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2024-10-05 16:07:28
作者: JJ
在許久之前,米云云煩惱的事情是:
抽屜里的情書為什麼這麼多?劍道社那個該死的大胖居然也敢在校道上攔住姐表白,是什麼給了大胖如此不畏懼的勇氣?
剪不剪劉海呢?光潔而高的額頭讓自己看起來更加高不可攀了。依然笑著說,或許剪了劉海遮住了艷俏的鬢眉就會變成平民公主。於是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改變一下張揚的形象了……
星期天和林篪、依然、宮明一起去玩,要穿什麼樣的衣服,配什麼樣的包,梳什麼樣的髮型呢?
但是,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就都變了。
一直飛來飛去談生意的父親米振山回來了,要在X市再開一個公司,待在家裡的時候自然多了起來。米振山對她的疏離、冷淡漸漸地變成了每天回家必須面對的一道難題。從一開始還會低聲地喚一兩聲生疏客氣的「爸爸」,到後來餐桌上的冷漠,故意視對方不存在的狀態,其實每一次自己都覺得好像有一口淤血哽在胸口,偏偏吐也吐不出來,只得那麼難受地挨下去。
而學校里,和林篪分手,依然背叛了她,因為上課恍神而被班主任叫去談了好幾次的話,成績也下降得厲害……似乎沒有一件順心的事。
米云云在星期一的早晨幾乎不想到學校去。
她慢吞吞地下了樓,卻見到米振山放下報紙,一臉陰沉地瞧著她:「還不去學校?要遲到了吧。」
米云云畢竟是藏不住心事,臉上也就表現出來了。
米振山「哼」了一聲,說:「你班主任昨天打電話來了,說你最近上課總走神。」
米云云站在旋轉樓梯的最後一級階梯上,瞪著米振山,眼神詫異。自從四年前發生那件事之後,父親似乎就放任了她,不論她是拿了獎學金,學校邀請家長去參加年末表彰會也好,或是幾門考試加起來不到一百分,都不再過問了,而今天怎麼好像是特意在等她一般。
米振山的眼睛一直盯著她:「你是不是早戀了?」
是班主任說了什麼?米云云腦袋裡「轟」的一聲,下意識地回答:「沒有。」
——她和林篪分手了,這也不算是假話。
米振山的眼裡有一道憤怒的火燃燒了起來,他突然站了起來,用力太猛以至於身後的椅子「啪」的一聲往後倒下。他的右手用力地拍在蟠龍石餐桌上,成熟而保養良好的臉上冒出青筋,聲音撥高:「你還敢騙我!若是沒有,你們班主任為何要我關注一下你的交友情況?你是不是不知廉恥,不知羞字怎麼寫?你不要面子,我米振山還要!」
——你是不是不知廉恥,不知羞字怎麼寫?
——四年前,在米云云地獄式減肥過程中,一個網友一直陪她聊天,米云云變漂亮後,在那一年的暑假和這個網友見了面。沒想到整整比米云云大上一輪的男網友卻原來是一個網上慣騙,偽裝得溫柔體貼實則是專門誘騙小女孩的皮條客。米云云和男網友一見面便被囚禁,之後被迫在一家名為「養生館」三層小樓里接客。米振山在X市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請動了市局刑偵隊長,調查了米云云和男網友在網上的蛛絲馬跡,直撲該養生館,米云云在失蹤了十多天後終於獲救。得知了事情原委的米振山憤怒地一拳砸在養生館的玻璃上。雖然米振山上下打點,但被一同解救出來的還有五個來自不同區域的女生,刑偵隊長當即把這當成一件大功勞上報,媒體介入採訪,「市刑偵破獲一起特大網上皮條客案」、「無知少女失足十四天幕後血淚史」。紙沒能包得住火,米振山和米云云的父女關係便在那時候漸漸地惡化了。
「你是嫌我丟了你的臉吧?」米云云瞧著自己的父親,心底有說不出的悲哀,她難過得想去死,這麼些年來米振山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這十四天是她的一段噩夢,受到傷害最大的是她本人,而不是任何一個別的人。作為我最親的人,你不僅不安慰我,疼惜我,相反,你只是考慮到自己,你這樣的人配做父親嗎?配得上父親這一個偉大的稱呼嗎?
「既然你也知道丟臉,為什麼還死性不改?」米振山擊打在蟠龍石餐桌上的手掌一陣火辣辣地痛,他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憤怒地說,「學什麼不好,學人家早戀,難道你受的教訓還不夠?」
仿佛女兒是一隻蒼蠅一般嫌棄的表情浮現在米振山的臉上。
——依然,四年前我沒瘋已經很幸運了。
——媽媽告訴我,既然我已經這麼不幸了,不更勇敢,不更快樂地過接下來的日子,那我這一生就沒有意義了。我不想自己這一生就這樣毀了。
——曾經多少次在月圓之夜,我用小刀在手腕上來回比劃,最終我還是做著今天的米云云。或許你也可以說我是一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
——我要活得比任何人都漂亮,都活色生香。依然,我做到了,所以你看到了一個張揚、沒心沒肺、驕傲得像一個公主的米云云。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
華麗的房子裡兩父女在對峙。
米云云抬起頭,嘴角突然詭異地一揚,鮮明的五官一下子美艷了起來,她緩緩地說:「不如這樣,你權當沒有我這個女兒,也就不用蒙羞了。」
愕然了幾秒,米振山的大腦似被火炙燒著,他像一隻發怒的公牛沖向了米云云。
非常地用力。成年男人的手掌。少女嬌嫩如花瓣的臉龐。
如果完全不控制力量的話,真的會像電影裡演的那樣,「一巴掌抽下去便會流血」。
米云云只覺得口中似乎多了一樣東西,她下意識地吐了出來。
一顆沾滿血絲的牙齒在掌心的紋路上像枯萎了的果實核。
米振山的怒火一下子熄滅了,他張了張口,看著米云云握緊了拳頭從樓梯處跑了出去,穿過客廳玄關,一瞬間不見了。
他並不想這樣的。
——他只是害怕,女兒又被騙了。
——他只是一直不知道該怎樣控制心底濃濃的悲哀。
——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受過傷害的女兒。
——他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
米振山頹然地跌坐在地板上,抱著了頭,低聲地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