴逛街買衣服?」曾唯一很慵懶地對林穆森來了這麼一句。
林穆森只是笑笑,笑得很輕,也很無奈。他說:「我也老大不小了,總應該再找一個吧?」
曾唯一扯著嘴皮子笑了笑,不想多說什麼。他找他的,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不是嗎?從更衣室里走出的女人穿著曾唯一為她介紹的衣服在鏡子前轉了一圈,覺得還挺不錯的,朝林穆森擠眉弄眼:「穆森,好看嗎?」
這個畫面何其相似?當初的她與他約會,逛商場,從試衣間裡出來,不是也這樣問的嗎?那時候他們還年輕,往往喜歡用行動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尤其記得那時的他牽著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一股似水的柔情用目光展現給她看,讓她怦然心動。
她和林穆森有過快樂,那種快樂,她自己知道。什麼事情都已今非昔比,她不是他的什麼人,而他也慢慢地淡出了她的世界。
現在他也不再是喜歡搞浪漫的少年,只是原地不動地點頭,眼裡最多只有讚許:「嗯,好看。」
「紀太太,我就要這件衣服了。」
曾唯一愣了愣:「你怎麼知道我是紀太太?」
女人撲哧笑了起來:「注意八卦的人都知道啦,而且最近關心靈有復出的打算,媒體拿你和關心靈的照片對比,說你們倆太像了,說不定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呢。」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至少曾唯一笑不出來,她臉上的笑容斂了斂,面部略顯尷尬:「我還有事,你們慢慢看。」她朝旁邊的營業員使了個眼色,便離開了。
曾唯一重新坐回紅豆的旁邊,紅豆忍不住窺探,也只能窺探到曾唯一的目光始終不肯停留在林穆森身上。
也許,她並不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曾唯一扭頭盯著紅豆手上的針線看了好一會兒,目光從原本的渙散到聚集,她突然道:「你說我老公適合什麼顏色?」
「黑色。」
「那對於新手而言什麼好織一點?」
「圍巾。」
「大概要織多久?」
「看悟性。」
「嗯,我這麼聰明,應該一天就能搞定了。」
「……」真是自知之明得有些過了,雖然紅豆已經習慣了……
女人心滿意足地提著包裝好的袋子,挽起林穆森的手臂,嬉笑地朝曾唯一這邊揮手道別。曾唯一微微一笑,算是回應。林穆森那雙曾經似水的眸子如今卻深不見底,他依舊那樣認真地看她,但她知道這裡面並沒有當初的溫柔和浪漫。
她不想窺探,所以,她索性不看。曾經畢竟是曾經,而且還是不快樂的曾經,沒有必要再想那麼多了。
林穆森走後不久,曾唯一便拉紅豆去買毛線做最簡單的圍巾。
那天晚上,曾唯一為了速學圍巾織法,直接跟紅豆開了房,一夜未歸……期間只給紀齊宣發了條簡訊。簡訊內容是:
——親愛的,我今晚跟別人開房不回去了,讓你獨守空房實為抱歉,下次一定補上。
這條簡訊,顯然是會讓紀齊宣炸毛的,曾唯一也樂呵呵地等紀齊宣炸毛的電話,她都想好怎麼惡搞他了。可不到兩分鐘便來了簡訊,她滿懷激情地去看簡訊:
——跟紅豆玩得開心點。
她好一陣錯愕,他怎麼神通廣大地知道她是和紅豆開房?
縮在床頭另一側的紅豆偷偷地把手機擱在枕頭下面,俏皮地吐了下舌頭。她不是有意打小報告的,她只是不想被捉姦在床而已。
事實上,曾唯一確實不是太自戀,她的的確確是個接受能力很強的女人,紅豆只是教了她不到十分鐘,她就可以獨立去完成圍巾的織造過程了。她手也巧,很靈活地在針與線之間的交織穿梭自如。
那天晚上,紅豆教完曾唯一便睡下了,第二天她醒來,奇蹟般的發現曾唯一依舊保持她睡前的姿勢,還在聚精會神地在針和線中穿梭。
這樣的好精神,著實讓紅豆十分錯愕,她一時訝然,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曾唯一。也不知看了多久,只見曾唯一重重打了哈欠,甩甩酸澀的手,繼續忙活。
紅豆微微動了下,被曾唯一察覺到了,她轉頭對紅豆笑了笑,獻寶一樣地遞給紅豆:「怎麼樣,夠長麼?」
一個晚上,她織的長度已經算是像她一樣的老手才能有的,即使她的手工活不是很好,圍巾算次品,但她這種精神著實讓紅豆感動了。
很難想像要是紀齊宣知道這個一根經的傻女人通宵給他織圍巾會怎樣。
「夠長了,男士的織短款就行。」
曾唯一聽後,很是歡喜,她把圍巾認真疊好,放在桌子上,便去浴室放水洗澡。紅豆一直看著曾唯一的背影發愣。
感情,其實是一件很微妙的感情,看不出我愛你,卻在某個細節上,表現了出來。
紅豆一直在看電視,百無聊賴地不停轉台,她怎麼覺得曾唯一進浴室時間太久了?紅豆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不禁愣了愣,哪有人洗澡洗2個小時的?
她起床,走到浴室門口,敲門。門裡無人應答。紅豆當即慌了,她二話不說,直接打開浴室門……
結果……
曾唯一正躺在浴缸里,微微歪著頭,皮膚都快泡脫皮了,還在酣睡中……
紅豆當即哭笑不得。她的唯一姐,一向睡美容覺,不熬夜。這個通宵……看來是把她折騰夠了。
紅豆拿出手機給紀齊宣打了電話:「紀少爺,你來接唯一姐回家吧。」
通宵達旦,並不是曾唯一的作風。她雖沒有以前那麼注重自己的肌膚保養,但也絕對不會通宵來破壞。
當紀齊宣趕來之時,曾唯一從頭到尾也就動彈了一下,紅豆看著曾唯一那白皙的皮膚都泡皺了,甚感無奈。紀齊宣扶額:「你們倆昨晚幹了什麼?她怎麼累成這樣?」
紅豆當即臉紅:「紀少爺,我和唯一姐什麼也沒幹,你別誤會。」
「……」看來誤會的不是他。紀齊宣哭笑不得,走到浴室拍了拍曾唯一的小臉,誘哄般的俯在她的耳垂邊,說:「再不起床,我就把你吃掉了哦。」
曾唯一吧唧下兩下嘴,本想拍死在她耳邊嗡嗡叫的聒噪「昆蟲」,結果她一個巴掌打在自己臉上,吃痛的她終於有些神志,幽幽睜開眼,抬眼望去,但見紀齊宣站在旁邊。
曾唯一眨了下眼,似乎還處於迷茫狀態。按照她的思維,她今天是跟紅豆來開房的,怎麼紅豆變成紀齊宣了?難不成她那顆春心萌動的心臟想紀齊宣想瘋了,把紅豆看成紀齊宣了?
天啊,她是不是瘋了?剛才做夢還夢見她睡在他懷裡,現在醒了,又看見他站在她旁邊,正似笑非笑地看她?
