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與光與影與空(全三冊)> 第二十四章 人心是如此幽暗而曲折

第二十四章 人心是如此幽暗而曲折

2024-10-05 15:55:35 作者: X 程序

  外面開始下毛毛雨時,大願比丘終於睜開了眼睛。

  三天前,顧得滿來找過他以後,他就一直坐在這間破陋的小屋子裡,沒有動過。

  大願比丘想理清楚一些事,他本以為用兩三個小時就能想明白,不想卻一直坐到了現在。他這樣做的時候,竟沒有感到時間的流逝。

  按照一舟在上秘院的身份,大願比丘本是沒資格住單間的,他應該去內院的東側院,和其他的低級僧人一起住大僧房。但因為一舟是廟裡的掃地僧,起得早又睡得晚,大願比丘便以怕打擾其他僧人休息為由,給自己在這間放雜物的破舊偏房裡搭了個小鋪。

  房間的條件簡陋又凌亂,跟大僧房比,實在差了很多,管這件事的執事僧知道這個要求不會引起別人的不滿,所以只是客氣了幾句,就順水推舟了。

  

  大願比丘選擇住在條件這麼差的地方,自然不是因為風格高尚或修為深,只是他身份特殊,常需要去做些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事。除了掃地,其實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上秘院。掃地僧一舟不僅是地藏會的大願比丘,還是悟空寺的不得頭陀。跟大風一樣,大願比丘也有一張可以將肌肉進行重組的臉,當他以不得頭陀或一舟的身份出現時,他的面貌都是重組過的。除了大願比丘的師父空藏老和尚,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在入定的三天裡,有很多人曾經來雜物房窺探過。

  最先來的,是這些年一直替柿落上人管理寺院的有鹿。

  三年前,當有鹿忽然沒來由地到雜物間看望一舟時,大願比丘就知道,柿落上人應該已經知道他就是大願比丘,只是人家不方便挑明這件事。

  有鹿的腳步很輕,腳踩在外面的落葉上,卻沒有發出聲音。三天裡有鹿來了九次,每次都是走到右側的破窗前,往屋子裡看,看了一會兒後,有鹿便會自行離開,沒有要打擾大願比丘的意思,所以大願比丘也裝作不知道。

  昨天,寺院裡那個啞巴僧人來時,大願比丘心裡一驚,因為那僧人身上有熱氣卻沒有人氣,很快他就明白啞巴是被財神的分身取代了。

  財神的分身趴在窗口看了他很久。其間大願比丘感覺到,那分身有一刻產生了要進來動手的欲望。大願比丘雖知道,卻沒有動。過了很久,財神的分身終於放棄了這個企圖,離開了。

  到了晚上,有個黑色的人影突然來到了屋外,大願比丘看不清對方的面目,但能感覺到那人身上有種讓人窒息的感覺,就像死亡本身。對方顯然有殺死他的意圖,但大願比丘還是當作對方不存在,繼續著自己的思考。

  然後,他師兄哭大師來了。

  哭大師一來,那個如同吃人野獸一般的影子被驚走了。師兄沒有進來打擾他,只是嘆了口氣,離開了。

  此時大願比丘才終於明白,師兄其實早知道他藏身在上秘院裡。

  到了早上,大願比丘的心裡忽然有一絲豁然開朗的感覺,心中那個黑暗混沌的地方被疏通了,那些本以為怎樣也想不出來的答案,不用想,就已經明明白白地呈現在他的腦海里。

  他站起身,從雜物房走了出去。

  因為這場毛毛雨,樹林裡本就潮濕的土壤有些發黏,大願比丘讓自己的腳步儘可能地緩慢而輕巧。

  他要去的地方是方丈室。

  自從十年前柿落上人忽然沒了音信,方丈室就一直關閉著,整理房間的僧人還是當柿落上人依舊住在這裡的樣子,每天都會進房間打掃,然後按季節的變化,在桌案上的一個青瓷花瓶里,精心插上一枝當季的鮮花。從那扇故意做得很小的窗戶里漏進來的光,會將鮮花和花瓶投射出一個漂亮的影子。

