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成謎的往事
2024-10-05 17:19:49
作者: 錦竹
沈淺來這座城市起碼也有兩個多月了,她覺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比她失憶以後的這五年時光還要精彩,遇見曾經暗戀五年的男人,陪伴她這麼多年的混血兒也要當爸爸了,而她也不可思議地與一位美男住在一起。這仿佛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一步步做到的事,她僅僅只花了兩個月。
沈淺每個星期都會給她媽媽打個電話噓寒問暖,她媽媽總是淡淡回應,並無多大波瀾。這就是母女倆的隔膜,連沈淺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是不喜歡現在的她?還是更喜歡以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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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班早,李美麗突然性起想買一些首飾,作為陪吃陪玩陪聊的三陪沈淺,只得跟著去。兩人對這城市也不怎麼熟悉,一般逛街都是在商業街逛逛,兩人相當默契,直接往百貨商場去。雖然沈淺一直囔著肚子餓要先去吃飯,但她拗不過李美麗,只得被拉著直接奔向二樓。
二樓是金店專櫃,李美麗轉了一大圈,看著琳琅滿目的首飾,應接不暇。李美麗見到一個專櫃裡有條很符合她品位的白金項鍊,於是停了下來,杵了杵沈淺的手臂,「這項鍊怎麼樣?」
沈淺瞄了一眼,木訥地說:「還好啦,一般。」
李美麗嘴角抽了抽,認識沈淺那麼多年,每次買東西徵求意見,沈淺的回答永遠是「還好啦,一般」。問了也是白問。李美麗決定跟著自己的想法走。她叫售貨員把東西拿出來,售貨員露出職業笑容:「不好意思,這款項鍊是別人特別定做,您可以看看別的款式。」
李美麗先是愣了愣,表情頓時有掩蓋不住的絲絲失望,原本興奮的心情也發生了質一般的改變。她隨意瞄了瞄耳釘區域,然後問了問旁邊比她還沒興致的沈淺:「你要不要買耳釘?」
「你知道我不愛戴首飾。」
「那耳朵穿那麼多洞幹什麼?你左耳都連穿了七個耳洞!」
沈淺不禁摸向左耳那七個耳洞,其實她也很納悶,以前的她到底是怎麼了?一個耳朵穿七個耳洞有必要嗎?
售貨員這時卻插上一句:「想必這位小姐的心上人是七月七日生。」
李美麗蹙眉疑惑地凝視售貨員,沈淺也不解地看著她,售貨員繼續職業的微笑:「這其實是源自一本迷信書,是小女生很迷的那些星座命理什麼的。貌似是七年前的吧,我記得那年是閏年,要是屬虎又是七月七日生的男孩那年會有災星降臨,只有身邊的人左耳為他打七個耳洞,方能解災。本來這事誰也不會信,但貌似那年有個很火的偶像明星在拍戲過程中,出現意外去世,偏巧那明星是屬虎又是七月七日生。那時我可喜歡那明星了,所以這事就記得清楚些。」
「這也太邪乎了吧?」李美麗顯然是不信,沈淺也不信,以她的性格會早戀?會因為一個這麼邪乎的迷信去打七個耳洞?要知道耳朵上很多穴位,打那麼多耳洞有害健康啊!
「其實這也是玩玩而已的東西,確實不大可能。」售貨員然後又非常職業化地為沈淺介紹耳釘,「我覺得這款逗號小耳釘很有特色,戴起來又大方又顯得年輕。」
沈淺瞄了一眼,還是沒提起興趣。
正在此時,售貨員似乎把注意力看向他們倆身後,很有禮貌地說:「總經理好。您的項鍊已經打好了。」
「小橙,你看看你滿意不?」身後傳來較為穩重的聲音,而這聲音,她們倆都熟悉,李美麗立即轉身,便見到西裝革履的秦昊還有他身邊的未婚妻於橙。
秦昊也是愣了一愣,隨即淺笑而對,「這麼巧。」
李美麗很假的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杵了杵一旁發呆的沈淺,沈淺回道:「巧斃了。」
在秦昊身邊的於橙,與第一次見面的感覺截然不同,她沒有沈淺高,屬於小鳥依人,上次的捲髮今日盤了上去,看起來倒有點少婦的感覺。她略有吃驚,側頭問向秦昊:「你和沈小姐認識?」
「嗯,你也認識淺淺?」秦昊顯然也有些吃驚。
兩人互看幾眼,心裡也不知道揣摩著什麼,於橙更是顯得不安,她用手挽了下額前的發,不自然地說:「黑狗警長鬧肚子,所以就去找了沈小姐……」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把眼睛抬起來,看向秦昊,好像很怕被「捉姦在床」一樣。秦昊也不多問,以笑回應算是略過去了。
「淺淺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很照顧我。」這下是秦昊向於橙解釋了。然而李美麗對於秦昊的解釋顯然是嗤之以鼻,這種關係可是撇得很輕巧卻又讓沈淺很無地自容。李美麗以為沈淺會有很受傷的表情,側臉看去,只見沈淺捂著肚子,低著頭,倒是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聽見若隱若現的咕嚕咕嚕聲,該不是已經傷心過度,嗚咽起來了吧?