「紀少爺,你瞧瞧,唯一姐給你織了一晚上的圍巾,累得跟傻子似的了。」紅豆上前來,嘀嘀咕咕。
不怪紅豆沒禮貌,主要是曾唯一確實看起來很傻。
曾唯一見到紀齊宣身後,把身子往後一縮,似乎紀齊宣是怪物:「老……公?!」
「嗯哼,我是來捉姦的。」紀齊宣一臉笑眯眯。
紅豆立馬刷紅了臉,囁嚅道:「紀少爺,我和唯一姐是清白的。」
「……」紀齊宣佯裝淡定地對紅豆說:「你先回去吧,我來退房。」
紅豆猶如被大赦一般,立馬消失在房間裡。
曾唯一還處於吃驚狀態,「你……你怎麼……啊……」她未把話說完,紀齊宣就直接把她從浴缸里撈出來,抄出浴巾裹在她身上,把她抱出浴室。在路途中,曾唯一的目光不小心撞到自己織了一夜的圍巾上,立即順手牽羊撈了過來,開始她的獻寶了。她笑眯眯地奉上自己的傑作:「老公,送給你。」
這便是她熬了一夜的傑作,雖然真是個不起眼的東西,但是……紀齊宣的目光變得更柔了。
可是下一秒,他直接把她扔到床上,開始寬衣解帶……
曾唯一掙紮起來,把身上快要掉的浴巾裹好:「有你這麼對待老婆的嗎?直接摔到床上,幹嗎啊?」
「干你啊。」紀齊宣微微一笑,原本很下流的話,出自他口,倒有斯文之意。只怪他語氣太理所當然,也太過有謙謙君子的范兒。
……
曾唯一不止一次問過紀齊宣,那天他為何有那樣激情滂湃,也只不過是獨守空房一夜而已……紀齊宣的回答永遠只是笑笑。不過以後他每次看到那條黑色圍巾,總會變身為餓狼!
如今的曾唯一開始後悔製造出那條不祥之物,讓她好端端的老公變身成餓狼,吃得她骨頭都不剩。她這條鹹魚,什麼時候可以翻身在上啊……
一晃兩個多月過去,迎來了入冬。
紀老的六十六歲大壽將至,紀家開始忙於打點關於壽宴安排,曾經是香港十大財閥之一的紀老六六大壽,壽宴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
紀齊宣早就把地點選好了,設宴六十六桌。
紀家請的人,只有那麼點範圍。香港上層社會中與紀家並駕齊驅的寥寥無幾,這六十六桌的客人,顯然是香港上流社會中的上流。
紅豆店裡的生意特別好,主打色是紅與黑。雖然當初紅豆針對的人群是中層階級,結果曾唯一這活招牌,引得一群名媛富太也來賞光。
曾唯一正在發呆,看雜誌也看得不專心。忽然,一個禮盒印入眼帘,曾唯一愣了愣,抬眼望去,但見紅豆正朝她微笑:「唯一姐,這個送給你。你第一次參加紀家的宴會,作為紀家媳婦,一定不能丟臉哦。」
這場宴會其實對於曾唯一而言很重要,這是她重新堂堂正正地回到上流社會的標誌,她要見的熟人會很多,她面對的也會很多。
曾唯一接住,打開看了下,是一件很炫目的火紅色禮服,她沒撐開看,單看上面的做工與裝飾品,就覺得這是一件費了很多心思的衣服。曾唯一一激動,當即捧著紅豆的臉,吻了她一口。紅豆傻眼了,通紅著臉,一副要哭的樣:「唯一姐,人家的初吻……」
曾唯一抱著紅豆送給她的衣服,愛不釋手:她起身,朝剛進店裡的劉洪濤擠眉弄眼,在將要與他擦肩而過之際,扯了扯他脖子上的圍巾,曖昧一笑:「紅豆的手藝就是好啊,你有贈吻沒?」曾唯一壞壞一笑,蹁躚地離開了。
紅豆用一雙充滿虔誠的目光瞄著劉洪濤……
劉洪濤繼續發傻,對於剛才那個畫面還沒回過神來,為什麼他總是看見人接吻?
去參加體面的宴會,有衣服是萬萬不夠的,還需一雙很體面的新鞋子。曾唯一某天硬拉著紅豆去買鞋,結果劉洪濤好似擔心曾唯一還會對紅豆禽獸一把,說什麼非要跟來。
曾唯一拗不過,但……若真要三人行,她總覺得自己是個電燈泡。作為做慣了女主角的曾唯一,顯然不願意自己當一隻電燈泡,於是乎,她算計紀齊宣去了。
回到家,她把廚房搞得烏煙瘴氣,哭著小臉,委委屈屈地走到紀齊宣面前,扯著紀齊宣的衣角:「老公,相信我,我下次一定做個美味給你。」她把自己的傑作放在桌上,眼底蓄滿一泡淚水,滿懷期望地看向紀齊宣。紀齊宣看著烏漆抹黑的東西,嘆了口氣:「走吧,我們去外面吃。」
然後……他們自然是順手牽羊去商廈……
「這個好看嗎?」曾唯一正在試一雙金邊羅馬風格的高跟鞋,她的腳很瘦,穿起來相當稱。
紀齊宣雙手抱胸:「很好。」
曾唯一於是瀟灑掏出黑卡,遞給紀齊宣:「麻煩老公,去付款。」
紀齊宣抽出自己的黑卡,笑了笑,轉身去收銀台去付款。曾唯一低頭看向自己腳上穿的鞋,全球限量500雙,首發香港三雙,價格可想而知。她壞笑起來,又可以節約一筆錢,為下個月開銷了。
一位從扎著馬尾的營銷員剛從廁所里走出來,往鞋櫃檯走來,見曾唯一腳上穿的鞋,先是吃了一驚,連忙問旁邊的捲髮營銷員:「這雙鞋多少碼的?」
「三十七啊!」
「你難道不知道這款金色羅馬三十七碼的鞋子只有一雙,而且被關心靈定下了嗎?」扎馬尾的營銷員臉色已經很是蒼白,而她也很成功地帶動了捲髮營銷員的臉色,比她還要蒼白一分,她囁嚅地問:「你怎麼不早說啊,電腦顯示沒有下訂單啊,這……這怎麼辦啊?」
扎馬尾的營銷員顯然也不知怎麼辦,她忍不住責備捲髮營銷員:「我剛才肚子不舒服去廁所,來不及備註。但我不是跟你說了嘛,你幹嗎去了?」她聲音過大,引來了在等待的曾唯一的側目。
捲髮營銷員委屈地說:「你只說有人定了一雙金色羅馬,並沒有說鞋的大小啊。」
扎馬尾的營銷員一副氣得七竅生煙的樣子,她想跟曾唯一說一說,未料,帶著墨鏡,身穿身褐色皮草大衣的關心靈款款走來,身後還有她的經紀人。她的樣子跟電視上的差不多,恢復得不錯。
「小姐,我的金色羅馬呢?」關心靈一踏進櫃檯專店,開門見山問道。
曾唯一聞聲抬頭,見是關心靈,臉上流露出不愉之色。而關心靈也在下一刻見到了曾唯一,她帶著墨鏡,看不出她的眼神是怎樣的,臉上只是微微的僵硬。
扎馬尾的營銷員視死如歸硬著頭皮走過來,連忙鞠躬,:「關小姐,不好意思。金色羅馬已經被紀太太買走了。」
關心靈蹙了蹙眉,似乎有些生氣,直接把自己墨鏡給摘了下來,問:「剛才我定的時候不是說沒人定嗎?你現在是什麼意思?」
扎馬尾的營銷員縮了縮身子,一副要哭的樣子:「我沒來得及在電腦上打上備註,去上廁所了,我同事不知道三十七碼的鞋下了訂單,所以就賣出去了。」
曾唯一聽了,微微眯起眼。關心靈瞪了扎馬尾的營銷員一眼,便把目標轉向曾唯一,她很有禮貌地對曾唯一道:「紀太太,你也聽到了。」
所以,鞋子是她的?
