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2024-10-05 16:08:37
作者: JJ
天橋上早已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
警員拉起紅線,電視台的攝像機對準了天橋上的兩人。
看上去冷漠而鎮定的米云云。
臉色蒼白,一絲笑容都沒有的麻伊琳。
談判專家試圖說服犯罪嫌疑人,但幾次嘗試都無功而返。
「目前還不明白花季少女挾持同學的原因,但發生這樣的事情,社會、學校、家長的責任不可推卸。我們不禁要問,新一代的花朵們怎麼啦?」主持人對著鏡頭侃侃而談,這時,警戒線外突然一陣喧譁。
一個男人擠了進來,在低聲和警員交涉幾句後便被放行。
旁邊有人提示主持人:「這男人好像是康泰連鎖醫藥超市的老闆米振山。」
鏡頭迅速地對準了米振山。
談判專家細心地觀察到,一直無動無衷的米云云突然挪動了一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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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或許有轉機。
談判專家示意米振山走過來。
米振山只覺得自己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綁了千斤巨石,短短的十幾步他走得滿頭大汗。他瞪著米云云,完全無視米云云手裡的那把抵在麻伊琳脖子上的刀,就這樣,直直地走了過去。
盲目逼近犯罪嫌疑人無疑是雪上加霜,一旦犯罪嫌疑人心裡崩潰,那就大大地不妙了。
談判專家哀嚎一聲,讓米振山進來做對了嗎?
果然,米云云的聲線顫抖了起來:「別過來,再過來我殺了她。」
「混帳東西,你敢!」米振山出乎意料地暴喝一聲,額上的青筋一條條暴起,「你還嫌臉丟得不夠?」
——混帳東西!你還嫌臉丟得不夠!記憶中,米振山從沒罵過她……在母親去世後,看著米振山陷入痛苦中不能自拔,她暗地裡流淚,想要去勸慰,每一次都被米振山冷冷的眼神把所有的話都逼了回去。她和米振山之間的堅冰非一日一時凍成,外人並不知道其中的痛苦。
——果然,你還是嫌棄我丟了你的臉。你的生日,從前都有媽媽給你訂包廂、訂餐、訂生日蛋糕,也不請別的客人,就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喝酒,那樣的溫馨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是我僅存的一點溫暖。我在媽媽去世後的第一年,也是訂了間酒店包廂,買了同樣的生日蛋糕,那是冬天最冷的晚上,包廂里的暖氣開得很足,直到凌晨你也沒有來。
——恐怕在你的心裡,早已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吧。
「云云,乖,媽媽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我最擔心的就是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得漂亮。」
「你所有的不幸,老天爺都會補償你的,媽媽希望你能忘記這一段歷史,重新去追求新的生活。」
米云云淚流滿面,她望著一臉暴怒的米振山,突然把手裡的刀扔在地上,也不去管麻伊琳,轉過身便爬上了欄杆。
三層樓高的天橋,這樣跳下去便一了百了了吧。
所有的青春,最美好的歲月都會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麻伊琳怔怔地站在那兒,刺目的陽光晃花了她的眼睛,她似乎不敢相信,如毒蛇紅信子一般冰涼的小刀已經被隨意地扔在地上。
——是她把米云云逼到了這種地步,如果米云云就這樣跳下去,她就勝利了嗎?
麻伊琳茫然地看著圍聚了許許多多人的天橋,爬上了橋墩的米云云,還有眼底露出絕望的米振山……麻伊琳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跳下去。
米云云閉上眼睛,突然聽到一聲尖厲的叫聲。
「米先生,不要啊!」
米云云下意識地睜開眼睛,便看見了另一邊,發福的、挺著大大啤酒肚的米振山爬上了直徑為半米的橋墩,不管從哪一個角度看過去,都讓人心驚肉跳。這不是拍電影,天橋下沒有氣墊,只有僵硬的水泥路面。
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蒲公英不知從何處飄來,慢慢地在米云云的瞳孔里墜落下去。
輕盈地,優美地。
可是,米振山不是蒲公英。
摔下去骨骼碎了的聲音,血從身體裡流出來的聲音,米云云的耳蝸里似乎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嗡嗡」聲。
米振山深陷的眼窩裡流露出來的是一種奇怪的平靜,他緩慢的語速,聽上去有一種閃著光的溫柔,就像是四年前,或者更久遠一些的時候,當米云云還是一個胖墩墩的小女孩的時候,米振山便一直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
「你媽走的時候,跟我說要加倍地愛你,可是我沒做到。」
——你剛剛出生的時候,小小的一團,臉皺得像一個老人,我抱著你,一種巨大的幸福籠罩著我。我做父親了,這小小的孩子會長大,會成為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公主。那時候,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握著你柔嫩的小手,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就是我了。你第一次對我笑,我欣喜得抱著你轉了好幾圈。你哭起來,我哄著你,甚至恨不得把全世界都許諾給你。你發燒了,小臉蛋憋得通紅,整夜睡不著,我在一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你長大了,你會說話了。「爸」這一個音節從你的口中像天籟一般地吟出,我怔怔地看著你,好久好久才響亮地應了一聲「哎」。你依偎在我的身邊,柔軟的黑髮貼在我的胸口,這畫面從未從記憶中離開。有一次你在車上睡著,我抱著你坐了三個小時,手臂卻不覺得酸痛,看著你如小貓一般蜷縮在我懷裡,想著將來的某一天,你會像現在這樣,被另一個男人疼愛著,我居然想想就覺得妒嫉了。
——你知道嗎,我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美好的溫暖的真摯的,全部都給你。
——不要有傷害,不要有疼痛,不要有痛苦。
「云云,對不起,那不是你的錯。」
——對不起,四年的歲月沉澱成了這普普通通的三個字。
——其實我還是和當年一樣愛你。
米振山的聲音疲倦而低沉:「你媽媽死了,要是你也死了,那我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
活著。
死亡。
誰不想要有尊嚴、有意義地好好在這世上走一趟,不留任何遺憾和後悔?
——跳下去。
然後便沒有了光,沒有了花朵,沒有了聲音。
「云云,答應媽,好好地活下去,幫媽照顧你爸。」
突然間,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腦海里出現,蓋過了其他所有一切的聲響。
——媽,我沒能好好活下去,我這麼懦弱,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壓力。我想要逃避,想要用死解決這一切。
——我沒能完成對你的承諾,我沒照顧好爸爸,我試了一次又一次,都被爸爸憎惡而冰冷的眼神打敗了,我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爸爸不原諒我,那是因為連我自己都放棄了吧。
「不要跳下去,我們不要死。爸,我們不能死!」撕破了喉嚨,仿佛是燃燒了生命而發出的呼喊聲。
米云云從欄杆上跳了下來,她的膝蓋磕到了僵硬的橋墩,裂開一道大口子,但是她連看都不看一眼,飛快地跑過去,雙手緊緊地抱住了米振山的腿,猶如抱住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我覺得很想哭。」一個擠在人群中的老婦人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