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革命只是一個開始
2024-10-05 15:56:18
作者: X 程序
夕陽如血,正懸掛在西海岸的虛空中,將此刻的大海照得寂寥而空曠。
從中午起,那些蚊子一樣漂浮在遠處的艦隻就在漸漸散去,此刻的海平線好像已變成一條隱隱約約的虛線。
從東海岸和北海岸也有好消息傳來,那兩邊海面上的艦艇也幾乎散盡了。
「早跟你們說過,在我老人家大力協助下,老禿驢已經幫你們把傀儡們都給搞定了。」波夜空愜意地癱坐在燈塔瞭望台的太陽椅上,對著站在欄杆上的井下光說道。然後看了看井下光身邊的顧得滿和小柯,又看了看獨自站在另一個角落裡的河原細美,繼續補充道:「不要一臉的階級鬥爭嘛,反正細美這回也是出了個大醜,又沒傷到你們半根毫毛,還死了好幾個手下,阿光都原諒她了,她也跟你們道過歉了,就這樣吧,人生嘛,哪怕是心裡恨得咬牙切齒,臉上也要笑裡藏刀,你們說是不是呀?」
波夜空話音未落,那幾個剛才還有些尷尬的「政敵」,因為同仇敵愾而異口同聲地吼道:「滾!」
「幹什麼?幹什麼?又沒說錯你們。」波夜空不滿地撇了撇嘴,瞄了一眼河原細美,然後繼續一本正經地對另外三人說道,「看看人家細美,都能跟個不愛的男人同床共枕,內心得多強大啊。再看看你們自己。」說著,波夜空把臉轉向了另一邊,「細美,我選擇跟你站在一起,從概率上來說,這樣我倖存下來的可能性才比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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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我也很看好你。」河原細美面不改色,只微微一笑,聲音清晰而淡然。
「這樣說來,我們才是天生一對啊。」說著,波夜空又瞄了一眼顧得滿。
顧得滿沒搭理他,只是拿著望遠鏡,繼續看著南城的方向。
「你跟誰天生一對?」一個紅色的小辮子從樓梯那裡冒了出來,很快像個被拔起的蘿蔔纓子一樣帶出了高高瘦瘦的小施。
「情況怎麼樣?」還沒等波夜空開口,顧得滿就搶著問道。
「我們的偵察兵坐船繞到了坦克陣後面,抓了幾個搞後勤的民工回來。據這些傢伙說,南城其他的部隊都撤了,但秩序聯盟沒有走,晚上會按原計劃向新唐城發起攻擊。」小施沉聲說道。
「不應該啊,我親眼看見,生進會的人已經答應撤退了的,」波夜空歪著腦袋吸了口氣,然後想到了什麼,「啊,明白了!」
「明白什麼?」小施問。
「那個藏在機甲里的侏儒不是自己把自己給拍死了嗎?秩序聯盟就是由他操縱的傀儡,主人家不在了,傀儡自然還是會按原計劃行動。」波夜空一臉憂慮地點了點頭。
「細美,你有辦法解決這件事嗎?」井下光看了一眼瞭望台左側還穿著花嫁和服的河原細美。
河原細美搖了搖頭:「照原先的約定,上午的事情如果能成,帝釋會的航天艦隊會在一星期後,送來軍援。」
「行啦!」波夜空拍了一下大腿,「看來只能再辛苦我老人家一次了。我這就去划船,把老禿驢送到天堂號上去。」
說著,波夜空伸了個懶腰,起身打算離開。
「慢著!」井下光從欄杆上跳下,「剛才你說,師父為什麼要把你派過來?」
「說你們一會兒可能用得上我。」波夜空得意地昂了昂頭,「這不現在就派上用場了嗎?」
說著,波夜空拔腳欲走,卻發現脖子被什麼東西纏住了,差點摔了一跤,低頭一看,纏在脖子上的是一根布帶,他的耳邊傳來了井下光的聲音:「師父說的是用得上你,不是說讓你回去找他。」
波夜空被帶子拽著,轉過身來,這才看清纏在脖子上的是井下光和服上的衣帶,井下光正用這帶子,把自己當個木偶似的擺弄著。
「阿光,你幹什麼?」波夜空不滿地將脖子上的衣帶扯了下來,「我知道你是很能打,但這並不代表你就能欺負弱小,對不對?」
「你要再廢話,我可真要欺負你啦。」井下光半嗔半笑道。
「好吧好吧,誰讓我們青梅竹馬,如膠似漆,」波夜空嘆了口氣,「那你說說看,老禿驢為什麼要派我過來?」
「我哪知道,你不是智商高嗎?這點事情自己還想不明白,那你憑什麼老那麼自信,連師父都敢頂撞?」井下光嘲弄道。