曾唯一冷笑,身子往沙發上靠了靠,抬起那雙穿有金色羅馬的腳:「那又怎樣?這雙鞋已經賣給我了。」
「紀太太,」關心靈深吸一口氣,極力壓制自己的怒氣,「不要什麼都跟我爭好嗎?」
曾唯一原本和善的面容一下子收斂起來,她站起來,第一次與關心靈面對面,「這話怎麼講?我跟你爭過什麼嗎?人家願意賣給我,我可沒強迫。」
關心靈眯了眯眼睛:「好吧,我不跟你爭。對了紀太太,我搬家了,請你幫我轉告紀先生,我很喜歡他送給我的房子,比上一套還要漂亮。」
曾唯一倏然瞪大眼,餘光掃到在場的幾位營銷員正專注聽她們的對話,也不知聽出幾分來,她壓住自己的情緒,勉強微笑:「那套房子還是我幫你選的呢,直接謝我就行了。」
關心靈咬牙切齒,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說道:「靠子上位,你以為你能傲氣多久?哪一天其他女人給他生了兒子,你就直接掃地出門了。」
「我怎麼不知道,還有誰能給我生兒子?」紀齊宣走過來,手裡拿著收據,遞給捲髮營銷員,再走到曾唯一旁邊,表面上臉上並無表情,但他的眼神,已經在昭告,他生氣了。
關心靈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心虛。
紀齊宣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對關心靈說:「剛才關小姐那話,我可以告你誹謗。如果你不想讓你毀容事件的真相被爆出來的話,請向我太太道歉。」
關心靈的嘴唇在抖,眼眶裡也似乎蓄滿了淚水,她十分不甘心地扭頭:「對不起。紀太太。」
曾唯一倒是無所謂,只是剛才紀齊宣那話讓她好奇,毀容的背後真相?
曾唯一還有些不開心,紀齊宣竟然還在幫關心靈隱瞞!
在離開百貨商廈後,曾唯一終於爆發出自己的不滿,「紀齊宣,跟你在一起,我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你個花心鬼。」
「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感到沒有安全感的話,我以後會帶安全套的!」
「……」曾唯一腦袋暈了暈。
紀齊宣忽然笑起來,摟住曾唯一,「我保證,關心靈只是過去,別生氣了。」
曾唯一雖然臉上還是氣呼呼的,但心裡也軟了下來。其實她怪紀齊宣是沒有道理的。那個時候她和他已經分開了,他有女友很正常。她是個講理的人,可這人總有那麼點小占有欲,總會讓自己過不去。
這就叫做,吃醋!她承認,她剛才吃了好一大缸子醋。
她佯裝還在生氣:「不生氣可以,那麼你要告訴我,關心靈毀容的真相。」
紀齊宣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樣,苦笑:「這涉及到人家的隱私,不方便告訴你。」
「我是你老婆!自己人,告訴下嘛。」
紀齊宣依舊不說。
曾唯一見紀齊宣這般守口如瓶,怒氣沖沖,「紀齊宣,我祝你一輩子沒高潮。」
「……」
紀老的壽宴在華麗進行中。那天傍晚,曾唯一一襲火紅高調雙襟深V禮服,腰間束寬版皮帶,身材極佳的她,此時更是讓人噴血,她盤起頭髮,淋漓極致地展現出她的修長脖子,很是動人。
宴席上,進進出出的賓客曾唯一幾乎都認識,無非就是兒時常常在自己家裡走動的客人。
曾唯一站在紀齊宣旁邊作為東道主自然要禮待賓客,既然大多是認識的,難免說話中帶點感慨。這些賓客畢竟是有身份有見識的人,不會去揭人家的傷疤,儘量避免曾家倒台這事,所以回憶的不過是曾經曾唯一與紀齊宣的那段「恩愛」日子。
殊不知,這些也是曾唯一的致命傷,她其實並不願提及這些事。這些過往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年少無知,辜負了紀齊宣。
她何其慶幸,他還要她。
曾唯一實在不想再招呼這些舊友,於是直接把他們塞給紀齊宣,自己逃到洗手間,準備讓自己清醒清醒。不料,她在洗手間門口遇見了一個抽菸的女人。
女子穿著淺綠色紗裙,銀色耳墜垂得很長,幾乎可以碰到肩骨,一頭利索幹練的短髮,她的頭微仰,一手抱胸,一手拄在另一胳膊之上,手裡夾著一支煙,在輕輕吐納。
曾唯一錯愕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原諒她太過驚訝,她認識這個女人,變化大得她自己都在懷疑,是否認錯人了?
她試圖喊出她的名字,可話到嗓子眼上,就是說不來,只能眼巴巴看著她一下又一下地抽菸,眼神看起來頗為深沉。
曾經溫爾文靜的女孩,可現在她……
那個女人抽完一支煙,把煙壓在旁邊的垃圾桶里,掐滅了。她面無表情地回頭,撞上了曾唯一投來的目光,時間似乎就在那一刻靜止不動。
「你好啊,曾唯一?哦不對,該叫你紀太太。」
「你好,青霜。」
曾唯一的聲音相較於青霜而言,很沙啞。她們以前也是點頭之交,但她們彼此知道,沒有任何人的交情比她們還要複雜。
她曾是林穆森的老婆,曾唯一極其憎恨嫉妒的女人。
青霜朝她走來,細細打量她一番,不知是自嘲還是怎樣,她笑得並不和善:「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樣漂亮。」
曾唯一笑了笑:「這麼多年,你倒是變了不少,喜歡長發的你,剪了短髮,乖乖女的你,還抽上了煙?」
青霜苦笑:「沒聽過從頭來過嗎?換個髮型重新來過;沒聽過抽菸解愁嗎?不知不覺就習慣抽菸了。」
她難過是因為和林穆森離婚嗎?在曾唯一的記憶里,她是愛著林穆森的,恬恬靜靜的,不張揚,但目光從未離開過他。
青霜再道:「其實我從非洲回來,聽說你嫁給紀齊宣,挺吃驚的。」她兀自笑了起來,「按照正常的思路,你應該會嫁給林穆森,他現在可是單身。」
「他單身我就嫁給他?我可不想嫁給一個拋棄女人的男人。」她這話說得像是在開玩笑,又有些認真。她一直覺得林穆森不是個好男人,一聲不吭拋棄她,然後又跟那麼好的青霜離婚。
「曾唯一,我想你是誤會了。離婚是我提的,林穆森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曾唯一倏然愣怔,不甚理解地看向青霜。那一刻,她心裡卻在打鼓,在顫抖,她居然在害怕,害怕知道關於林穆森的事。她怕她誤會,她怕她會動搖。
她不想聽,可青霜卻在說:「我跟你一樣很天真,以為沒有什麼可以不能替代的,感情也可以。我自認為我並不比你少愛他一分,但是他始終不愛我,他的人生里,全是你和他的記憶,我無從插手。」
曾唯一抿緊雙唇,她不想再聽下去,她想轉身,可是她的腳此刻就像是灌了鉛,她挪不動腳。
青霜依靠在牆上,從包里又抽出一支煙,點上。
「他其實很笨,感情收得太假,誰都看得出來,他不是移情別戀。」青霜苦笑地望著曾唯一,如果當初曾唯一去追問,去糾纏,他肯定掩飾不下去。那時候他們的愛情才剛剛開始,小火苗燒得正旺,拿什麼理由說他移情別戀?可當局者在面對感情方面,腦子總會短路。
青霜忽然正眼看著曾唯一:「你想知道真相嗎?如果你依舊愛著林穆森的話……」她說得認真,眼裡裝滿了嚴肅,似乎講出這個真相,她就面臨著會選擇和林穆森在一起,拋棄紀齊宣?