  這是上秘院的一個保留項目,大願比丘扮演的一舟也去柿落上人的房間輪值過,見過房間裡一塵不染的樣子。

  入定的第二天,大願比丘的意識中隱隱約約出現了方丈室的意象,有個唇紅齒白的年輕僧人住進了方丈室。是有鹿在親自照顧那僧人的起居,除了安排三餐,還按僧人的要求找來了很多漫畫書。那僧人在那安靜、簡潔和狹窄的空間裡竟然待得住,沒有顯出絲毫的煩悶之色,天天坐在窗前看著那些毫無意義的漫畫。

  後來,大願比丘才意識到,那僧人不是僧人,而是一個穿著僧衣的年輕女孩。不知怎麼搞的,他還知道了,那女孩叫大風,正是在亞洲購物中心裡對顧得滿出手的那個刺客。

  然而當大願比丘推開方丈室的門,大風已經不在。房間裡空空蕩蕩乾乾淨淨。

  大願比丘正在懷疑昨天出現在腦海里的那個意象是不是幻覺,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大風已經走了,為了保證她能殺掉顧得滿,上人給了她一百個可以殺死顧得滿的時間和地點,因為在這個連鎖反應里,出現了時間表這個變量,現在連上人都算不出,她究竟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動手。」

  大願比丘認得那溫和到沒有情緒的聲音,是有鹿。

  新唐城選戰的最後一場電視辯論被定在了下午三點,顧得滿一點鐘就趕到了市政禮堂。

  為了表示對顧得滿的信任,昨天開始,切斯迪就做出安排,自己在CEO競選期間的安保工作由顧得滿全權負責。

  顧得滿不知道切斯迪對自己的態度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不過,這種信任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應該有好處,他便欣然接受了,還決定要將此事做到極致。

  市政禮堂對顧得滿來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周有兩天時間,和生財都要負責在這地方巡邏。

  即使閉著眼睛,顧得滿都能畫出這建築物的每個細節。但他還是耐著心,像第一次來這裡一樣,把禮堂的十六個進出口都走了一遍,然後挑了幾個不同區域的座位,在上面坐了坐,想像如果自己是個殺手,會怎樣行動,接著又去了最高處的警戒位置,看看還有什麼沒注意到的盲點。然後他還把衛生間的每個隔斷和廢物箱,都仔細看了一遍。

  師父大願比丘跟顧得滿說過,不厭其煩地去做一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情,是磨鍊心性的好辦法,戰士需要用這種手段讓自己時刻警覺,這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在自以為熟悉的事物上栽跟頭的。

  在這個過程中,河原細美也帶著自己的人馬,和顧得滿同步行動著,只要顧得滿在什麼地方放下一個保鏢,河原細美也會跟著布置一個。她好像一點也沒有要避嫌的意思,還特地和顧得滿肩並肩走在了一起。

  「什麼意思?你不怕被人誤會嗎?」顧得滿目視前方,嘴裡嘟噥了一句。

  「也許旁人還以為,我是故意和你針鋒相對。所以,也許該我問你,為什麼要神經過敏?」河原細美也是目不斜視,嘴角卻露出一絲笑意。

  「我是怕你前功盡棄,畢竟……」顧得滿停頓了一下,「為了當上李家的少奶奶,你付出了那麼多代價。」

  「難道你心裡沒有期盼過,我前功盡棄?」河原細美下意識地用手指將幾縷散亂的髮絲撩回到耳後。

  「我是一個高尚的人。」顧得滿也在臉上露出作為保護色的微笑,在又一個警戒點停下腳步,安排了兩個手下在這個地點站崗。

  河原細美也馬上照做。

  兩人繼續向前行去。

  「說真的……」河原細美收起嘴角的笑意,「我收到情報,說有人要殺你。既然上次我在亞洲購物中心已經救過你一次,自然覺得,好人應該做到底。」

  「你怎麼知道有人要殺我。」顧得滿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河原細美。

  「別激動。」河原細美不動聲色地目視著前方,「就像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有些事情我沒有義務說給你聽。」