「這個倒是,」波夜空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那你們說說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把你們難住了。」
「小柯,」井下光朝柯大力努了努嘴,「把你的望遠鏡借給這傢伙用一下,告訴他往哪裡看,別看錯地方了。」
小柯回頭看向波夜空,波夜空直接往他身邊走了過去,小柯將手裡的縮微望遠鏡遞給了他。
波夜空拿起望遠鏡,往小柯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嘴裡還在嘮叨:「哎呀,那個小姐姐好漂亮啊,裙子那麼短,腿也好長,不過呢,」波夜空回頭看了一眼井下光,「跟我們的阿光比起來,還是差了很多。」
「少廢話!」井下光惡狠狠道,嘴角卻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波夜空不再說話,看著望遠鏡里的畫面,神色漸漸凝重。所有人看著他的表情,各自臉上也是陰晴不定。
過了很久,波夜空才終於放下望遠鏡,長長地嘆了口氣。
「怎麼樣?」井下光焦急地問道。
「唉,怎麼說呢,」波夜空一臉苦惱地撓了撓頭,臉上忽然現出得意的表情,「幸虧你們遇到了我……」
「滾!」眾人異口同聲吼道。
「好吧好吧,從小到大,你們就是看不得我優秀,我也早有思想準備,」
波夜空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朋友一場,這種時候,我不幫你們,誰幫你們?」
「你有完沒完?」說話間,井下光又將手裡的衣帶往前一送,勒到了波夜空的脖子上,「你要再廢話,可真要把你吊起來打了。」
「停!」波夜空做出暫停的手勢,說道,「要是外面都是人肉做的軍隊的話,我肯定沒辦法,但既然是坦克,那就相對簡單了,讓它們癱瘓就可以了。」
「怎麼個癱瘓法?」井下光將衣帶往回一收,「坦克又沒聯網,作業系統都是自帶的,就算你有本事入侵,這麼多坦克,你也來不及一台台搞定啊。」
「它們現在不都還趴在那裡沒有動嗎?而且離我們這裡還有一大段距離呢,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波夜空一臉深沉地揚起了下巴。
「我派人近距離偵察過,但只要是一千米之內的移動物體,都會被坦克上的紅外線偵測到。你想去搞破壞,估計人還沒靠近坦克,就會被打成篩子。」
小柯神色凝重地說道。
「誰說搞破壞就一定要聯網或者靠人肉蹚了?」波夜空的臉上再次露出得意之色。
「嗯,精神勝利法也是可以的。」小施撇了撇嘴,「反正嘴炮和鍵盤俠總是最厲害的。」
「沒時間逗你這種沒文化的槓精玩。」波夜空別轉頭,一臉認真地對顧得滿說道,「滿哥,還記得當初在地獄號上,你看見我在實驗室造的那種可以充電的子彈嗎?」
顧得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當時問你,那是什么子彈,你不是不肯告訴我嗎?」
「哎呀,這是人家的隱私嘛,當然不能隨便告訴你們啦!」波夜空忸怩了一下,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其實是這樣的,你們也知道,我現在正在追求那個冷冰冰的小影,我對她怎樣,你們都知道;她對我怎樣,你們也知道。總而言之,就是我對她這麼好,她卻一點都沒有要被感動的意思,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沒有用對方法。你們想,她的身體是由純粹的能量構成的,她的記憶是直接儲存在能量中的,所以要打動她,我是不是該用她更容易接受的方式,來向她表達我的愛意呢?譬如,直接將信息輸送到她的能量身里。」
「這跟打坦克有什麼關係?」小施終於忍不住了,插嘴道。
「閉嘴!」波夜空瞪了小施一眼,繼續說道,「所以呢,我趁著跟小影相處的時候,一直在研究怎樣實現能量和信息的結合。經過對小影反覆地研究又研究,我終於找到了一點點門路,雖然做不到讓能量和信息大幅度地結合,但一丟丟還是可以做到的。所以我研製了一種可以將能量灌入子彈的空包彈,每顆能量彈大約可以儲存一兆比特的信息。我本打算在明年情人節的時候,把一萬首最牛逼的情詩灌入能量彈,然後用我改裝的電子馬克辛機槍,給她來個一百梭,把她徹底打暈。」