李美麗怕沈淺傷心過度,吆喝著:「你們忙你們的,我們還有事先走了。」說罷,拉著沈淺一溜煙地離開。
秦昊忽然回頭:「淺淺,記得豪華遊輪。」
李美麗代沈淺「哦」了一聲,拽著沈淺跑了下去。被拽得莫名其妙的沈淺很無辜地問了一句:「你不買首飾了?」
「買你個頭啊,我還不了解你,你一難過就胃疼,剛才那模樣,我是怕你控制不住,直接大哭,那樣我會很丟臉的。」李美麗白了沈淺一樣,把沈淺塞進她的車裡,開車走人。
沈淺坐在副駕駛位上,說:「我其實是餓得胃疼,你沒聽見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嗎?」
「啥?剛才那是你肚子叫?我以為……」李美麗徹底拜服了,朝天翻個白眼,「你這女人,果然是沒心沒肺,這也好,拿得起放得下,你是不是不喜歡秦昊了?」
「喜歡啊。」
李美麗側頭睹了眼沈淺,神情疑惑地問,「那人家訂婚了,你不難過?」
「唔,沒得到過,沒必要難受吧,難受了也不會是我的。」沈淺的語氣是如此的淡定,倒是李美麗多愁善感了。李美麗只好搖晃著腦袋,哭笑不得,「這樣也對。」
李美麗本來是打算送沈淺回家的,不想路途中,她家那口子給她打個電話,叫她去醫院,她家那口子食物中毒,在醫院躺著撒嬌呢。李美麗又是無奈,又是鬱悶,由於電話擴音大,沈淺聽見了,便又「賢惠」了一把:「你去吧,把我丟在菜市場附近就行。」
李美麗非常抱歉地點點頭。
沈淺從菜市場買了黃魚面,打包給尤然吃。她手提黃魚面,顛顛地走進江夏小區,但她走到離家不過十米的地方後,卻站著不敢動彈了。尤然的別墅外停了一輛車,車牌底色是白色,這是軍車!在路燈的反射下,那輛黑色的車鋥亮鋥亮,沈淺不知為何,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害怕。
不一會兒,從別墅里走出三三兩兩幾個人,沈淺立即躲在圍欄一邊,借著灌木擋著自己。
走在最前面的沈淺知道這個人,是尤司令,電視上看過。他身後跟著一個健碩高大的男人,想必是保鏢什麼的,還有一個與尤司令差不多的男人,身形瘦高,一副知識分子的模樣。旁邊曲著腰的是老張。
「老張,你多勸勸少爺,我就這麼一個兒子。」
「可是司令,我覺得少爺真的比以前好很多,至少比以前真實。」
「你的意思是說,是那個女人的功勞?」尤司令睨了一眼,顯然不悅。
老張連忙辯解:「不敢說功勞,但至少總覺得有一定關係。」
「那你明天把那女的資料給我。」幾人已經走到車子旁邊,老張為尤司令一邊開門,一邊說,「好。」旁邊那瘦高的男人插嘴,「司令這次還是別管小然了,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
尤司令大聲呵斥,「你是怪我當初做得不對?」
「確實不對。」瘦高男人面不改色地說道,看起來不怕激怒尤司令。尤司令咬牙切齒,一副氣打不出的暴躁樣,他狠狠擺手:「好,這次我不管可以,你得給我做個保證。」
瘦高男子伸手指向車子,示意尤司令上去再說。尤司令面色不悅地鑽了進去,餘下的人緊接著都進去,車開走了。當見不到車影以後,沈淺才走出來,泛白的燈光打在沈淺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臉色。她把目光轉向尤然的別墅,忽而心裡沉甸甸的。
這樣的家庭,註定不能自由。