曾唯一在猶豫。她沉默了,沉默得有些久,好一會兒她才把頭抬起來,問了青霜一句:「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真相?」
青霜笑了:「因為我過得不好。」
她過得不好,就希望讓她糾結是嗎?這個理由,很好。
「你來參加宴會,就是想告訴我真相嗎?」
「可以這麼說。本來是打算在宴會結束找個機會和你聊聊,沒想到這麼湊巧。我特意從非洲趕過來,你不會駁了我的熱情吧?」
「呵呵。」曾唯一乾笑兩下。青霜其實算是最了解她的女人了,也許當初她就在看她演的鬧劇,她和紀齊宣的幼稚戲碼。
被人拋棄,她有權知道真相。
所以,她帶青霜去了一間包廂,聽她的真相。
真相其實很簡單,只是衝擊力對於曾唯一而言,並不小。她十九歲生日過後,才和林穆森正式開始,甜蜜了不到兩個星期。而之所以這麼短,是因為林穆森在一次很偶然的機會,知道了一個他無法接受的事實。
曾家早在半年前已經是一個空殼,負債極多,銀行貸款也到期,曾父一直採用拆了東牆補西牆的方法拖延時間。曾家勢力很厚,怎麼虧空得這麼厲害?他其實是受人慫恿,非法集資,事情敗露後,涉及刑事不說,錢也打了水漂,那錢就像是個無底洞,越來越大,永遠沒盡頭。
那位慫恿者就是林穆森的父親,他想吞掉曾家旗下的電子公司,占為己有。林穆森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曾家無力回天。他父親勸告他提早和曾唯一斷了,不然有一天她若是知道了真相會恨他,而且是很恨,他無法承受的恨意。趁現在,兩人的感情才剛開始,及早斷了好。
林穆森很愛曾唯一,他無法去想像,失去曾唯一,看她憎恨他的樣子會是怎樣。因為太喜歡,所以更加害怕失去。曾唯一早晚會恨他,離開他。所以,選擇與其將來會失去,不如不要曾經擁有。這樣對他,對她都好。他以最快的速度斬斷情絲,經過家裡介紹,娶了青霜。
這樣的真相,這樣慘不忍睹的真相!曾唯一聽後,苦苦笑了一番。
青霜看在眼裡,曾唯一現在的神態與她想像的是一樣的。
她接著說:「本來曾家維持不了多久,但你居然與紀齊宣訂婚了,我想,你家之所以能支撐,是紀家幫你們添補了空洞吧。」
難怪一解除婚約,她家就垮了。
曾唯一不喜歡哭,在她的記憶里,她只哭過兩次,家裡破產被迫離開香港,還有聽說爹地媽咪自殺。不是其他的事情不悲傷,而是其他的事情不值得她去哭。
她這次沒有哭,因為她覺得不值得。
青霜說:「他不愛我,和我結婚以後,總是做噩夢,夢裡總會叫你的名字,然後哭著醒來。他是個男人,他很堅強,你說要怎樣的不舍才讓一個男人軟了鐵石的心腸?你知道你在他面前秀恩愛,他是怎樣的心情嗎?喝醉酒撞牆!他想把你從他腦子裡撞掉。我是他老婆,是個看客,你知道我的感受是什麼嗎?」
青霜此時眼眶有些濕潤:「就像是一把刀插在我身體裡,來回攪動。」
曾唯一垂了眼帘,無話可說。
「他知道愛情的背叛,總比家族恩怨來得淺一點。可這都是上一輩的事情,跟他無關。你知道他的痛苦嗎?」
曾唯一沉默了很久,忽然正眼看著青霜:「謝謝你告訴我真相。」
「林穆森過得並不好。」青霜抬頭看向曾唯一,「他在你面前裝的都是表象,他嗜酒吸菸,身體早垮了。」
「……」
「我聽說,他得了胃癌。」
曾唯一的手指不禁顫抖了一下。
「想死的男人,生病是不想治療的。」
原來青霜告訴她的真正目的是……
曾唯一苦笑:「青霜,你比我更愛林穆森。」
「但能救他的,只有你。」青霜眼神空洞。
「能救他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曾唯一起身,朝青霜回頭看了一眼,離開包廂,關了門。
屋內一片寂靜,青霜再次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那天的宴會,曾唯一一直心不在焉。幾次前輩問話,她總是閃神答不上來。這很沒禮貌,也是不給紀齊宣面子。曾唯一也知道,所以她努力控制自己。
直到……直到見到久違的前輩,林穆森的父親,林正奇,曾唯一再次失控。他衣裝鮮亮,錦衣華服,笑得收放自如,可見他的生活多麼如魚得水,怡然愜意。
曾唯一一想到疼愛自己的父親,心都在顫抖,手也完全不受控制地哆嗦。
林正奇走來,見到曾唯一,表現出一種久違的態度:「一一,你又變漂亮了。」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敷衍地笑了笑:「林叔叔又拿我開心了。」
看來林穆森是真的了解她,知道她的脾氣,時隔這麼多年,這樣的真相她還是無法接受。事到如今,曾唯一倒有些感謝林穆森當初的放棄,要不然她不會僅僅像今天這樣克制,她會失控,更甚至做出出格的事。
……
曾唯一又在發呆,就連紀齊宣走至她的身後也不自知。紀齊宣從背後摟住她的腰,他摟得很自然,好像就是為了溝回曾唯一的注意力。未料,曾唯一渾身抖得很厲害。紀齊宣忍不住蹙了蹙眉:「怎麼了?」
曾唯一不敢看紀齊宣,她刻意避開,只是握著杯子的手指也在顫抖。紀齊宣是個何等細心的男人,他不動聲色,只是如平常一般,以一個老公的身份說:「要是不舒服,你先回去吧,該招呼的客人都招呼了,沒事。」
曾唯一略有惶恐地看著紀齊宣,她咬咬牙,不知道該不該說出真相。如果她說了,那又能怎樣?讓紀齊宣幫她報仇,搞垮林正奇?這太天真了。如果不告訴他,她又有一種難以釋懷的憤怒,她的人生好像被打了個結,若不及時開解,她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
她選擇找林穆森談一談。她下了這個決心的同時也下了另一個決心,她想先瞞著紀齊宣。所以,她故意捏了捏自己的額頭,佯裝一副很疲憊的樣子。她把酒杯放在餐桌上,朝紀齊宣勉強一笑:「那我先回去了。你代我向爹地說一聲。」
「好。」
曾唯一在紀齊宣的臉頰上親吻後,便離開了宴席會場,紀齊宣一直默默注視著她離開,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也瞬間消失。
他該信任她的不是嗎?可為什麼他的心在絞痛,就如當初她離開他的家一樣。說到底,他還是不自信,對他們之間的感情,一點也不自信。
更甚至說,他對她,沒有把握。主動權還是掌握在她手上,而他繼續扮演「布娃娃」的角色,她想玩就玩,想捨棄就輕易捨棄。
紀齊宣舉杯呷了口酒,清雋的臉上似乎一下子暗淡無光。他突然覺得好累,身心疲憊。
曾唯一撥打了林穆森的電話。她知道這也許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撥打這個號碼了。她存了這麼多年,只有勇氣問兩個問題,第一次,她問他,愛過她嗎?這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
那頭接通了。她問他:「你在哪裡?我有話跟你說。」