「你的意思是,可以將病毒灌入能量彈,然後用狙擊槍,將病毒通過電能,輸送到坦克的主控電腦上,讓秩序聯盟的神風坦克……」小柯皺著眉頭,像擠牙膏一樣地猜測著波夜空的潛台詞。
其他幾個人聽到這裡,也都眼前一亮,都已面露喜色。
「你的能量子彈現在在哪裡?有多少?」井下光急切地問。
「當然在地獄號上,」看到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波夜空得意地舔了舔嘴唇,「雖然情人節還有大半年,但我已經把這一萬顆愛情的子彈都提前準備好了,看你們現在都這麼崇拜我,唉,我就心軟一下,先貢獻給你們啦。」
「滾!」眾人再次異口同聲,然後哈哈大笑。河原細美也笑得很大聲。
一隻藍色的海鷗在划過幽暗的天空,因為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出奇地藍。
這當口,小施將手指伸進嘴裡,朝海鷗打了個響亮的呼哨。
小施此刻心情不錯,因為一刻鐘前,他又見到了這位名叫大風的姑娘。而且,大風還和他肩並肩走在了一起。
按照下午在燈塔瞭望台上的約定,井下光跟河原細美將地藏會和神隱會隱藏在城裡的神槍手都交給了小施,要他負責帶領他們,用狙擊槍在兩千米外的地方,向秩序聯盟的坦克陣發起攻擊。
晚上八點,波夜空讓人送來了那一萬顆愛情的子彈,病毒編碼已被拷貝到彈頭裡,和電能結合在了一起。只要神槍手們將子彈射中坦克的頭燈,病毒編碼就會沿著電路,入侵坦克的作業系統,讓那些坦克變成一堆無法動彈的廢鐵。
能量彈被分成了兩份,其中五千顆被分發給了這支由五十個神槍手組成的小分隊,另外五千顆留在了城外的第二道防線上,以防有漏網之魚突破。
「還以為再也沒機會見面了呢。」在張口結舌地說話前,小施先是嘿嘿笑了兩聲。
「哦。」大風點了點頭,沒有露出一絲感慨或欣喜的意思。
看到話題就這麼被終結了,小施心有不甘,撓了撓頭,繼續說道:「你這槍法是怎麼練出來的?」
「譬如,最開始有一千個像你這樣的人,然後每次射擊課上,這一千個槍手,只要誰在課後的小測驗里,排在最後一名,這個人就會被當著其他人的面射殺。這種情況下,如果你能活下來,你的槍法一定會變得很完美。」大風的語氣很淡。
「你是在開玩笑吧?」雖然心裡有些毛骨悚然,小施還是努力在臉上堆出了輕鬆的笑意。
「當然是玩笑。」大風也笑了笑。
「哈,我就說嘛,」小施終於笑得不那麼僵硬了,「對了,你是怎麼跟光姐認識的?」
「她是地藏會的會長,我是地藏會的會員,自然就認識了。」大風道。
「你又是怎麼加入地藏會的?」小施還是不依不饒。
「我師父是地藏會的。」大風道。
上一任地藏會的會長大願比丘在臨死前,以不得頭陀的身份收了大風為徒,因為這個原因,大風選擇加入了地藏會。
「那他老人家一定很厲害吧?」小施道。
「當然,大概不會有人比他更厲害了。」
大風想起了不得頭陀,臉上掠過一絲悲傷。
小施沒有注意到大風臉上的變化,他張了張嘴,想繼續沒話找話,但終究沒有找到合適的話題,他自己也覺得鬱悶,只好悶著頭一個勁地繼續趕路。
「聽說你和顧得滿是好朋友?」過了很久,大風忽然開口問道。
「是啊,」看到大風主動跟自己搭話,小施面露喜色,「我爸是顧老爺子的兄弟,所以我跟滿哥也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
「他這個人怎麼樣?」大風問。
「再也沒有比滿哥更仗義的兄弟了,如果要在世界上找一個可以把腦袋託付出去的人,那一定是滿哥。」小施道。
「哦。」大風點了點頭。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小施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對大風道:「你要是想認識滿哥,我可以幫你搭線。」
「不用,」大風搖了搖頭,「認識你就可以了。」
「嘿嘿。」小施憨厚地撓了撓頭,走路時腳步不由輕快起來。