沈淺回到家,打開門的那瞬間,卻見尤然站在那邊的落地窗眺望著外面。也許是聽到響動,轉過頭看了看,見是沈淺,原本凝重的表情瞬間化開,面帶微笑,不輕不重地說:「你終於回來了。好想你。」
「呃……」
只見尤然朝她走來,目光柔和,步伐健穩,然而更攝魄的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眼裡投射的是抑制不住的閃爍精光。
尤然朝沈淺走來,沈淺的胸腔好似灌滿了鉛,沉甸甸的。對於尤然這種突然的發騷,以沈淺的性格,會直接對天翻個白眼。偏偏他目光點點,似一道流光貫穿沈淺迷糊的大腦,讓她頓時激靈起來,新陳代謝加快,有點緊張。
尤然走到她面前:「我在想,要是你再不來,我就自己解決了。」他笑得如此坦蕩蕩。
沈淺腦海幽幽地提取關鍵詞,等她來……要是不來,自己解決……自己解決什麼?沈淺驀然睜大眼睛,立即退後,一副防備的樣子:「你、你想幹嗎?」
尤然愣了一愣,本是莫可名狀,最後茅塞頓開,撲哧笑了起來,附耳呼著熱氣,吹得沈淺的耳根通紅,他說,「你想幹嗎?想的話,我可以配合一下。」他話裡帶著小小的曖昧,還有點壞壞的。
沈淺咬咬牙,本想推開他,不想他忽然一手攬住她,把她帶到他懷裡。沈淺一下子慌張起來,奈何手裡提著東西,不能大幅掙扎,只能稍稍掙扎著說,「我的意思是幹什麼,不是那個啊!你齷齪。」
「那你剛才把我的話,領會成什麼了?」尤然似笑非笑,不理會沈淺的掙扎。
沈淺這下沒話說了。她承認,她剛剛有那麼一點點不純潔,想歪了,她只好認錯道:「我錯了。」
尤然似乎滿意了,手也跟著放開她,俯身拿過沈淺手裡提著的黃魚面,「就知道你會帶吃的給我,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黃魚面?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他邊說邊進廚房取碗筷,落下沈淺愣在原地,慢慢回味剛才一系列的話……
所以尤然所說的想她,是想她手裡的黃魚面,他說她再不來,他就自己解決,是叫外賣或者自己煮方便麵吃?這麼一分析,沈淺頓時一臉黑線,頓感無力。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她想多了。
「你不吃嗎?」尤然坐在餐桌上,搖晃著手裡的筷子,無邪地朝沈淺笑。
「我吃飽了。」沈淺心裡不是滋味,想上樓沖個涼,澆滅心頭那把無名火。尤然抬頭看向沈淺無精打采的臉,不禁淡笑地喊了一句:「沈小姐。」
沈淺轉頭過去。尤然說:「你什麼時候沒班?」
「幹嗎?」忽而想到尤然會領會另一層意思,立即再接了一句,「幹什麼?」
「我家淺淺把你的禮服弄壞了,我想賠你一件。」
原來是這事,沈淺本身就覺得那禮服沒什麼用,再者那件禮服大多是她家的那隻雜毛啃的,她擺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算了,不需要。」
尤然神色不變:「實在不方便,那你告訴我你的三圍是多少,我幫你買一件。」他又在笑,笑得那么正常,卻讓沈淺毛骨悚然,隨便告訴一個男人三圍,成何體統?想到他已經知道她的胸圍,她就尷尬不已,她頓了頓:「真不需要。」
「要是你不知道,沒事,我可以幫你量。」他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半眯著。