他說:「我在房間裡。」
「我去找你。」
她知道他所指的房間是哪裡的房間。此次紀齊宣設宴招待,因時間較晚,,所以他索性安排了住所,給賓客住。
因為宴席還沒正式開始,林穆森沒下來純屬正常。不過她冒失去他房間找他,就不正常了。曾唯一也想到這點,所以她選擇先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過了幾分鐘走樓梯去了林穆森的樓層,敲開他的門。
她以為這樣就能掩人耳目,卻不知她這樣多麼刻意還有鬼鬼祟祟,全被監視器給拍個正著。
這算是兩人第一次很正式的見面,竟相對無言。
林穆森不想繼續僵持下去,無奈笑了笑:「青霜把事情都告訴你了,對嗎?所以你才要見我?」
「是。」曾唯一抬頭看向他。
林穆森望著她,與她對視。他說:「她把該說的都說了,你找我還來做什麼?」
曾唯一撇著嘴,冷笑了一番:「你應該知道我來幹什麼。林穆森,你現在又是何必?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並不是一個男人的作風。」
林穆森剛剛從煙盒裡夾出一根煙,正準備摸出打火機,卻因曾唯一這麼一句話僵硬不動。但他很快又重新連貫剛才未完成的動作,打火,點燃,吸菸,吐納……
從他嘴裡吐出一團青煙,讓曾唯一看不出他的表情,煙霧迷迷濛蒙,遮住了他。她只能屏住心悸,聽到他大口的吐納,還有隨之而來的咳嗽。
曾唯一嘆了口氣:「不要吸菸了,難不成你還想搞成肺癌嗎?」
林穆森隨即掐滅菸頭,扔在紙簍里。他撇著嘴,很苦澀地笑:「一一,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討厭我的自私,討厭我的懦弱?」
「是啊,我現在都不明白,當初我到底看上你哪一點了。」曾唯一微微一笑,然而也就是這樣輕描淡寫的微笑深深刺痛了林穆森。他的眸子瞬間黯淡無光,頭也低垂下來。
看看,真是經不起打擊。曾唯一無奈了。別人都說她曾唯一是溫室里的花朵,不懂外面的風吹雨打。其實她覺得林穆森更像是溫室里的花朵,偶爾到外面曬曬太陽,遇見了暴風雨,就面臨著生死打擊。
她承認,她和林穆森都是被慣大的大小姐和大少爺,骨子裡都只顧及自己不顧及他人。也許就是這樣,所以彼此才有著那麼點吸引力?不過吸引歸吸引,他們終究不適合。同樣是自私的人,自然是希望自己是最好的,就像兩個極地在一起,無法有四季的好環境。相反,當熱帶和極地在一起,也許就能有亞熱帶。這就叫做互補。
曾唯一有點遲才明白這個道理,這是她這段時間與紀齊宣一起生活所領悟出來的。有時候她也會在懊惱為何自己以前就體會不出來,這樣她就不會錯過太多了。
人生哪有那麼多的為何?錯了就錯了,除了知錯能改,總不能期盼時光倒流吧?她看得的開,可林穆森看不開,他一直深陷自己的「為何」之中,無法自拔。他希望時光能倒流,只因為他覺得心很痛很痛,沉湎於自己的疼痛之中,他根本不敢向前看。
曾唯一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她第一次帶著正經的表情,嚴肅的語氣,對林穆森說:「去醫院治病,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好嗎?」
林穆森滄桑一笑:「你這是在關心我嗎,為什麼?」
曾唯一笑了。這個男人怎麼就不開竅?他說這話,是想套出她還在關心他,還愛他之類的話嗎?她承認她在關心他,因為她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自己曾經愛過的人,因為這種完全沒有意義的理由去殘害自己的身體。人愚蠢一次是無知,愚蠢第二次是活該。
她曾經無知過,並不希望與她一樣無知的人,再去活該。曾唯一沒多大的耐心陪他勸他:「老實告訴你,不要再對我們的事報任何希望,我和你只是過去式。我不會原諒你爹地,但我不會報復,因為我現在過得很幸福,不想因為這些意外把我的幸福關在門外。」
台灣苦情戲看太多了,她知道報仇雪恨到頭來只是傷人傷己。就像她曾經拿紀齊宣當擋箭牌去打擊林穆森。六年前的悲劇,她不希望重演,她對於現有的這份安寧日子倍加珍惜。
她承認,六年的日子她過得雖沒心沒肺,但並不好過。有過不好的日子,當然會對現有的好日子倍加珍惜。她說這話雖然傷人,但至少快刀斬亂麻,沒有拖拖拉拉。
台灣苦情戲教會她,感情這玩意兒不能拖拉,不然會很傷人。
林穆森聽到曾唯一說的這話,儼然已經明白什麼。他嘲諷地笑了起來:「你愛上了紀齊宣?」
曾唯一相當大方承認:「我想這是必然結果。他給了我,你無法給予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
「不棄。」
只要她不離,他就不棄。他給了她最高權力的主動權,她還有什麼理由離去?
林穆森聽完她的回答,笑了笑:「我知道了。」他再次想抽一支煙,可打火機不爭氣,怎麼也點不起來,他越來越煩躁。曾唯一接過他手中的打火機,只是輕輕一按,火苗就出來了。火舌在跳躍,在這寂靜的房間裡,不斷燃燒林穆森的心臟。
他突然狠狠地攥住曾唯一的手臂,眼中盈滿了不甘:「我沒辦法接受,你怎麼可以愛上紀齊宣?你明明最愛我!一一,我娶你好不好?你嫁給我,好不好?你不是說你不會去恨了嗎?既然我們之間的阻隔沒有了,就不要離開我。」
他在乞求她,也似乎是在做最後的掙扎,雖然他的掙扎裡帶著如此強大的絕望,不斷侵蝕他的語氣,可他還在用最微弱的哀求去期盼。
然而曾唯一的眼神是冷的,她甩開他的手,頗有些不耐煩:「林穆森,我真是鄙視你。」
她起身準備離開,未料眼明手快的林穆森反手把她抓住,他死死盯著曾唯一看,額頭在不斷出汗,似乎在忍著什麼。
曾唯一還算細心,沒有當即發怒,而是自上而下打量他,發現他一隻手在死死捂住肚子……
曾唯一忽然想到什麼,連忙扶他在旁邊坐下,著急地說:「你瘋了嗎?難受也不說?是胃疼嗎?」見她著急林穆森終於笑了,「你不生氣了?一一,對不起,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然後,他暈了過去……
……
此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凌晨,醫院的白晝燈還是亮得發白。林正奇正著急地隔著玻璃看著加急病房的一舉一動,神情很凝重。
曾唯一貼著牆靠著,低垂著腦袋,披散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看不出她的表情。她一直盯著自己的地面看,直到眼前橫空多出一杯咖啡,她才幽幽地抬起頭來。
紀齊宣另一隻手裡也捧著一杯速溶咖啡,他只是朝她笑了笑。
他什麼也沒問。她不是因為頭疼而離席回家,怎麼會去林穆森那裡?為什麼要對他撒謊?兩人做過什麼,竟導致林穆森病情發作?