前方到了一片到處是墳包的荒地,這是新唐城有名的亂葬崗,這些年來城裡死去的棄民大都被葬在了此地。如果死者還有家人在,家境稍好的話,他們的墳包上會被用一個工業廢件在附近做個標記,但大部分的墳包除了隆起,就沒有留下任何特徵,可以讓人知道黃土之下埋著誰,他(她)的名字、人生和記憶。更有些本就是無名屍,因為各種原因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城裡,沒人前來認領,保安部或壯丁團的人就將死人拉來這地方,有時候都懶得挖個坑,而是直接將它們暴曬在空氣中,任由風吹雨淋、腐爛風乾。這些屍體最後都化作了森森白骨,點綴在一個個墳包間。此刻,在月光映照下,白骨白得有些瘮人,小分隊裡膽子稍小的人,目光都已有些迷離了。
「到地方了,」小施側了一下腦袋,對著別在衣領上的微型對講機說道,「大家自己找地方埋伏,按之前說好的方案,兩人一組,各管一片區域,按順序從前往後捋,爭取在敵人發覺前,把這一千多輛坦克全乾翻了。這活真的不難,每個人只要轟掉二十輛坦克就可以了,對不對?」
小施話還沒說完,耳塞里就傳來了敷衍的應答聲,然後身邊的槍手們開始向四處散去。等到小施把所有話都說完,身邊除了大風,早已空無一人。
「唉,怎麼都這麼著急?我話還都沒說完呢!」小施悻悻地搖了搖頭,然後轉頭看了一眼大風,「你看,我們去哪裡埋伏?」
「那裡。」大風指了指前方。手指之處停著一輛報廢的載重貨車,車身下隆著三個墳包。汽車應該是墳包的主人用來做標記的,不過因為汽車的存在,這地方周圍的白骨顯得尤其多。
小施倒是無所謂,但怕大風不習慣,連忙緊趕幾步,想先幫她把白骨清理了。才收拾了幾根,就聽見大風在身後說道:「不用了,死人不會比活人還危險,而且也乾淨。」
小施詫異地回頭,盯著大風的臉看了半天。大風的表情很平靜,無喜也無悲。
「也是。」小施用力點了點頭,在其中的一個墳包後趴下,大風在緊靠小施的另一個墳包後面蹲了下來,打開隨身攜帶的手提箱,將裡面用塑形海綿隔開的零件一個個取出,像在彈奏樂器一般,頎長的手指做起動作來,簡潔而高效,一分鐘不到,一桿重型狙擊槍就被裝配成型。然後,大風將分配給她的一百顆子彈,從隨身的布袋裡取出,壓進了兩個特製彈匣中,做這些動作,前前後後只用了三分鐘不到的時間。
雖然眼睛在看著大風,小施的手卻沒有閒著,在大風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以前,他已經把那杆又細又長的兩米槍組裝了起來,同時也填完了那個有一米長的彈匣,將它掛到了兩米槍的下方。
「帥!」小施放下了手裡的長槍,朝大風揚起了大拇指。
「要是像你一樣,不用眼睛看著,應該會比現在慢五秒鐘。」大風難得地在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高手就是高手,這眼力。」小施的大拇指舉得更高了,「不過我的槍構造沒你複雜,用不用眼睛看,時間都差不多。」
大風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再等五分鐘,等其他人都好了,我們就開始。」小施補充道。
「哦。」大風將腦袋抵在槍托上,眼睛湊到了帶有夜視功能的瞄準鏡上。
「一會兒,我們比一下誰打的坦克多,好不好?」小施將腦袋歪在槍托上,看著大風說道。
「好啊。」大風一動不動,腦袋好像已經焊接在了瞄準鏡上。
小施有些無聊,只好拿著兩米槍,通過上面的瞄準鏡,在墳地里巡視起來。
很快,所有槍手都已準備完畢,小施也將兩米槍重新轉向了前方,然後對著衣領上的微麥下令道:「預備,一、二、三,開始!」
話音剛落,子彈出膛的聲音在墳地里此起彼伏,如同微風鑽過細縫,發出極細的嗖嗖聲,這是因為所有的狙擊槍都已安裝了消音器。小施也扣下了兩米槍的扳機。
因為對自己的槍法有自信,傍晚分派任務時,小施特地給自己和大風所在的小組要了六十輛坦克的任務,比別的小組整整多出一半。按他的想法,其中四十輛是屬於他的。但是,當他打到第二十八輛時,屬於他和大風定點區域裡的坦克就都已經癱瘓了。此時,離打出第一槍,時間才過去了五分鐘,也就是說,在這五分鐘裡,大風比他多打了四輛坦克。而此時在場的其他狙擊小組,才剛剛打了不到十輛坦克。
小施心裡不服,咬了咬牙,說道:「再來!這回咱們從後往前捋,看誰打得快!」
「可以。」大風還是一動不動,直接扣動了扳機。