沈淺一驚,猜到尤然這種有點家底的公子,最不喜欠別人什麼,尤其是與金錢掛鉤的東西。沈淺只好妥協:「那等、等星期六,我那天休息。」
「正好,這幾天我要出門,星期六早上九點?」
沈淺奇怪地問:「為什麼是星期六早上九點?」要知道陽光國際酒店位於本市機場附近,離市區兩個小時的路程,每天的班車時間是早上八點到晚上七點,這樣多不方便。
「沈小姐,那時你沒時間嗎?」尤然保持著微笑。
沈淺吃了癟,只好緘默不語。她只好點頭說:「我知道了,我先上樓了。」
「好。」
沈淺扁扁嘴,獨自上樓。走到一半,尤然忽然喊:「淺淺……」沈淺的心忽而打了下鼓,心裡有點點緊張,應聲轉身,只見淺淺搖晃著尾巴跑到尤然的腳下,抬頭與尤然對視著。
見尤然的笑容是那麼溫馨,她忽然憶起她夢魘中那位每次笑嘴角泛著梨渦,總會帶著暖流流過她全身的少年,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見他幽幽喚她,「淺淺。」
淺淺。很多人都這麼叫她,但從來都沒有那種暖流流淌身心的感覺。
星期五下班以後,她本想例行打掃衛生。沈淺算是個比較整潔的女人,她見不得亂。她本想打掃下自己的房間還有整個一層。不想她剛把自己房間收拾完,就見到淺淺從尤然房間裡搖搖擺擺走了出來,嘴裡銜著一堆紙走到沈淺面前,放在簸箕上,搖擺著尾巴,一臉邀功的樣子,好似它幫助收拾房間是一件多麼厲害的事。
沈淺順勢摸摸它的腦袋,拿起這一堆紙,看看是不是有用的。
這是病歷,上面詳細地記載了尤然那次事故的詳細經過。那是三年前冬天的事,早上六點,那天霧氣很重,剛打了霜,他開車的時速是110,在九行高速入口由於車輪打滑,撞到圍欄直接翻車。
九行高速?沈淺愣了愣,去的地方是她的城市?尤然去那個地方幹什麼?窮地方,難不成去旅遊?但也太早了吧。沈淺有些納悶。
她又隨手翻了幾頁,看到尤然的基本資料,沈淺愣怔。尤然身高一米八三,居然這麼高?她之前還真沒注意,也許是她自己本身也高,所以沒感覺出來。當看到他的出生年月日,沈淺首先是被他的生日吸引了,七月七日。他居然是七月七日生?沈淺聯想到那日售貨員的話,不禁掐算了下他的生肖,她當場大驚失色,屬虎的。
沈淺一下子哭笑不得,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居然有這麼巧的事,那麼會有人為他打七個耳洞消災嗎?沈淺打開尤然的房門,把病曆本整整齊齊地放在他的書桌上。尤然在浴室洗澡。沈淺順道四周望了望他的臥室,他也是愛整潔的人,房間收拾得很整齊,她瞄了眼他書架上的書,有各類雜書,人文地理什麼的,唯有一本很不合類的書插在裡面,那樣格格不入。沈淺忍不住拿起來看了下。
七年前的算命命理書?這本書有些舊,裡面的紙張都泛黃,質感很脆,沈淺翻了一頁,從裡面掉出一張紙條,沈淺拾起,上面有字跡,很醜的字,歪歪扭扭,有點幼圓體的感覺。
——老公,我來保護你。今年你只能乖乖躲在我的懷裡,不讓你單獨走。聽見沒?
上面畫了個四不像卡通的兇悍表情。
原來……也有這麼一個女孩,曾經保護過他。沈淺忽而摸了摸自己左耳那七個耳洞,心頭一陣疼痛,當初她去打這七個耳洞,到底是為著怎樣的男孩?他是否如那夢魘中,帶著溫潤如熙的微笑,能喊出讓她身體仿佛流過暖流的「淺淺」二字?