他什麼都不問,只是默默走過來,遞給她一杯咖啡。曾唯一接過咖啡,不敢正視紀齊宣,她心虛,她知道自己這次肯定傷了他的心。
她雙手捧著紙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偶爾抬頭偷窺紀齊宣,卻發現他深沉地低著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在喝咖啡。他得心思游離在別處,她知道。
她剛想開口,紀齊宣卻先她一步道:「時間不早了,你困不困?」
曾唯一搖頭。
「你若是想留下,我叫護士給你安排一個床位。」他說著就舉步離開。曾唯一剛想扯他,想說什麼,他卻似乎很怕她說話,急忙插話:「放心,一定會給你安排一個舒適的床位。」
「我不需要。」曾唯一怕他又不給她機會,她立即吼了出來。
兩人之間瞬間寧靜起來。
紀齊宣忽然沉默,靜靜凝視著曾唯一,他說:「一一,讓我想想吧。」然後,他決然轉身,無論曾唯一怎麼叫他,他都沒有回頭,只是丟給她一句話,「一一,我很累,真的很累。我們之間還是再好好想想吧。」
那背影,是落魄的。
最近網上有一段視頻火了一把。上面的女人,成為特大看點。這是一段出自一家高級酒店監控的錄像,畫面女子頭像清晰,行為詭異。為了掩人耳目,從自己房間出來步行上樓梯到底目的地。
網友一致認為此女是關心靈,無論從身材還是容貌上來說,非常神似。加上她小心謹慎,鬼鬼祟祟的行為,都像是明星的做派。
於是一堆的話題出現,關心靈再次傍大款?關心靈迎來第二春?神似名模關心靈出入酒店會情郎?這些話題在網上不脛而走不說,媒體也開始插足曝光在雜誌周刊等實體讀物上。
曾唯一是很偶然看到這份關於富豪酒店監視畫面被曝光的雜誌。這本雜誌是店裡的一女員工買來消遣之用,因為封面給曾唯一熟悉感,所以她拿來看了看。當看到這篇報導上那一組組圖時,她只覺得天旋地轉,腦袋瞬間暈了又暈。
她現在正好和紀齊宣在冷處理中。因為紀老頭六六大壽,曾乾這幾天都是在紀老頭那兒住。要不然,紀齊宣也夜不歸宿,曾乾肯定會如個老媽子問長問短。
對於紀齊宣的冷戰,曾唯一剛開始是有反抗的,她幾乎動用了渾身解數,就差一哭二鬧三上吊了。奈何郎心如鐵,他就是不回頭。自尊心強的曾唯一,最多示弱一次,絕對不會出現第二次。
可用紅豆的話來說,她這根本就是不是示弱,簡直就是活脫脫的要挾!那種渾身解數,任誰都不願意搭理她。她對紀齊宣說什麼?
——我想你了。
——紀齊宣,你再冷落我,我就找男人去了,嗚嗚。
——我不就是找舊情人聊聊而已嗎?又沒滾床單什麼的,比你好吧?你還跟別的女人上床過呢!
——如果你連這點信任都沒有,我看我們沒法過了,離婚吧。
哪有一個女人向男人是這樣求和的?紅豆覺得,要她是紀齊宣,也不願搭理她。紅豆給曾唯一分析了她的求和過程,以及必然的不奏效性,曾唯一憋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現如今可好,這一組監控錄像曝光了,她相信媒體的力量,假以時日一定會把真相爆出來,女主角不是關心靈而是「偷漢子」的曾唯一紀太太。而紀齊宣,將會被戴上一頂大大的綠帽子,被人恥笑。
好死不活,現在兩人的關係又這麼僵硬,她真的無法想像,她和紀齊宣還能走多遠?即使兩人關係再好,也會被外界的輿論磨滅掉。要是紀齊宣原諒她,願意戴上這頂綠帽子,肯定會被人譏笑,作為一名公眾人物,一個成功的男人形象,怎麼能忍受別人的流言蜚語?
即使他承受了,她也不會好過。如此一想,曾唯一整顆心都在顫抖,她已經無法用言語去表達自己的害怕與不安了。曾唯一幾乎是用哆嗦的手指去按手機鍵盤,打給紀齊宣。
然而,接電話的是Ben。他開口就對曾唯一說:「太太,Boss今晚去台灣談生意,預計行程是七天。Boss說這七天後會給你回話。」Ben直接把曾唯一準備要問的問題全部說清楚了,她只能應著一聲後掛斷。
七天後,他給她答覆。可她怕這條消息維持不到七天就會真相大白,到時候,即便是紀齊宣想清楚了,原諒了她,可能也會被外界的壓力打退堂鼓。如此一想,曾唯一開始煩躁地揪頭髮,心裡說不出來的難過。
曾幾何時,她曾唯一怎麼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這麼害怕失去紀齊宣呢?她不是一向自信自己對紀齊宣,能拿得起放得下嗎?
下班以後,紅豆留下來陪曾唯一。紅豆買了很多美味可口的甜點帶到店裡來,一個個打開,送到曾唯一面前:「唯一姐,嘗嘗,蘇記老字號。」
曾唯一搖搖頭,並不想吃。紅豆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一直樂觀向上的曾唯一頭一次這麼悲觀起來,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在面對家庭破產,父母雙亡的情況下,她的唯一姐還能對生活樂觀地去笑,可現在這事還沒有挑明,她就杞人憂天悲觀失落,還不吃她最愛的甜品?紀齊宣在她唯一姐心裡的重要性已經不言而喻了,她真的很吃驚。
紅豆安慰曾唯一:「唯一姐是怕真相曝光嗎?」
「唉。」曾唯一嘆了口氣,語氣略顯難過,「我現在真想哭。」
紅豆抿了抿嘴,想插上一句,又不知道怎麼說。她是了解她的,她的唯一姐為人很有原則性,在外偷腥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紅豆抽出面巾紙,遞給曾唯一:「唯一姐,想哭就哭吧,女人嘛流點淚,男人嘛流點血,都是很正常的。」
曾唯一雖說想哭,畢竟是少哭之人,眼淚不是想掉就掉下來,她現在的心情只能用四個字形容更貼切:欲哭無淚。
她深吸一口氣,霍然站起來,似乎下了決心一樣:「我得想個辦法,不能讓這件事惡化下去。」她要以樂觀的心情去迎接紀齊宣。她要披上戰衣,把前面阻擋她幸福的荊棘斬斷。
說罷,曾唯一便要離開店鋪。紅豆及時跟上,可就在她關店鋪的那個時間裡,曾唯一已經消失不見了……
曾唯一她能想到的不過是去找背黑鍋的,那便是關心靈。只要關心靈及時辦一場發布會,承認監控里的女人是她,那麼這些神通廣大的娛樂記者就不會再查下去,她就安全了。
想得簡單,做起來難。頭個月因為一雙鞋她才跟關心靈正面交鋒過,還很不給面子把她氣得炸毛了,如今去求她幫忙,她顯然不會買帳。用錢去誘惑?得了,情敵之間,錢是最賤的東西,根本不屑一顧,而且這件事危機到她和紀齊宣的感情,關心靈不早就巴不得這樣嗎?