小施也不再說話,腦袋趴在槍托上,一邊扣扳機,一邊報數字。
「一百!」打完最後一顆子彈,小施轉頭看向大風,沒想大風早已放下了槍,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小施自嘲地搖了搖頭:「我知道你高,但沒想到你有這麼高!」
大風沒有搭茬,還是在笑。
就在這時,坦克陣的後方,傳來了一陣悽厲的警報聲。然後大約有三十多輛沒被打掉的神風坦克,忽然亮起了頭燈,碾軋著前方癱瘓的坦克,開始衝鋒。這些巨無霸,無論火力還是動力,都很驚人,密集的炮彈鋪天蓋地地落在墳地上,有一半的槍手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就被炸飛了,剩下的槍手同時舉槍射擊,彈雨如瀉,但還是沒來得及打掉全部的坦克,只一分鐘不到的時間,最後的十幾輛坦克排成三百米寬的坦克陣已到了小施和大風的面前,眼看著就要並排碾軋過來,小施和大風的槍里已經沒有子彈,從坦克陣的寬度和速度看,兩人已避無可避。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索性站起身來,腰杆挺得很直,好像已打算接受命運最後的審判。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灰色風衣的背影一陣風似的,出現在兩人身前,人影手上端著一架足有兩三百公斤重的重型機槍。
因為來人的速度太快,在他的對比下,原先看似飛馳如電的坦克一下子變得很慢。來人手裡的機槍噴出一串火花,火花打在坦克的頭燈上,頭燈熄滅,坦克頓時如石頭一般凝固不動。
「滿哥!」小施衝著顧得滿的背影大聲歡呼。喊叫完成後,他想起身邊的大風,正想把她介紹給顧得滿,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大風已不知去向。
天堂號的泳池前,精靈和蜜之蜃姬正躺在各自的沙灘椅上,遠遠地看著投射在泳池水面上的監控畫面,穿著黑色比基尼的地獄修女暢遊在神風坦克投下的陰影里,左顧右盼著身邊影像中的小施和大風。
「這顧得滿……」精靈悻悻地搖了搖頭。
「就是,」蜜之蜃姬嬌笑一聲,「秘書長都忍不住作弊,給秩序聯盟通風報信了,他還是這麼不給面子。」
精靈不為所動,淡淡地說道:「如果和顧得滿單挑,蜃姬大人可有把握拿下他?」
蜜之蜃姬搖了搖頭。
「我也沒有把握,除了我們的老大摩西沙羅,估計生進會裡沒人能憑藉一己之力搞定他。」精靈道。
「不過,我聽說你已經跟河原細美重新建立了聯繫,根據沙羅留下的有頂天的計算結果,這小女人是顧得滿的克星。」蜜之蜃姬不動聲色,瞟了精靈一眼,手指輕輕一揮,新唐城的畫面被切換到一個龐大的機房裡,機房裡有燈光在閃爍,那是一組組機箱,連綿不斷,排滿了一個面積足有兩萬多平方米的機房。這些機箱正是摩西沙羅製造的那台叫作「有頂天」的超級計算機。
「你知道得還真不少。」精靈面不改色,笑著對蜜之蜃姬說道。
「彼此彼此。」蜜之蜃姬也輕笑著回應。
「好吧,我會儘快跟河原細美聯絡,想辦法讓她跟我們合作,」說到此處,精靈轉過頭,看向蜜之蜃姬,「不過,我聽說,蜃姬大人在城裡好像也有顆棋子,而且這顆棋子還正好認識波夜空,如果那小子真的能找出城裡所有的蝴蝶效應點,不知道蜃姬大人,是否可以把數學模型拿過來跟大家分享一下?」
「沒有問題,」蜜之蜃姬臉上的笑容愈發嫵媚,「不過……只要那老和尚還在城裡一天,估計就算我們知道了所有的蝴蝶效應點,也是徒呼奈何。」
「除了你們手裡的這些棋子,我也有個計劃……」剛才還在潛泳的地獄修女,忽然將腦袋探出水面。她的聲音很輕,由於距離比較遠,她此刻的聲音本來應該比蚊子的叫聲還輕的,但因為天堂號上的智能均質聲場,在精靈和蜜之蜃姬這裡聽來,依舊清晰得好像近在耳旁。
此刻,河南森林的旋轉餐廳里,那盤正在下著的圍棋已接近尾聲。
蓬萊洲革命後,舊大陸的觀光客都離開了,城裡的物資供應捉襟見肘,這間著名的餐廳也人去樓空。
但在今晚六點鐘時,餐廳里的燈光忽然重新亮了起來,驅動著餐廳不斷轉圈的底盤也又動了起來。
將餐廳的電閘合上的人是哭大師。他今天特意約了笑和尚和柿落上人,來這地方觀摩南郊的那場坦克阻擊戰。