這是沈淺第二次好奇自己的過去。她拿起手機給她媽媽打了電話。她媽媽接了電話,有些錯愕,因為沈淺一般都是固定星期天給她打電話。
沈淺問:「媽,我想問你個問題。」
「什麼?」
「我……」沈淺略有些遲疑,她答應過她,不會再對自己的過去好奇,只是……她摸了摸自己左耳的那七個耳洞,還是忍不住地問了,「在我失憶前,我是不是有男朋友?」
電話那頭一片沉寂,半晌,沈淺都覺得自己等了一個世紀,沈母說,「嗯。」
「他……」
「你答應過我什麼?」沈母不輕不重地反問了一句,打斷了沈淺的繼續發問。沈淺只好不再吭聲,掛斷了電話。她終於知道她確實有過這麼一個少年,為了這個少年,她打過七個耳洞。
他現在,還好嗎?是不是跟尤然一樣,還沉浸在舊日歲月中?她突然拍著自己的腦袋,怎麼這麼多愁善感了?她把書重新塞回去,出了尤然的房間。
她決定要做無憂無慮的沈淺。
她深吸一口氣,便回自己的房間準備洗澡了。不想,浴室不能用了,不能生成熱水。她體質不是很好,不能洗冷水澡。她本想找人來修,但估計維修工都下班了,不洗澡吧,又覺得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挨不過去,晚上肯定睡不好。沈淺思來想去,還是敲開了尤然的房門。
門開了。
只見尤然腰間繫著浴巾,似要搖搖欲墜,頭髮上還滴著水,一點點滑在深刻的輪廓上,忽上忽下的胸脯上也帶著剛出浴的潮氣,漂亮的倒三角身材在她面前晃蕩一下,沈淺就覺得暈了一暈。
原來男人出浴,也是能讓人噴鼻血的。
尤然一點也不介意沈淺這般細緻的打量,反而嘴角掛著微笑對沈淺說:「怎麼了?」
尤然看著抱著睡衣,可憐巴巴站在門外的沈淺。
沈淺結結巴巴,斟酌再三才說:「我的浴室放不出熱水。」
「那來我房間洗吧。」
沈淺一溜煙地飄進浴室,然後關上門,大口大口地喘氣。留在外面的尤然嘴角立即溢出一絲苦笑。
尤然在身上披了件衣服,走至陽台,雙手拄在圍欄上,目光眺望……對面還是一望無際的海,海灘上零星有些人正趴著曬著最後的夕陽陽光浴。依舊熱辣的陽光刺得他的眼睛都開始疼了起來。自復明以後,他很難接受陽光,也許是習慣了黑暗,他這幾年的世界裡,只有三樣東西。黑暗、他的導盲犬淺淺還有深入骨髓的記憶。
如果她不出現,他想他會沉浸在自己的黑暗裡,永不出來。
「尤先生?」沈淺草草沖了個涼便出來了,她雙手捂住毛巾,身上穿著嚴實的浴袍,試探地喊了一句背對著她的尤然。
她剛出來,找不到尤然,四周望了望,便見到陽台上的他。頎長的身形獨立在夕陽之下,即使那麼光芒四射,沈淺還是隱隱感到一股孤獨,她觸摸不了的孤獨。
尤然驀然轉頭,見沈淺披散著濕漉漉的頭髮,包得嚴嚴實實的身子,還有怕生又害羞的表情,不禁輕笑。他朝沈淺走去,指了指她那完全沒有擦水的頭:「應該擦一下。」
沈淺連忙用手上的毛巾擦,只一抬手,她就感覺這浴袍要鬆了似的,讓她十分不自在,只能低著頭,擦擦滴水的發梢。
尤然見她這副「艱難」的樣子,失笑接過她的毛巾,幫她擦了起來。沈淺大呼小叫:「尤先生,這個我自己來,不用勞煩你了。」
「你閉嘴。」
沈淺只得乖乖閉上嘴。尤然溫柔地幫她擦完頭髮,然後從抽屜里拿出吹風機,幫沈淺吹頭髮。他的指尖繞過她的髮絲,沈淺的發色不好,有點黃,還好發質保養得好,分叉很少,斷根幾乎沒有。尤然一邊為她吹頭髮,腦海里忍不住想起以前,她也幫他吹頭髮,還喋喋不休地說:「老公,你頭髮好烏黑啊,我也想要,我頭髮偏黃。」
「我人都是你的了。」
「是哪!」她親吻他的頭頂,然後把頭擱在他的頸窩裡,雙手環住他的腰,從後面抱住他,「老公,你身上的什麼東西都是我的。沒經過我的允許,不准私自外借。」
「好。」他寵溺地笑道。
「包括你的小JJ,也不准私自亂用!」
「淺淺……」他這下是哭笑不得。