  「那些人為什麼要殺我?」顧得滿問。

  「因為你是個高尚的人啊。」河原細美輕飄飄地說。

  「也是,我們是在蓬萊洲,高尚是要受詛咒的。」顧得滿自嘲。

  「對,一個災星。」河原細美目光閃爍。

  兩人調侃著,在禮堂里里外外轉了三遍,直到確信再也找不到安全漏洞,才坐到樓上可以窺見全局的監控席上,兩人所在的位置只隔了一條走廊。跟在他們身後的大隊人馬都已被分派完畢,他們成了孤家寡人。雖沒有轉頭看對方,卻比用眼睛看,更清楚對方的狀態。

  時間點卡得恰到好處,切斯迪和李河方就在這一刻開始入場,電視台的人和觀眾也已各就各位。

  選戰還剩三天,自從顧得滿殺死歡樂女神的新聞播出後,李河方已盡顯劣勢,但老頭在辯論現場還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和切斯迪辯論時,和風細雨慢條斯理,但轉折間暗藏機鋒,總是恰到好處地將切斯迪逼入死角,只看辯論現場,不了解情況的人一定以為,李河方才是領先的那一個。顧得滿知道,只有受過無數挫折吃過很多啞巴虧,還能倖存下來的人,才會擁有這樣的淡定。

  「我跟你說過,我為什麼那麼想往上爬嗎?」顧得滿耳邊傳來河原細美的聲音。

  顧得滿搖了搖頭。

  「因為爬不上去,就只能讓人騎到頭上來了。」河原細美的語速很慢,聲音輕飄飄的,就像舞台上恍惚的念白。

  顧得滿嚇了一跳,用眼睛的餘光看了一眼河原細美,發現細美嘴角帶著微笑,放在腿上的手卻在下意識地抓撓。

  「怎麼會這樣想?」顧得滿故作輕鬆地問。

  「那一年,我十歲,聽說家裡的櫻花開了,專門翹課從費切拉馬城跑回家裡。到家時,發現還有人也從費切拉馬城來了日韓城。」河原細美說道。

  「誰?」顧得滿問。

  「費切拉馬公司的十三董事之一,板田榮一。」河原細美道。

  「那個新帝國保險集團的老闆?」顧得滿問。

  河原細美點了點頭。

  「他怎麼會去你家的?」顧得滿問。

  「他是我們家的朋友,確切地說,是我媽娘家的朋友,當年我外公家所有的政治活動,都是板田家在經濟上支持。傳說我媽媽年輕時,曾和有婦之夫的板田榮一有過一段不倫之戀。我爸之所以會到蓬萊洲謀求發展,就是因為板田榮一是費切拉馬集團董事會的成員。」河原細美語調平緩地說道。

  「你爸爸知道他和你媽媽的關係嗎?」顧得滿問。

  「知道。」細美停頓了一下,「因為知道,才移民過來的。」

  「你爸爸……」顧得滿努力尋找合適的措辭。

  「我爸爸當然很愛我媽媽,但他也愛權力,這也是我媽媽選擇他的理由,這兩件事情互為因果。在日本本土,我爸爸已經沒有往上爬的機會了,但在這片新大陸,一切還有可能。他也確實在這裡找到了出人頭地的機會,一直在背後支持他的人就是板田。」河原細美說話時語速很慢。

  「怪不得我老爹常說,一直想不明白你爸的極道會為什麼總有花不完的錢,然後費切拉馬公司也老是偏袒他,原來是因為板田。」顧得滿點了點頭。

  「當然這是有代價的。作為男主人,他得默許家裡的女主人在他眼皮底下和另一個男人偷情。我們家那座恆溫的櫻花園,其實是板田送我媽的。藏櫻閣建成的第一年,我為了給家裡驚喜,沒通知爹媽,就偷偷從費切拉馬城趕回日韓城。晚上回到家,發現管家、僕人和保鏢都在外院待命,說是我爸吩咐的。

