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024-10-05 16:11:39 作者: JJ

  程立辰在老師離開教室後便立刻站了起來,匆匆跟季南說了一句:「下午集訓我不去了,幫我跟教練請假。」然後便背著書包離開了教室。

  季南一定很納悶吧。

  程立辰站在單車棚,彎下腰開鎖,想起自己的死黨,心底便湧上陣陣的暖意,但再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就又如亘古不變的冰山一般,冷冷淡淡了。

  天邊是燃燒著的雲霞,校園高大的梧桐鬱鬱蔥蔥,和漫天的雲霞互相映襯著。

  男生單腳一蹬,銀灰色的山地車迅速地消失在放學的人潮中。

  從玗琅島回來後,男生便一刻也等不了了。程輝煌給了他一張紙:「這是你媽的地址,是她不讓我告訴你的。」

  不可能,怎麼都不能相信。

  媽媽怎麼會忍心不讓自己去見她呢?那麼愛自己的媽媽。

  夏天時蒲扇一下一下地送來涼風讓自己安眠。

  

  每天清晨遞來熱氣騰騰的牛奶。

  帶著自己到海洋公園玩。

  柔軟而富彈性的後背背著玩累了撒嬌的自己。

  做美味的食物,帶著滿足的眼神看自己吃。

  平安胡同外傷痛欲絕地沖自己揮手道別。

  ……

  十歲的記憶並不太清晰,但對於一個母親和一個兒子來說,朝夕相處的三千六百多天足以令人刻骨銘心。

  讓程立辰沒想到的是,父親瞞了自己六年的地址,居然就是與平安胡同相鄰的另一條胡同。

  夏日的白天特別的長。

  熟悉的淺灰色胡同被一片強光籠罩著,卻並不顯得亮堂,反倒更讓兩旁堆著垃圾、箱子、雜物的胡同顯得逼仄。

  一個女人蹲在胡同口不遠處賣菜。

  地上是當季的蔬菜,不太新鮮,像是泡了過量的水發白髮腫。巷子口人來人往,有燙了過時捲髮的中年婦女圍過去,咋咋呼呼地挑著菜。

  「哎呀,你不買菜別這樣挑來揀去,這菜都不能賣了呀。」

  賣菜女人的嗓門很大,尖尖利利的。

  「哪有這麼金貴的菜,嘁!」扭轉身走了。

  賣菜女人黑了臉,朝著燙了過時捲髮的女人嘟嚷了幾聲,距離太遠,但大概可以猜測是「晦氣」或者是別的罵人的話。

  天氣非常的燥熱,日光亮晃晃地照著。

  賣菜女人將身子蜷縮在牆角的陰影下,一下子望望天,一下子望望地上擺著的菜,開始大聲地吆喝起來:「吐血價,虧本大甩賣啦,白菜一斤一塊五,韭菜一斤一塊八……」

  程立辰在距離菜攤一百米遠的牆下,攥著車把的手滿滿都是汗,一動不動地盯著賣菜的女人,血液像是要凝結成塊,又像是胸口突然被誰推進了一把鋒利的刀,咚的一聲,直接掉進了最柔軟的黑暗裡,狠生生地剜下一大片血肉。

  那個隨意地綁著頭髮、臉色灰黑、眼睛像死魚眼一樣鼓著、聲音又尖又利甚至讓人討厭的賣菜女人就是自己的母親徐美鳳嗎?這個形象,與記憶中溫婉、柔和、恬靜的媽媽怎麼都不能重合在一起。

  鏡頭再拉近一些,可以看到賣菜女人臉上掙扎在生活底層的無奈表情。

  男生的眼睛慢慢地紅了。

  徐美鳳低著頭,眼角的餘光看到一輛銀灰色的山地車停在了她的菜攤前,拿著一個水灑正在給菜澆水的她頭也不抬地說:「買什麼菜?」

  強烈日光照著的影子一動不動,也沒發出一點聲音。

  「不買菜別擋著人家做生意。」徐美鳳火了,騰地放下水灑,雙手叉腰,尖利的嗓子才發出一個「你」字,聲音便戛然而止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見了鬼一般張大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保持著這個尷尬的姿勢,直到男生輕輕地、試探地叫了一聲「媽……」

  聲音化作滾滾春雷在徐美鳳的耳中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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