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5 16:11:48 作者: JJ

  有一種人,即使他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卻會讓你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聯想到「假正經」、「小人」、「猥瑣」這樣的詞語。

  池武就是這樣一種人。

  高高大大的池武穿著西裝,廉價的皮鞋擦得鋥亮,頭髮用摩絲一絲不苟地往後梳著,粗略一看,像是一個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小老闆。

  穿過胡同的時候他看見了一輛銀灰色的山地車倚在自家的門外,一個五官英俊的男生幾乎是逃一般地從門裡沖了出來。從男生騎上山地車到一陣風一般從他身旁飛馳而過,也不過一兩分鐘的時間,但他還是看到了男生的校服外套上「X中」的獨特刺繡徽章,讓他眼睛發亮的是男生穿著昂貴的某品牌的鞋子,以及男生因用力蹬車而從褲兜里掉出來的東西。

  一個長方形的、閃著月光般的銀白色機器,池武以為是手機,但走近一看卻是寫著英文Logo的一個MP3。

  胡同里沒人,池武突然以和他的體型完全不相符的速度迅速地蹲下去,將那個閃閃發光的MP3快速地撿了起來。他把MP3塞進自己的褲袋後,四下看了看,臉上又恢復了那種有些猥瑣的笑容,哼著小曲往前走去。

  胡同間光線幽暗,即使外頭仍然有毒辣的太陽,但池武進屋時還是沒能一下子適應,過了一會兒,他便看見了坐在地板上玩的女兒,而徐美鳳木然地望著空空的牆壁,似乎沒發現他進來一樣。

  「鳳,鳳。」池武喚了幾聲卻沒得到回應,陡然提高了音量,「徐美鳳——」

  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池武拉過了塑料凳,坐在了徐美鳳旁邊,涎著臉,手搭上了徐美鳳的肩。

  

  徐美鳳紅腫著眼睛,側過身,突然用力地拍下了池武搭在她肩上的手,一股不耐煩泛上了眼底,聲音尖利刺耳:「你還認得回家的路?不會是又賭光了,回來要錢的吧?我告訴你,老娘一個子兒也沒有。」

  「說得那麼難聽幹嗎,」池武討好地笑了一笑,「這不是我的家嘛,你和小妮都是我的寶貝,我想清楚了,從此以後我不再賭了,正正經經找一份工作,賺了錢帶你和小妮到那個……馬什麼代夫玩。」

  「呸!」徐美鳳冷笑,「池武,我以前就是被你這一番甜言蜜語給哄了,現在你還想騙我?沒門!我現在一見你就噁心,當初我怎麼就瞎了眼,跟上你這個騙子。」

  池武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收了起來,變臉比翻書還快:「哼,那時不知道是誰每天夜裡開著門等著我。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一個丈夫不在家忍受不了寂寞的婊子!」

  徐美鳳空洞的眼睛裡漸漸多了一點什麼東西,嘴唇顫抖著,變成了烏紫色,眼裡是恨不得把池武撕成碎片的劍光,她站起來,直接一頭撞上了池武的胸口。

  池武被撞得胸口一陣發痛,他仗著身材高大,扯住了徐美鳳的頭髮狠狠地往後一拉,只聽見砰的一聲,徐美鳳的前額一下子撞在了擱著鍋碗瓢盆的簡陋鐵架上,一陣噼噼啪啪的破碎聲中,徐美鳳抬起頭,右前額滲出了血。

  一直坐在旁邊的小妮哇哇地大聲哭了起來。

  池武放開了徐美鳳,拍了拍手,說了一聲「瘋女人」,惱羞成怒地往大門走去,但走到大門旁的時候,池武詭異地回過頭,笑了一笑:「剛才那個穿X中校服的男生,是你有錢的前夫的兒子吧。」

  徐美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嗓音又尖又利:「你要是敢打他的主意,我就要你死。」

  「哈哈,我好害怕啊。」池武聳了聳肩,不合身的灰色西裝像一條跨下來的線。

  「滾!」伴隨著這一聲喝罵,徐美鳳摸起地板上一個早已碎成一半的碗用力地扔了過去。

  「咣」,破碗撞在了門上,四分五裂地散成了更多的碎片。

  驚恐的、害怕的、顫抖的一聲「媽——」,喚醒了怒火中燒的女人。

  徐美鳳看見小妮正朝她走來,地板上到處都是鋒利的碎片,她趕緊兩步並作一步跨了過去,緊緊抱住了女兒,眼淚嘩嘩地淌下。

  小女孩並不完全明白剛才的那一幕,但她瘦瘦小小的手指卻輕輕地撫上了徐美鳳額頭上的傷處,呼了呼氣,帶著哭腔說:「媽媽,不疼。媽媽,不哭。」

  鏡頭再拉遠一些,是聽到了打鬥聲、鍋碗碎裂聲的鄰居們,但誰也沒有出來勸架,似乎對於池武和徐美鳳的吵架已經司空見慣。

  一個低低的女聲說:「哎呀,真是陰功啊,那家男人,就是個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賭徒,三天兩頭不回家,一回家就是要錢,那個女人其實也挺可憐的,一個人養女兒,還被丈夫打。女人啊,就怕嫁錯人。」

  另一個女聲也低聲附和道:「那女人剛來的時候,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命歹啊,後來被那男人逼得像母夜叉一樣,讓人一看就害怕。」

  更了解內幕的聲音說:「哎呀,那女人以前住在平安胡同,丈夫總是出門做生意,也不是什麼良家婦女,聽說是發燒暈倒,被那池武遇到,送回家後就勾搭到了一起。後來她丈夫賺到錢回來,她卻已經懷了池武的孩子。嘖嘖,眼睜睜地看著賺到錢的丈夫離開,也並不好受吧。」

  「……」

  所有背後的議論,不管是陰冷惡毒的,還是幸災樂禍的,反正都傳不到此時徐美鳳的耳中。

  她抱著女兒,站在由破碎的瓷片、散開的鍋碗瓢盆,混雜著一地剩菜的地上,覺得渾身冷極了。

  黑暗伸開了章魚一般的觸手,將她緊緊地纏繞了起來。

  她望著今天程立辰來時站著的那個位置發愣,面對六年沒見的兒子,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長高了長帥了」、「像一個大人了」,而是「這樣陰暗的地方會污染了像美玉一般的兒子」,她一個人待在這陰森的地方發霉已經夠了,絕不能讓兒子也跟著她一起去面對這些污穢與骯髒。

  甚至,她很慶幸,在池武回來之前自己冷言冷語地把程立辰趕走了。即使兒子在離開的時候那樣哀痛地看著她,她也沒有一瞬的心軟。

  ——我無法給你美好的、溫暖的、絢爛的、富足的,但至少,不能讓陰險的、醜陋的、冰冷的、惡毒的、污穢的那些接觸到你。

  那些發生在我身上的污穢的醜陋的歲月,已經變成一條奔騰的渾濁的河流,我的腳夠不著底了,我將被吞沒,我罪有應得。

  但你不一樣。

  你活著的意義是世界裡任何美好的詞彙都可以用來形容的。

  有些殘忍是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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