  我感到不解,便跑去內院找爸媽,屋子裡沒有人,我只好去了藏櫻閣,在門口看見已站成了一座雕像的爸爸。他兩眼無神,嘴唇哆嗦,雙手握成拳頭,上面的青筋都暴了出來,說不清楚這表情是迷惘、憤怒還是恐懼。然後我聽見櫻花園裡傳出我媽故意叫得很響的呻吟聲,我就什麼都明白了。我跑過去,拉住我爸的手,想要安慰他,他的手是冰涼的,男人的手在大熱天發涼,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就在我想該怎樣安慰他時,我爸卻自己開口說,他之所以站在這裡,就是為了提醒自己,如果爬不上去,就只能被人騎到頭上來了。他要我也記住這句話。就是那次,我發誓一定要嫁入豪門,絕不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在我這裡。」說完這些,剛才胸口還在起伏的河原細美忽然平靜了下來。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件事?」顧得滿看了河原細美一眼。

  「因為這不是什麼人都能知道的。」河原細美說。

  「那為什麼現在又要告訴我?」顧得滿問。

  「因為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河原細美的嘴角上浮起一絲苦笑。

  顧得滿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不過他可以肯定,細美是在告訴他,他們雖勢不兩立,但他是她唯一信任的人。對這個潛台詞,顧得滿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從上秘院出來,大風就直接跑來了市政禮堂對面的太平大廈。在屋頂上,她將有鹿交給她的狙擊槍組裝了起來,然後開始瞄準。

  柿落上人給她的一百個時間和地點的選項里,這是第一個。大風是個怕麻煩的人,既然這事情必須做,那麼晚做不如早做。

  除了交給她殺人的時間和地點,柿落上人還給了大風一份詳盡的逃亡計劃。在計劃中,大風只要殺死了顧得滿,就可以逃離蓬萊洲,到美麗的舊大陸去,擁有一個全新的人生。

  在那裡,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也沒有人知道她是一個複製人。大風將擁有一個屬於人類的社保號碼,一幢海邊的別墅,一筆在她的肉身消亡前用不完的錢。

  但這並不是大風急著來做這件事情的原因,在大風的意識里,舊大陸的美麗生活、海邊的別墅和一輩子也花不完的錢,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甚至連她自己的生命也是如此。

  下午五點,當大風在瞄準鏡里,看見顧得滿從市政禮堂出來時,她才恍然大悟。她之所以急著來做這件事情,是因為她很想再次看見顧得滿的臉。大風自己也說不清楚,她為什麼這麼熱切地盼望看見這張臉,仿佛那裡面藏著某種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

  大風的目光在瞄準鏡里跟著顧得滿的臉移動了整整五秒鐘,如柿落上人所料,顧得滿對此一點反應也沒有。

  然而大風也一直沒有扣下扳機,反倒是遠離顧得滿的河原細美神色一變,衝過去,一把推開了顧得滿,然後往大風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大風嘆了口氣,調整了一下位置,再次瞄準。顧得滿還在發呆,大風依然有十足的把握殺死他。大風的手指落在了扳機上,但又馬上鬆開了。

  就在這時,殺手的直覺告訴大風,身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可以無視我,如果你決心已下,儘管扣扳機吧,我不會攔你。」不速之客好像知道大風心裡的想法,開口說道。

  大風回過頭,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個不修邊幅的胖大僧人。僧人雖也穿著上秘院的黑色僧衣,但那本來不落塵埃的帥氣服裝,在胖大僧人身上卻有一種皺巴巴的感覺,說不出來的彆扭。此外,和尚臉上的鬍子雖有刮過的痕跡,卻留下了東一塊西一塊的殘痕,反倒不如不刮。

  如此一個「不好看」的和尚,卻讓大風覺得,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看」。原因何在,大風自己也說不清楚。

  大風忍不住呆了一呆。

  「趕快,留給你扣扳機的時間不多了。」胖大僧人催促道。

  「你是什麼人?」大風沒有回頭去扣扳機,還是在看著那個胖大僧人。

  「顧得滿是我徒弟。」剛說完此話,大願比丘連忙搖了搖手,「不要誤會,我不是來救他的。」

  「那你是來幹什麼的?」大風愈加好奇。

  「來確認一件事情。」大願比丘咧開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蠟黃的牙齒。

  「確認什麼事?」大風問。

  「確認你不會開槍。」大願比丘收起笑容,認真地說。

  「為什麼你這樣認為?」大風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別問我,問你自己。」大願比丘威猛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如果你真的想開槍,現在應該已經開了好幾槍,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為什麼你遲遲做不出來呢?」