曾唯一越想越窩火,但是除了這招她是真的想不出其他辦法去解決。如果順其自然的話,她不敢賭,她怕她輸不起。
曾唯一一咬牙,便故意化了一下妝,讓自己儘量不像自己,更準確的說,不像監控錄像里的自己。她把成熟的長捲髮燙成了煙花燙,很蓬鬆的那種,額頭上戴上一顆粉紅色的草莓髮夾,又戴上黑框大眼鏡,穿著長款襯衣,緊身鉛筆褲配上帆布鞋,一副又宅又少女的青春美少女模樣。雖然造型很雷人,但不得不說,美女終究是美女,好的架子和臉蛋,搭配什麼都動人。
曾唯一找人查了下關心靈的住所,知道她平時的作息時間,便蹲守在她樓下,等她。
那天晚上,夜空如洗,一顆星星也沒有。曾唯一很早就開始蹲守了。
這次關心靈回來得比較晚,將近十一點鐘,她才回來。有些奇怪的是,她今晚是一個人單獨回來,她的經紀人並沒有隨從護送。
當曾唯一以一副全新的面孔出現在關心靈面前時,關心靈顯然有些錯愕,她問:「你找我?」
「方便進你家嗎?抑或者找個地方,我們聊聊?」
「我可以拒絕嗎?」
曾唯一似乎早就料到了,挑挑眉毛,語氣頗拽地說:「如果你想毀容的真相曝光的話,可以。」事實真相她倒是不知道,但她知道這件事,似乎可以鎮壓她。上次紀齊宣也是這麼一句話,把關心靈弄得很弱勢。
果然,關心靈立即臉色發白,咬牙切齒地說:「上來吧。」
這就是紀齊宣送給關心靈的房子?房子很大,裝潢也很華麗,並不比別墅差。因為位置在中環,房價驚為天價。不得不說,小氣的曾唯一有些吃醋了,她並不喜歡自己的男人對別的女人太好。
關心靈似乎並不想招呼她,自己隨意坐了下來,脫下外套,開門見山地說:「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曾唯一也直接表明用意:「我希望你能開個發布會,承認監控視頻里的女人是你。」
關心靈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頓時凝重起來,而後她又好像發神經一樣,冷笑冷哼,「你們夫妻還真是一條心,全算計到我頭上了。」
曾唯一愣了愣,紀齊宣……也找過關心靈?是今天嗎?
關心靈忽然把頭轉向曾唯一,一臉不屑地看著她:「我就不明白,你哪點值得他愛?論樣貌,是,我整過容,我不配,但比你漂亮的比比皆是。論個性?你這樣的女人,自私自利,有什麼好?我就不明白,到這個地步了,紀齊宣那個笨男人,怎麼還處處為你著想?」
顯然,這已經觸動了關心靈的憤怒點,她似乎要豁出去了:「是,我不乾淨,我下賤。我曾經做過雞,被男人拋棄,好不容易挨過來,有了自己的事業,曾經拋棄過我的男人回頭找我勒索我,被我派人狠狠修理一頓,打成了殘廢。她老婆氣瘋了,來潑我硫酸。是,我攻於心計,我知道此事若曝光的話,我的底細將會被挖出來,我在娛樂圈也就走到頭了。所以我故意挺身而出擋在紀齊宣的面前,反正這個女人潑的就是我,我擋在誰面前都一樣,不過就是為了以此引開媒體的注意力而已,讓我有充足的時間去安頓後事。」
曾唯一聽得瞠目結舌。不過不得不說,關心靈這個計策真是一石二鳥,一來可以隱瞞自己的曾經,二來可以讓男人感動讓群眾感動。
「我做過最蠢的事就是不該擋在紀齊宣面前!我以為他會他感動,萬萬料不到他會去查個水落石出!現在倒好,拿這事要挾我去幫你,呵呵,光明磊落的紀齊宣,也有這麼卑鄙的時候。」
她的氣憤,曾唯一理解。她原本犀利的目光一下子柔了許多,她說:「對不起,請幫個忙。你是單身,最多就是個噱頭,一晃就過去了。可我不同,我結婚了,我和紀齊宣未來還有很多路要走,我不想就這樣跟他止步了,我想你明白,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的感受是怎樣的。」
她的示弱,讓關心靈震驚了。從她認識曾唯一起,她就知道她是個飛揚跋扈的女人,一身的傲氣和自尊,哪裡像現在這副德行?
關心靈苦澀笑了笑:「把柄在你們手裡,我哪能不從?」
……
離開關心靈的家,當曾唯一抬頭看見毫無星星的夜空,不美,她卻哭了。關心靈告訴她,紀齊宣找她,跟她說了這麼一句話。
——無論我怎麼難過,她始終是我的唯一。
視頻風波,因為關心靈的發布會漸漸平息。因為視頻沒有時間,也沒有什麼好細究的蛛絲馬跡,她解釋這段視頻是她和朱孝明約會時的一段監控而已,畢竟兩人已經分手,不要拿此事再說事。
朱孝明那邊一直沉默,似乎默認了這一點,這件事開始慢慢平息下來。
曾唯一在等七天後紀齊宣的到來。
在這七天裡,她努力去學習做一頓燭光晚餐,完全是按照紀齊宣的口味去弄。和紀齊宣相處那麼久,她發現,她僅僅只知道他不愛吃甜食,不能吃重辣。至於特別喜歡什麼,她居然腦子一片空白。是她沒有注意過他,更或者說她從來就沒有想過注意他。可是紀齊宣呢?她問過菲傭,菲傭告訴她,自她來到這個家,紀齊宣就給每日的飲食列了個表,上面寫著幾百種食物,甜的辣的酸的鹹的,種類太多,人看了會腦袋疼,可偏偏紀齊宣把這些全記全了,還全寫給菲傭,讓她變換的做。他總是那麼不動聲色地去寵她。若不是這次做燭光晚餐,她也許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知道這個悶悶的男人對她的無微不至。
她也想為他做點什麼,她第一次很努力地去學習烹飪,儘管做得不好,她也沒有像以前一樣放棄。切菜手指切破了,她也不叫,含在嘴裡繼續。用曾乾的話說,「媽咪,你這麼努力練刀功,是不是想去謀殺剁屍?」
「再吵把你小JJ切了。」
曾乾於是無比憋屈地灰溜溜滾回了自己的房內。
……
從紀齊宣離開的第一天晚上,曾唯一會在晚上十點或者十點半,給紀齊宣發條簡訊,不多不少,只有兩個字,是他曾經給她的兩個字,她現在學會了。
晚安。wan,an——我愛你,愛你。
紀齊宣會回給她,晚安。
她想,等紀齊宣回來了,她還要一家三口去迪士尼樂園玩,那個時候,她會攙著他的胳膊,用心與他走過美國小街,拍上一張真實無比的相親相愛照片;她還要去出海,依舊是那艘遊輪,但是她會陪他釣魚,會陪他喝香檳,還有與他溫存。她很喜歡紀齊宣的笑容,臉頰處的兩個酒窩,不深不淺,卻那麼恬靜。
終於到了第七天,紀齊宣是晚上的飛機,預計凌晨左右到香港。
紀齊宣剛出出口,就見曾唯一依靠著車,站在門口,對他傻笑。紀齊宣抿嘴微笑走過去。曾唯一本來想來個熊抱熱吻的,可她的手才剛剛撐開,就被紀齊宣握得結結實實。
他把她的手捧著,低頭細細看著,目光灼灼。曾唯一納悶,他這是怎麼了?
