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2024-10-05 16:05:25 作者: JJ

  公車在漫長的路上行駛著,灼熱的陽光曬在車窗上,沒有開空調,連風吹進來都炎熱得可以殺死人。耳畔聽著張國榮的《路過蜻蜓》,聲音開得很低,模糊地聽見「讓我做只路過蜻蜓,留下被懷念的過程」。

  從城西坐到城北,依然覺得疲倦,她活動了一下麻痹的足踝,在最後一站下了車。

  今天林箎出院了,宮明淡淡地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接,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拒絕了,找的藉口也很蹩腳,「我的大姨媽來了。」

  從那一天宮明走進林箎的病房,她便狼狽地離開了,過後也裝作漠然,不再去問林箎是否好了一些,或許這就是為了避嫌吧。

  不過,今天早上收到林箎簡訊的時候,心臟還是不爭氣地跳動起來。

  「你不是想要了解阿明多一點嗎?作為送我上醫院的報答,我告訴你一條線索,你到西城區煙花里八巷113號去找一找就知道了。」

  那裡有關於宮明的什麼秘密呢?

  在厚著臉皮問了一個大嬸、兩個小屁孩之後,依然在迷宮一般的小巷裡找到了正確的方向,順著筆直的小巷走到盡頭,一間簡陋的四合院出現在眼前。

  

  腐朽的、已經好久沒人住的氣息瀰漫著。

  門鎖著,依然推了推,木門發出「嘰嘰」的響聲。

  斑駁的外牆因為潮濕長出了蘚類植物,像許多南方小院一般,在門口的右側擺著一個褐色的小水缸,種著浮蓮。

  水缸里幾乎沒有水,一眼望下去,只看見不知是幾毫米的塵埃水垢,還有乾癟的植物屍體。

  踩上水缸的邊沿,依然四下張望,看看沒人,便雙手攀住圍牆使勁地翻了進去。

  沒想到自己這麼大膽。

  跳下圍牆,依然微微地喘息著,開始打量起小院子。

  大概十二三平的小院,不大,牆角一角開墾出來,現在只剩下土壤,不見植物。

  以前或許是一塊花園,種著玫瑰和茉莉吧。

  依然這樣猜測著,慢慢地走過去。

  一間正廳,兩間側房。

  小院的格局簡單,這是宮明曾經住過的地方沒錯,可令人沮喪的是,看上去已經十多年沒人住的老房子,即便裡面真的儲藏著一家人過去的生活,但單靠站在院子裡這樣看,什麼也看不出來啊!

  又不是拍電影,也沒有鑰匙,根本就進不去房間,只能在院子裡傻傻地發呆。

  抱著「既然來了就找一找」的念頭搜了一遍院子,依然看到了牆上的塗鴉。

  非常小的楷體字寫在了牆角的最下方——宮明寫得一手龍飛鳳舞的好字——可以猜測,為了寫這一段段文字,書寫者是怎樣用扭曲的姿勢蹲著或者臥著,一筆一划地寫下來。

  時間將過去溫柔地覆蓋在這些字跡上面。

  其實我,從來也沒想過,有一天還會回到這個地方。當初要搬走的時候,我是抱著那麼興奮的心情坐在爸爸新買的車裡。再見,狹窄的巷道、擠迫的房間、斷手斷腳的玩具、窘迫的生活。

  那時候的我,為一架能飛到三層樓高的遙控飛機而歡呼,為終於坐上了只在電視上看過的摩天輪而高興得睡不著覺。

  我不知道的是,原來用錢可以買得到的東西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珍貴。

  by宮明

  一起打籃球的爸爸。媽媽在小花園種番茄、韭菜和黃菜花,叫我墾土。

  這樣的時光漸漸沉澱在了蒼茫的回憶里。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過是從鄉下到城市的兩年。

  從第三年開始,讓我眷戀的這種日子就結束了。

  「有非常重要的合約,下個月也不回去。」匆忙掛斷的電話。

  「叫阿姨做給你吃,媽回去了一定補償你。」永遠實現不了的承諾。

  慢慢地,再見面也會陡然生出陌生感,再也無法親切地喊「媽」或者「爸」。

  如果不是曾經有過那麼漫長的溫暖時光,自己也就不會這樣地失望。像心臟被「砰」的一聲大力地撞擊,撕裂一般地痛。

  知道自己不可奢望太多,可還是控制不了要做夢。夢見下著毛毛雨的微涼早晨,餐桌上有一杯熱豆漿,和並排著的油條,媽媽在廚房裡歡快地唱著歌。

  夢見暑氣逼人的下午,父親在淡淡的光暈里等候在教室外,然後一手抱著一隻籃球,一手牽著小小的自己。

  溫情脈脈到可以令自己的心臟跳動都變得緩慢下來的夢。

  by在深夜遊盪的宮明

  林篪說得沒錯,來這裡果然可以了解到另一個不一樣的宮明。

  那個總是笑嘻嘻的,眼睛裡似乎永遠沒有憂愁和煩惱,有一種奇異的顛倒眾生魅力的男生,居然有這樣脆弱而柔軟的一面。

  春天的風捲起了微小的草芥,迅速地飛往遠方。

  那個在深夜裡會突然打電話過來的好聽的聲音,那道看著自己的溫軟目光,那個面對著自己永遠寵溺地微笑著的少年——依然仰起頭望著黑紅色的天空,不知怎麼,忽然有一點想哭,心臟就像是被一片潮濕的雨季包裹著。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串散落在地上的珠子,突然多了一根線,迅速地被穿成一串,脈絡清晰了起來。

  原來,男生的內心是那樣寂寞,寂寞到有點像是一個空洞,所以才要拼命地吞噬抓得住的溫暖。

  和林箎在一起睡。

  和許多女生玩曖昧、約會。

  穿著色彩繽紛的衣衫。

  在深夜打電話給自己。

  面對自己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依賴的表情。

  看上去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少年的無病呻吟。

  這個世界,還有多少孩子不能果腹,在城市裡過著沒有未來的流浪生活,在櫥窗外看著一個六塊錢的漢堡流口水,唯一的夢想是可以睡在開著暖氣的房間裡。

  而宮明,你有所求,必能得到。

  在物質上,你像一個俯瞰眾生的國王,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呀?

  大道理誰都明白,但感情是誰也無法操控的。

  被選為年度優秀生的喜悅迫不及待要和父母分享,想看到他們欣慰的表情。

  即使已經比母親高一個頭,也想撒著嬌依偎在母親的手臂旁。回到家可以吃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可以被一盞燈亮著守候,期待在遲歸家的路上接到「兔崽子還不快滾回來」的電話。

  而在極為隱蔽的一處角落,依然看到了一行六個字。

  ——宮明。歐陽依然。

  這兩個名字並排在一起,像頭挨著頭相依的兩個小人,在無限的時光里溫柔地出現在依然的眼瞳里。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