「嗯?」她把音調一下子抬了起來,似一種威脅。
「好,只給你用。」他無比委屈。
「嘻嘻。」她滿意了,抱住他親了起來。
吹風機的嗤嗤聲一直連綿,尤然摸了下,感覺差不多幹了便停了下來。沈淺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還帶著點小潮濕的觸感,手感很不錯。她正想起身轉頭說聲謝謝來著,不想有人先快了一步,尤然忽然俯身靠到她背後,自後抱住她,有些失控地低喃著:「淺淺。」
沈淺立即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只覺得他渾身那滾燙的溫度一下子全數傳給她,讓她渾身如火燒一般,臉也跟著燒紅了。
「尤……」她剛想開口,只聽見尤然說了一句話,頓時讓她這火燒的身子澆了一盆冰冷的水。
「沈小姐的腰圍可是兩尺?」
「……」
她明明是一尺九……
尤然說要賠她一件晚禮服,於是兩人約在中午吃飯那會兒去買衣服。
尤然帶沈淺來的地方,不是她所熟悉的商業區,而是她從來沒來過的一個郊區繁華段。尤然也沒準備帶沈淺去像百貨商場那樣大型的購物天堂,帶她來的是一家專賣女性衣服的高檔店裡。
這家店鋪很大,足足三百平方,位於十字路口交接處。裡面有許多各式款式,看得沈淺是眼花繚亂。從櫃檯前走來一名女營業員,穿著正規的黑色職業套裝,禮貌地問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太太?」
太太?沈淺嘴角抽了抽,她……她看起來很老嗎?
這時,尤然反問道:「你們家老闆呢?」
「老闆今天去參加服裝展去了。」
「什麼時候能回來?」尤然再問。
「請問您是尤先生嗎?」
「是。」
「啊,尤先生,我們老闆特意吩咐過,您來了,她立馬就回來,您稍等。」女營業員鞠了躬,返回櫃檯,打了個電話,「老闆,尤先生已經到了。」
沈淺有些莫名其妙,尤然帶她來這裡是挑衣服的還是來敘舊的?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尤然驀然站起來,走到一件V領繡花白色雙層禮服前,他執起它,摩挲著質感,忽而笑著對沈淺說,「淺淺,這件很適合你。」
呃,又叫她淺淺……說實在的,尤然的忽冷忽熱,讓她招架不住。
被逼無奈,沈淺去試了下那件禮服。當她走出來的時候,尤然笑得很嫵媚。沈淺知道把嫵媚用在一個男人身上不好,但她只能如此形容當時尤然那一笑,蕩漾在沈淺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心湖上,讓她神魂顛倒。
兩人在互相凝視之際,門口忽然匆匆進來一個女人,利落的短髮,深黑色的小西服,還有九分長的低腰緊身褲搭配,給人的感覺帶著中性卻又有一份只有女子才有的淑女氣質。
「姐夫!」那女子顯得相當興奮,甚至有要跳起來的衝動,沈淺嚇了一跳,只見尤然臉上露出淡淡的晨曦微笑,那樣的恰當。
「姐……」那女子像見了鬼一樣,突然木愣地望著沈淺。沈淺發現她的眼裡含滿了淚水……
那個女人叫沈淺,姐。沈淺先是一愣,腦子短暫性休克,思考不來這個女人突然的叫喚。還是尤然忽而笑道,語氣平常地說:「南南,她叫沈淺,但不是你姐。」
於南一副不理解的樣子看著尤然,即使心裡有諸多疑問,她還是沒有再問什麼,只是向沈淺道歉:「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沈淺心裡有著說不出來的彆扭。她明明看見那個女人閃在眼眶中的淚水,也看見尤然與她之間暗地裡的眼神交流,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是唱哪一出,也許真如那個女人所說,她認錯了?