  「我正打算做……」大風愣了愣,忽然不說話了。

  「是不是因為那張臉忽然讓你產生了親切感?」大願比丘臉上又露出那可以氣死人的笑容,「你心裡是不是產生了一種衝動,很想叫他一聲哥哥?是不是覺得自己這一生的孤苦無助,如果能有這樣一位哥哥在身邊保護你,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大願比丘的語速很急。等大風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的臉頰上已經有淚痕。

  「柿落上人是算到了很多事情,但他沒有算到,當你得知顧得滿是你哥哥後,你心裡會產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緒,這一點甚至連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因為人心是如此幽暗而曲折,有時候連我們自己都未必能看見它的全貌。」大願比丘的嘴角上浮起了一絲嘲弄的笑意。

  「我不是他妹妹,也許是有過這樣的可能,但到了今時今日,我和他只是毫無關係的路人。」大風抬起頭,挑釁似的看著大願比丘,「何況,柿落上人還告訴我,今生之前,當我們以其他的形式遭遇時,他還無數次地傷害過我。」

  「他是欠了你很多,但這跟傷害你可不是一回事。」大願比丘頓了一頓,「很多時候,都是你自己選擇,為了保護他,犧牲了自己。只有一次,在你們出生之前,你的臍帶繞在了他的脖子上,是你們那個重男輕女的媽媽替你們做出了選擇。如果他真的傷害過你,看到他時,你又怎麼會對他生出這麼深厚的親切感,也許你早就會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了。」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大風冷冷地問。

  「不,這些都是我額外奉送的。」大願比丘又一次咧開嘴,笑著說,「就像我剛才告訴過你的,我只是來確認一件事,你不會扣下扳機。確認過這件事情後,我就可以去找柿落這個死腦筋了。」

  說完最後一個字,大願比丘都沒有給大風反駁的機會,忽然消失在太平大廈的樓頂上。

  看著空空如也的樓頂,大風一陣發呆,不知不覺間身體癱坐在了地上。

  聽河原細美說起童年時她在藏櫻閣外目擊了那刻骨銘心的往事,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裡,顧得滿的心裡一直沉甸甸的,沒敢再轉過頭去看河原細美,因為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細美。

  時間過得飛快,辯論結束後,河原細美搶先跑下了樓,招呼李河方去了。

  顧得滿也連忙起身,指揮著保鏢們前呼後擁著切斯迪,將他護送到了市政禮堂的門口。

  站在台階上,目送載著切斯迪的車隊緩緩離開,顧得滿的腦子裡還在回想剛才細美跟他說的那些話。

  這時,有人忽然用力推了他一把,顧得滿抬起頭,發現河原細美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旁。顧得滿愣了愣,不明白河原細美為何要推開自己。

  正狐疑間,小施已經在細美的指揮下擋在了顧得滿身前,一臉警惕地看著四周。

  緊接著,小柯也帶著幾個手下,向對面的太平大廈沖了過去。

  十五分鐘後,小柯回來了,手裡端著一桿長長的狙擊步槍,告訴大家,跑上樓頂時,殺手已經逃跑了。

  直到這時,顧得滿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一起針對自己的暗殺。

  他抬起頭,想對河原細美表示感謝。細美已經離開了。

  顧得滿搖了搖頭,把會場的收尾工作託付給小柯和小施,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覺。他跑到停車場,卻發現特蕾莎正倚在太累摩托邊上等他。

  「你怎麼沒跟老闆一起走?」顧得滿有些吃驚。

  「噓。」特蕾莎朝四周看了一眼,確認沒人後才繼續道,「老闆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顧得滿不解地問。