阻擊戰的場面對當事人來說,或許驚心動魄,但對事不關己的旁觀者而言,則無疑有些乏味,尤其三個老和尚早已經預料到了最後的結果。所以來餐廳時,柿落上人特意帶了一副圍棋,一坐下來後,就跟笑和尚手談了起來。
哭大師平時除了敲打波夜空,一向沒什麼業餘愛好,看兩人下棋,對他來說,比看坦克阻擊戰還要無趣,所以只好一個人孤獨地趴在窗前,朝南城的方向看個不停,一邊看,一邊不停地唉聲嘆氣。
這樣熬了三個小時,南城的方向忽然升起了三顆紅色信號彈,共和國的起義軍開始衝鋒。各種簡陋的交通工具在那片荒地上奮勇向前,其中有載重貨車、家用小汽車、三輪電動車,還有兩輪的助動車,凡是城裡現在能動起來的車輛,都已經被調來了此地,此刻正亂作一堆,向著秩序聯盟的陣地猛衝而去,然後便是槍聲大作。
在秩序聯盟的坦克陣後面壓陣的,是些技術兵種和負責警衛的憲兵,雖然這些人的裝備比新唐城的烏合之眾精良許多,但看到己方最強的主戰坦克不明不白地熄了火,那些軍人正心神激盪,早已沒了戰意,起義軍幾乎沒遇到太強的抵抗,就占領了敵人的陣地。
「行啦,小崽子們已經把事情搞定了,」哭大師站起身,走到那兩個正在下棋的同伴身邊,不滿地看了兩人一眼,繼續說道,「有了這一千輛神風坦克,應該不會再有人敢從陸地突擊新唐城了,生進會的那三位大佬機關算盡,卻沒想到,反而給城裡送了一份大禮。唉,沒有摩西沙羅坐鎮,他們果然還是不太行。」
笑和尚和柿落上人都是一臉茫然的樣子,只是出於禮貌,才轉過頭,認真地看著哭大師,煞有介事地努了努嘴,然後用力點了點頭。但這頭點得實在過於僵硬,一看就是在敷衍。然後哭大師話音還沒落下,這兩人就已經如釋重負,再次埋下腦袋,又在聚精會神於眼前的棋局了。
哭大師不由鬱悶,嘆了口氣,看著棋盤問道:「這棋真有這麼好玩嗎?」
「好玩倒未必,但至少還有點懸念。譬如下到現在,大笑師兄雖已占盡優勢,」長相枯乾的柿落上人一臉凝重地指了指棋盤中央那塊黑白子犬牙交錯的地方,說道,「但至少我還能在這裡打個劫,苟延殘喘片刻,盼著他能犯個錯,讓我翻個盤什麼的。而外面的那件事情,所有的牌都是明牌,怎麼變化,都是一個不變的結局。」
「你不是發過誓,不再當超級計算機了嗎?怎麼又開始算起命來了?」哭大師皺了皺眉頭,說道。
「很多事情,如果所有的線頭都已扯到頭上了,無論怎樣變化,終究逃不過那最終的答案。根本就不用費心思去算。你可以說,這就是命運,也可以說,業力如此。兩個月前,我還以為,不得師兄的死改變了很多事情,然而誰能想到,到頭來,他和顧得滿所做的一切,最後都成了促成命運的必要一環。
生進會的三千年慶典不僅沒有被破壞,反而在更順利地往下進行。不得師兄死得太不值了。」柿落上人臉上的皺紋深深地擰在了一起。
「嗯……」哭大師歪了歪腦袋,臉上神色凝重,似乎在認真思考柿落上人的這些話語,如此想了半天,才終於回過神來,然後用力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只是無論他淺笑還是大笑,笑容總是一樣地比哭還難看,「那麼,那天當你聽說不得的死訊時,你為什麼要從上秘院後面的那幢破樓離開,決定不再做替人算命的事情了?」
「因為不得師兄圓寂的那一刻,我發現了一件事情,如果當時大風真的照我的心意,殺了顧得滿,那麼顧得滿的死就會成為這次三千年慶典的引子,而不是後來的那場革命。我算到了別人,卻唯獨漏算了自己。在這場命運的棋局裡,我的計算本就是命運的一部分,我算得越多、越清楚,命運就會越順利地進行下去。不得師兄的死,讓我得以從這一系列的連鎖反應里跳了出來,看明白了這一切。站在我的角度上,我確實應該謝謝他。」柿落上人臉上的神情一陣黯然。
「所以不得還是改變了很多事的。譬如在原來的那個故事裡,三千年慶典雖會發生,但不得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用死的,但這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的事情,不還是發生了嗎?又譬如,不得的死,也讓你不用再承擔那個本該由你來承擔的後果。再譬如,老漢我本已打定主意,除了悟空寺內的事務,外面即使翻了天,我都要置身事外的,現在我不也參與到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里。