「我們進去說吧,這裡不方便。」於南嘿嘿笑著,率先往裡屋走。
沈淺一直不動,她認為,這是他們倆的敘舊,跟她無關。不想,尤然忽然長臂一攬,把沈淺攬入懷,微笑道:「一起。」
「我去不大好吧?」沈淺掙扎一下,奈何尤然臂力太大,掙扎無用。
「我想你一起去。」尤然直接蠻力讓沈淺就範。
這真是霸道。沈淺在心底淚流滿面了一番。兩人進了一件小會議室,裡面簡簡單單陳列著沙發和茶几,還擺著各式各樣的禮服,一橫排下來,眼都花了。
於南偶爾轉頭看到尤然攬住沈淺,不禁苦笑,然而由心感到安慰,尤然這麼多年的苦,終於可以到頭了。她都不記得有多少年沒看到他們倆肩並肩,走在一起了。
想當年,尤然與沈淺的名字永遠寫在一起,任誰也分不開,就連老師也不例外。她是沈淺認的妹妹,其實她比沈淺大,但還是叫她姐,原因是是沈淺救了她的命。
以前她的性格很內向,交不到朋友,常常獨來獨往。高中學業繁忙,總是要晚自習到很晚,那天她一個人走夜路,路上遇見歹徒,她身上沒財,便要劫色。那天沈淺想給尤然買餛飩吃路過,奮不顧身拿削鉛筆的小刀先發制人地戳那歹徒的大動脈,把那歹徒嚇得連滾帶爬。就是那一夜,她喜歡上了沈淺。她是那麼英勇。
她永遠記得事後沈淺的那句話,「我其實很沒腦,經常這樣衝動卻不想後果。事後,總會怕得要尿褲子呢。」那時候,她不信。
後來,她信了。沈淺敢翹課,敢坐在五樓的陽台上,晃著雙腿等尤然下課,一點也不怕一個後仰,就會摔下去,粉身碎骨。沈淺卻笑說,她這麼做,就是為了讓尤然見到,然後把她抱下來,那樣她就可以撲個滿懷。
沈淺敢夜不歸宿,跟尤然開房。她說,我家尤物,不染指白不染指。那時候她覺得沈淺不要臉,後來的後來,她知道,他們愛得早就是一體了。
兩人並肩走的情景,儼然成為校園裡一道風景線。他們敢公開早戀,大大方方同進同出。老師勸過無果,通知家長,沈淺的母親卻在外地,無暇管制。尤然的父親更是無暇,只是隨口告誡罷了。
那時候她還記得,她默默站在兩人的身後,看著尤然攬住沈淺有說有笑,她既羨慕又嫉妒。
「南南,想什麼這麼入神?」尤然把沈淺拉著坐下,問了問。
於南呵呵一笑,恢復常態,「姐夫找我,有什麼事嗎?」
「幫沈小姐找一件適合她的禮服,過段時間她要參加一場訂婚儀式,我不想她寒酸入場。」
「姐姐……不,沈小姐穿身上的這套就很不錯。」於南又想了想,起身走向那排了一行的禮服架上,搜索出一件長款著地的淺咖啡色禮服,「這件也適合,沈小姐身材高挑,穿這個既高貴又大方,很有氣場。」
沈淺看過去,覺得這件衣服有點保守,露出的就兩隻胳膊,脖子部分露得太少,不能顯出她的脖子。尤然似乎也發現了這點,他指出,「這件顏色不錯,但把脖子的那邊稍微修改下,開個適當的寬度顯出脖子,拉伸臉部輪廓比較好。淺淺的脖子很漂亮,不能浪費資源。」
沈淺聽得一愣一愣的,尤然咋知道她脖子漂亮?她都沒注意。更讓她錯愕的事接著又發生了,尤然接過衣服,用手比劃下尺寸,不輕不重地說:「淺淺的三圍是84、62和86,這件衣服偏小了。」
於南與沈淺都愣了一愣,沈淺更是臉頰紅透,他居然把她三圍弄得這麼精準?她這個當事人都不清楚,他是怎麼做到的?