  「去了就知道。」特蕾莎一伸手,拿起夾在后座上顧得滿為河原細美準備的頭盔,套在了自己頭上。

  顧得滿看著特蕾莎,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上了車。

  兩人穿街走巷,不久來到了日韓城的地界,在特蕾莎的指引下,顧得滿將車停在了那個叫幕府的遊樂場門口。然後跟著特蕾莎進了那叫祇園館的小劇場。

  兩人沒有走劇場的正門,而是從工作人員進出的邊門來到了後台,走上一架生鏽的鐵製樓梯,爬到了舞台上方用來調整燈具和吊裝各種設備的懸橋上。

  劇場裡空蕩蕩的,只有積滿灰塵的換氣扇在嗡嗡作響。

  「這是要幹什麼?」顧得滿不解地問。

  「等會兒。」特蕾莎言簡意賅。

  「等什麼?」顧得滿狐疑地看向特蕾莎。

  「到時候就知道了。」特蕾莎詭異地笑了笑。

  這時,一個戴著白色狐狸面具,身穿鮮艷和服的藝妓走上了舞台。藝妓的腳上穿著一雙鞋底足有二十厘米高的木屐,神色凝重,走路的速度慢得像電影裡的慢動作,一會兒向前,一會兒向後,或者向左,或者向右,像是在練習某種步伐。

  「什麼人?」顧得滿問。

  「財神。」特蕾莎說。

  顧得滿轉過頭看了特蕾莎一眼。他雖早已從師父那裡聽說過財神的事,但還是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財神是一個有名的殺手組織,財神既是組織的名字,也是組織首領的代號。」特蕾莎解釋。

  此刻,在舞台上扮演狐仙的是精靈。經過財神矩陣決策系統的討論,他們特地安排了這場戲。

  「財神在這裡做什麼?」顧得滿問。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特蕾莎微微一笑,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顧得滿只好低頭繼續觀看這近乎乏味的練習。如此持續了十幾分鐘,劇場正面的彈簧門忽然被推開,有人進來了,是河原細美。

  河原細美瞟了一眼舞台上那位打扮成藝妓的財神,好像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細美的反應讓顧得滿終於明白,一直以來在背後支持河原細美的,不是李河方,而是財神。然後,他腦子裡靈光乍現,那天在泰山街上暗殺朴不見的少女忍者,就是河原細美。

  河原細美的小白狐此時已經從她的斜挎包里躥了出來,向著財神飛奔而來,沿著那條紅白相間的和服爬到財神的手上,舔起她的手指。

  看到河原細美進來,財神還是沒有停下那如同儀式一般的練習。細美走到第一排,找了最中間的位子坐下,右手托著下巴,像是在饒有興趣地觀賞這一幕。

  等小白狐從手上下來,財神才終於開了口,聲音卻像是男人:「為什麼要把你父親受辱的事情告訴顧得滿?」

  「你不是要我取得顧得滿的信任嗎?」河原細美的嘴角邊露出了譏誚的笑意。

  「你確定,這樣做有用?」財神停下動作,看著河原細美,眼睛卻眯縫著。

  「有用。」河原細美點了點頭。

  直到這時,顧得滿才終於弄清楚特蕾莎帶自己來這地方的用意。他回頭看了一眼特蕾莎。特蕾莎也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本章回顧:

  大風按照柿落上人的指點前去暗殺顧得滿。面對大風的狙擊,顧得滿反應遲鈍,最後是河原細美看出端倪,出手護住了顧得滿。不過,在看見顧得滿後,大風無論如何都無法產生扣下扳機的動力。這時,大願比丘突然來到,告訴大風,顧得滿雖欠她的,但那都是大風心甘情願的,兩人的因緣之深超乎想像。果然,大風到最後也沒有開槍。顧得滿逃過一劫後,特蕾莎突然來找他,帶顧得滿去了祇園館,目擊了河原細美向財神透露,她要利用顧得滿的計劃。

  小貼士:

  精靈:財神666個分身之一,財神的矩陣決策系統的主持人。在財神的666個算法中,是權限最高的一個算法,常常代表財神去和其他勢力或人物進行接洽和談判。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