既然如此,又怎麼能說,不得什麼也沒改變呢?可惜,我想明白這一點有些晚了,」說著說著,哭大師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平靜,因為意識到自己說話時聲音有些響,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才補充了一句,「是不得讓我想明白了這一點。」
「所以,你認為這場浩劫還有改變的可能?」柿落上人的目光漸漸明亮起來。
「應該說,改變已經發生。」哭大師緩緩地點了點頭。
海水泛著銀光,一葉輕舟剪影一般被投射在海面上那輪巨月的前景上。船上一共三個人,一頭一尾坐著兩個,中間站著一個。
坐在船頭的是井下光,坐在船尾的是波夜空,站在中間的則是顧得滿。這葉輕舟,正是上午由波夜空划槳,載著哭大師去天堂號的小船。
從天堂號回來後,小船被扔在了那片荒涼的海灘上,好像被扔下的只是一片沒有用的爛木頭。因為看到老禿驢的表現這麼酷,波夜空覺得自己也不能太小家子氣了,就學著老禿驢的樣子,像個土豪一般,大搖大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艘小船,只是在心裡將停船的地點死死地記了下來。
晚上,南城的狙擊戰結束後,忙活了一天的波夜空有些累了,本想和井下光一起回修理廠的「狗窩」休息去的,卻被顧得滿叫住了。顧得滿要兩人陪自己來海上播撒三師叔的骨灰。
兩個月前,在悟空寺為三師叔舉行完荼毗儀式後,那些收攏起來的骨灰就被交給了三師叔的徒弟顧得滿。按照三師叔留下的遺言,他的骨灰由顧得滿負責撒到海里去。只是三師叔死後不久,新唐城就爆發了革命,然後是一系列的殺戮和混亂,作為起義軍領袖的顧得滿一直沒有機會騰出手來,加上這段時間他心情也不好,所以這事情一直被拖到了現在。
可能是今天這一戰有點轉折點的意思,新唐城的死圍不僅被解開了,起義軍還意外獲得了秩序聯盟留下的一千輛神風坦克,陸戰的武力升了好幾級。顧得滿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這才想起把師父的骨灰撒入大海的任務還沒完成,便特地約了井下光和波夜空一起來做這件事。
一直到午夜兩點的時候,顧得滿才終於把打掃戰場的事情都布置妥當了。
此時,波夜空已經打了三場瞌睡。
顧得滿本來是要帶兩人一起去西區碼頭坐巡邏艇的,波夜空心裡惦記著早上去天堂號的這條小舟,便開著他的破皮卡,來到了海灘邊。
看到這條小木船時,井下光驚呼了起來。波夜空這才知道,這條不起眼的小船竟是生進會的老大摩西沙羅留下的。摩西沙羅失蹤那天,就是坐著這條輕舟離開地獄號的,然後他的人和船從此杳無音信。
按井下光的說法,這條小舟有個特別的名字,叫作輕子舟,是摩西沙羅諸多匪夷所思的發明中的一個。構成小舟的材料不是元素周期表意義上的那種材料,而是純一色的輕子,那些電子、光子和中微子等被用一種輕子聚合場技術,強行壓縮在了一起,構成了所謂的輕子體。這輕子體不僅自身沒有重量,還能讓置身其上的物體被隔離在重力和摩擦力之外,所以坐在輕子舟上,只要有人稍微劃一下槳,小船就會快如疾風地掠過海面。
聽了井下光的解釋,波夜空豁然開朗,終於明白白天的時候,這小船為什麼會有那麼神奇的表現。所以他心裡打定了主意,撒完三師叔的骨灰後,他要想辦法把輕子舟弄到地獄號上去,然後在實驗室里好好地拆解一番。
只用那兩片短小的船槳劃了十幾下,輕子舟就到了二三十海里外的地方。
海面上已是一片空闊,除了海天交接處那輪碩大無比的月亮,四周空無一物。
顧得滿示意波夜空將船停下,波夜空即刻照辦了。
小舟停穩後,顧得滿打開隨身攜帶的布袋,布袋裡裝著顧得滿自用的摩托車頭盔。顧得滿特意把師父的骨灰保存在了這個他最喜歡的頭盔里。