他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風衣外兜里,也不知摸到了什麼,又把手拿了出來,另一隻手又抬起曾唯一的手。原來,他手上有一枚戒指,他正在為她戴戒指。
曾唯一吃了一驚,這才發現,紀齊宣的無名指上已經戴上了與她手上一對的戒指,一樣的款式,不同的大小,但足以證明,他們是一對。
他們結婚註冊那麼久,婚禮沒有辦,連婚戒也沒有。如今,他補回了婚戒,就差一個婚禮。
Ben扁著嘴把目光往別處看,相當不滿眼前這兩位在他這位單身漢面前秀恩愛。
「Ben,你和司機乘計程車回去。」
車留著自駕回家,或者搞什麼車震門?Ben又不滿了,幾乎是含淚瞄向司機,果不其然,司機的嘴比他還要扁。
迫於紀齊宣的壓力,在機場門口,有兩位先生正在風中凌亂……
曾唯一坐在副駕駛位上,手不斷地摩挲自己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她這一生只喜歡過一枚戒指,可是無緣戴上。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愛不釋手地去喜歡一枚戒指。未料,如今的自己,竟然能看這枚戒指看得痴了。
紀齊宣的手忽然覆蓋在她手背之上,那枚同樣款式只是大小不同的戒指映入她的眼帘。這是屬於她和他的……她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親愛的,我準備了燭光晚餐在家,回家我們浪漫浪漫?」
紀齊宣朝她微笑。可還不到一會兒,他們眼前一頓刺亮。兩人幾乎同時正眼看去,頓時呆若木雞。在同一個車道,正前方卻有一輛快速逆行行駛的車輛!時間完全來不及……
「砰」金屬沉悶的撞擊聲在那個夜晚分外哄鳴。
曾唯一覺得自己腦袋疼。她剛睜開眼睛,便有人飛撲到她身上,哭喊著:「媽咪,你終於醒了。」
曾唯一愣怔了一會兒,略有不明白地坐起來,看向周圍。這是醫院,而且似乎又是上次紀齊宣生病住的醫院。她怎麼會躺在醫院,而且她頭怎麼那麼疼?她稍一動胳膊,就感覺手臂有撕裂般的疼痛,她忍不住吃痛咬牙。
「一一,你手脫臼了,別亂動。」從門口走進來的是紀老頭。他看起來略顯狼狽,身上穿著睡衣,頭髮蓬鬆。曾乾也差不多,同樣穿著睡衣。
她最後的意識,是2點左右接機,然後和紀齊宣開車回家,再然後一輛逆行行駛的車朝他們飛奔,紀齊宣借著最後一點時間及時拐彎,可最終還是來不及。
一想到這裡,曾唯一立馬意識到什麼,倏然瞪大眼,驚恐害怕地問曾乾:「曾乾,你爹地呢?」
曾乾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曾唯一立馬跳下床,問略顯沉重的紀老頭:「紀齊宣他……他出什麼事了,爹地,你告訴我?」她問得迫切,淚水也跟著流了出來。
「還在手術室里。他傷的比你重很多很多。」
曾唯一當即懵了,幾乎想立即跑過去,奈何這次事故,她舊傷復發,腳踝又韌帶拉傷了,走不了路。但她卻強忍下來,想繼續走。站在旁邊的護士立即把輪椅推過來,囔囔:「要保養腳啊,要不然會落下後遺症的……你……」護士本想再嘮叨什麼,可看見曾唯一臉上滿滿的淚水,頓時給咽了回去。
曾唯一幾乎是衝刺到達手術室門口,但見一位男子頭上包著紗布,低頭悶聲不吭地坐在長椅上,他前面站著一位交警,手上端著記事本,正在記錄什麼。
「我們測試出你體內酒精濃度過高,酒後駕車,小子,你的駕照要扣押。」交警有板有眼地一字一道。
坐在長椅上的受傷男子也爽快,從口袋裡掏出駕駛證遞給交警。交警接過,讓那男子簽字,目光轉向正朝他們怒視的曾唯一。交警走過去,上下打量曾唯一:「果然,你傷得輕。」
「什麼?」交警的話,讓曾唯一感到一絲疑惑,難不成她該傷得重嗎?
「一般迎面有車相撞,司機都會出於本能把方向盤往右轉,以減少對自己的衝力。但是事故現場,您先生的車是往左轉,保護的是副駕駛位上的人,也就是你。」
曾唯一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很想哭,想撲到紀齊宣懷裡,放聲大哭。
交警繼續說:「很難想像,有駕駛車齡的人在遇到危險往右轉這儼然是一種長久的習慣。可是您先生在那麼危機時刻,幾乎是瞬間的事兒,他居然毫不猶豫把車頭左轉,那幾乎是一種本能,一種出於保護您的本能。可見,您先生很愛你,對你的愛已經出於本能了。」
曾唯一原本蓄滿在自己眼眶裡的淚水瞬間決堤,她無法用言語表達,只能無聲哭泣。
在他們身後的一老一小,老的哭了,小的也是快哭了的表情。
手術室的燈終於暗了。車推了出來,臉色發白的紀齊宣靜躺在上面,看起來那麼虛弱。曾唯一忐忑地站起來,抓住主治醫師的手臂忙問:「我老公有沒有事?你告訴我。」
「他的腦部受到嚴重的撞擊,有腦震盪,再加上失血過多,可能要有一段時間才能醒來。腳骨折,鎖骨、胸肋骨也斷了,可能要留院勘察幾個星期再定論。」
失血過多?腳骨折,鎖骨肋骨都斷了……曾唯一只感覺天塌下來,她軟趴趴地跌坐地上,眼神空洞。
紀齊宣,我何德何能讓你出於本能去保護我?
她要了間兩人室病房。也許是紀齊宣腦震盪太嚴重了,她等了兩天,他都沒有醒。
第三天的早上,陽光明媚,她坐在他床邊,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她用戴了戒指的手與他的手相觸,她說:「親愛的,你醒來以後,我每天都會說一句,我愛你。」
他依舊毫無表情地靜躺。曾唯一苦澀一笑,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下。
紀齊宣的手輕輕包住了她毫無力氣的手,輕微的,但曾唯一卻結實地感覺到了,她倏然睜開眼望去。
紀齊宣朝她微微一笑,臉上有不深不淺卻恬靜的酒窩。他努力地說著三個字:「我愛你。」
他那麼努力,不過就是想愛她,用本能去愛一個自己想愛的女人而已。他知道,寵和愛是不同的事,寵可以沒有交流,而愛不行。他要學會說那三個字,即便他是那麼含蓄的男人。
她第一次發現,相愛是那麼一件幸福的事情。以前她以為世間有無緣無故的愛,就會有理所當然的寵,結果她錯了。
還好,他的堅持,他的愛意,讓她明白,深情,來之不易,揮之不去,她怎能辜負這樣好的人?
她含淚對紀齊宣說:「謝謝。」
——謝謝你,讓我懂得,如果愛,請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