「姐夫等等,我去裁衣間,弄一下。」於南走進了裡面的小屋裡。
尤然這時抬頭,正好與沈淺的目光重合,沈淺輕輕咳嗽一番,很是不好意思地說:「為什麼尤先生知道我三圍啊?」
「摸過就記得了。」尤然相當淡定地說。沈淺一下子血液倒流,蹭得她滿臉通紅,她結結巴巴地說:「你哪有摸那麼多,你就摸了一下。你亂猜的。」
尤然笑而不答,只是忽然站起來,坐在沈淺的身邊,說了一句:「沈小姐,我說的數字準不準,等下就知道了。還有……」尤然忽而抬起手,把手朝她的胸口摸去。沈淺驀然瞪大眼睛,縮身弓背:「你要幹嗎?這裡有人的,別……」
話還沒嘀咕完,尤然那纖細的手指在離她胸口三四厘米的地方停住,掐了掐,帶走一根長發:「這裡有頭髮而已,沈小姐,我不想『干』,你別激動。」
沈淺死死咬著牙,幾乎想自殺的心都有了。
這時,從小屋裡走出來的於南嘴裡咬著一根線,抖了抖剛修改好的衣服,「沈小姐穿穿看。更衣室進裡屋就行。」
沈淺點頭,拿著衣服走了進去。服裝設計師的私人辦公室沈淺是第一次來,她大開眼界,裡面有各式各樣的線,而布料也都讓她看得應接不暇,好幾款她都叫不上名字。
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放在壁桌上的相框照片上。這是一家四口的照片。照片上有兩個小女孩,還有一對夫妻。兩個小女孩笑得很天真,尤其是較大的那個,抿著嘴,一臉害羞地對著鏡頭。沈淺知道,這就是於南。女人看起來很和藹,目光柔和,眉宇間舒展開,笑得很是平易近人。男人帶著軍帽,不苟言笑,目光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似的。他肩上有一顆金星。這個男人,她又見到了。她就因為這個男人而來,她以為這座城市那麼大,怎麼也不會找到,然而今天沈淺才發現,世界真的好小,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見了面。
沈淺忍不住拿起相框,仔細地看著這個男人,她和他哪點像?她根本找不到。
「沈小姐,好了嗎?」在外頭的於南,忽然喊了一句。
沈淺立即把照片放回原位,應道:「快了。」她火速換下衣服,匆忙穿上那件淺咖啡色禮服,確實改得很合身,量身定做的就是舒服,她略有侷促地走了出來。
尤然凝視著她幾秒,半眯起眼,贊道:「很好。」
「姐夫給的尺碼太准了。」於南忍不住笑道,「交縫處我是用針法縫製的,沈小姐一定要多加注意,別讓人踩了裙角,要不然很容易扯裂,到時候可會走光。」
沈淺點頭,回小屋換衣服。她把衣服換回來,準備出去的時候,又忍不住轉頭看向壁桌上的全家福,默默定格幾秒,走了出去。
尤然見沈淺出來,便站起來,對於南說:「耽誤你不少時間,你先去忙吧,我們也得走了。」
「沒事。」於南笑著說:「那麼訂婚典禮見。」
尤然點頭,望了眼身後的沈淺:「我們走吧。」
沈淺加快步伐跟在尤然身後,禮貌地朝於南點點頭。於南目送著兩人離去後,靜靜坐回沙發上,從茶几上拿出一包煙,點燃抽了起來,眼神深沉。
剛才談話間,她知道沈淺還是那個沈淺,只是沒有了過去的記憶,如今的沈淺沒有當初那不桀的靈氣,多了份傻氣,難道是腦子撞壞了?
不過讓於南略有憂傷的是尤然還是原來的尤然,一點也沒有變,心裡只有一個沈淺,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他要的只有她。沈淺迷了方向,他便一點點把她重新帶回來,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於南不禁苦笑,想起尤然不去相認的理由,「她失憶了,忘記了我們的過去,她忘記了,可我記得。告訴她我們的過去可能成為她的一種負擔,而且這也已成了過去。既然這樣,我就一點點把她帶入我的懷裡,成全一個重新的她。」
「能進你懷裡的,只能是她,是嗎?」她忍不住反問。即使現在的沈淺與曾經的沈淺差那麼多,也可以?
他的回答是,「我答應過她,我的全部都是她私有,不准外借。」
於南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濃郁的白煙自鼻息之間湧出,環繞成一圈圈煙霧徐徐繚繞上升,到最後化為虛無。於南看著那縷白煙,諷刺地笑了。
沈淺是個私生女,以前是,現在即使失憶,也無法改變。尤然應該懂,他們以後的路,不是那麼簡單。他卻還是要走,真是個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