顧得滿一臉凝重地翻開頭盔上的面罩,從裡面抓起骨灰,一把把地撒入月光瀲灩的海水中,嘴裡喃喃自語道:「師父,我不知道,除了這一捧骨灰,你的生命是否還有其他部分依然留在了這個世界上,不知道你是否能看見這兩個月來,蓬萊洲和新唐城發生的一切?看了這一切,你是否還覺得,這場革命是值得的?革命發生的那天,大家喊著要做幸福的人類,走上了街頭。因為這個口號,費切拉馬集團倒台了,革命好像成功了。但兩個月過去後,蓬萊洲並沒有出現所謂幸福的人類,反倒因為這場革命,很多本不會死本不該死的人,死去了,整個大陸變成了一個大殺場。兩個月來,為了重建被革命摧毀的秩序,我殺了很多人,其中相當一部分最初都是在我的召喚下,加入這場革命的,後來我卻以革命的名義處死了他們。隨著被殺的人越來越多,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殺戮,不再覺得那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我甚至還很不要臉地安慰自己,殺掉他們,是為了保護更多的人。然而,怎麼能以保護生命為名去殺人呢?兩個月前,我還是這城裡大多數人眼裡的英雄,現在卻成了他們不敢說出口的獨夫民賊。革命在新唐城看似成功了,但城裡的情況跟革命前也沒有太大差別,四大壯丁團還是四大壯丁團,極道會還是極道會,有的只是換了個名頭,有的連名頭都沒有換,這城市的大部分土地、產業和財富還是被掌握在李河方、板田榮一和張澤恩這三個老人以及跟他們關係密切的人手裡,所有人還是要靠著他們的施捨,才能換來一份口糧。當然,這場革命確實造就了一批如我這樣的新貴,然而這和城裡一千六百萬人的生活又有何干?早知道這樣,我們當初又為什麼要去發動這場革命?為什麼您這樣的智者也默許了我的衝動?為什麼?為什麼?」
骨灰一捧捧地散落在海水中,很快消逝無蹤,在這空曠的海面上,顧得滿的一聲聲質詢如海面上的微風一樣縹緲而微弱。
井下光和波夜空一前一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都沒有說話。
兩個月來,眼前這個別人眼裡的硬漢或者惡人,肩上擔負了太多的壓力。
大家本以為,只要革命成功,一切就會順理成章地走上正軌,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緊接而來的卻是泥沙俱下的混亂。為了結束混亂,在議會授權下,顧得滿對城裡實施了軍管,他抓了很多人,也殺了很多人,雖沒出現血流成河的情況,卻也是恐怖異常。
那些被殺和被抓的人里,確實有野心家、暴民和罪犯,也有很多是被誤抓和誤殺的,然而情況如此危急,哪裡有時間一一分辨,秩序本身已成為唯一的目的,所有的個人都變得無關緊要,是隨時都可以被犧牲和碾軋的。顯然,這不是顧得滿本打算扮演的那個角色,但除了他,又沒有其他人能扮演這個角色。
此刻只有面對這片空無的大海,面對師父沉默的骨灰,他才終於可以將這些疑問、苦澀和憤懣傾瀉而出。
直到把頭盔里的骨灰全部撒完,顧得滿還在繼續做著那個如痴如醉的撒骨灰動作。
如此過了很久,井下光忽然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顧得滿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他放下頭盔,朝波夜空做了個手勢:「我們回去吧。」
「嗯!」波夜空用力點了點頭,然後雙臂一展,輕舟如箭一般地掠過水麵。
「想起來了,」井下光忽然開口道,語氣輕飄飄的,「三師叔在讓我接任地藏會的留言裡,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他說,革命什麼也不是,革命只是一個開始。」
本章回顧:
藉助波夜空發明的「愛情的子彈」,小施和大風帶領的狙擊隊,打垮了秩序聯盟的坦克陣,一千輛神風坦克成為新唐城共和國的武裝力量。生進會的三個大佬看到這情況,決定要對新唐城實施新的秘密行動。坦克戰打完後,顧得滿在井下光和波夜空的陪同下去海上撒師父的骨灰,顧得滿對這場由自己發動的革命表示了深深的疑慮。
小貼士:
不得頭陀:悟空寺修理廠「哭笑不得」三和尚中的老三,同時也是地藏會的會長大願比丘。為了收顧得滿為徒,他化名一舟,潛伏在上秘院裡,做著打雜的掃地僧。後來為了阻止生進會的三千年慶典,選擇了自我犧牲。在赴死前,他又收了大風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