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的十八歲生日終於變得不平凡

  從河南森林回住處的路上，卓深影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剛才收割白雨父母的生物能時，那對男女的意識隨著生物能一起湧入了她的體內，她感受到了他們的心情，那種怎樣都無所謂的情緒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她搜索了一遍從主人那裡下載的記憶，終於弄明白，這就是人類那種叫作絕望的情緒。

  在主人的記憶里，絕望只是某個特定的標記，在白雨父母那裡卻是直接的身體感覺，是脖子被人卡住，是胸口被狠狠擊中，是想哭卻沒有眼淚，是疲憊到連疲憊都感知不到，是兩眼一抹黑，是徹底的死寂。

  然而在這絕望之外，當他們的手觸碰到白雨的手時，竟然有某種溫暖的東西冒了出來。

  他們顯然在為白雨還活著，感到欣慰。

  那一瞬間真實到令人窒息，但這一切最終在量子提取術作用下，化為了烏有，變成了她身體裡的記憶。

  因為受到這記憶的影響，白雨的肉身散發出一陣窒息感。她只好放慢腳步，目光逡巡，不斷變換視點，好讓這被操控的肉身放鬆下來。

  她注意到前方不遠處有個小賣店，因為這個地方靠著碼頭，所以店還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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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雨已無處可去，而卓深影除了那隻蝴蝶，也還沒有其他的宿主，她做了決定，要借白雨的身體一用，這樣就可以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了。

  這樣想著，卓深影往小賣店走了過去。

  小賣店裡燈光昏暗，一個臉皮蠟黃的中年男子在收銀台後打著瞌睡，看到她進來，腦袋撲棱一下支了起來，機械地叫道：「歡迎光臨。」然後才注意到，這半夜進店的人是個小孩，目光里滿是驚訝。

  卓深影沒有搭理店主，徑直走到店裡，從貨架上拿了一個漱口杯、一把牙刷、一支牙膏、一條毛巾、兩條T恤和兩條短褲，還有麵包和牛奶。

  拿完這些東西，她走到收銀台邊，手裡抓著一張剛才從地上撿來的廢紙。

  廢紙被注入能量後，改變了分子結構，變成了一張五十元面值的費切幣。

  店老闆雖一臉狐疑，但還是給她結了帳。

  從店裡出來後，卓深影拿著採購來的東西，在路口拐了個彎，驅動著白雨的身體走了三個街區，回到了故地小區所在的廢墟。

  回到公寓，她還是茫然若失，都忘了從白雨身上離開。她呆呆地坐在地板上，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手上的動作。

  過了很久，她發現自己的手在伸向那塊釘子鬆動的地板，然而她沒有抗拒，任由自己從地板下的縫隙里取出了那個淡粉紅的日記本，翻開封面，裡面那娟秀的鋼筆字流水一樣，映入她的眼帘：2062年9月3日

  今天我十八歲了，但這不是我要記日記的原因。

  我寫下這些都是因為你，深影，因為在你十八歲的某一天，你會向我索要證據，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好的證據。

  讓我預知這一切的是你。

  你讓我獲得了預知未來的能力，你就是我的未來，我就是你的過去，我們的生命以母女的方式將過去和未來聯結在了一起。

  是的，就在今天，就在剛才，我們相遇了，你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進入了我的身體。

  自從石油經濟崩潰，大蕭條開始了，這裡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欠了一屁股債的爸媽再也沒有笑過。

  不過，人活著，總還是要有點盼頭，不是嗎？

  為了給我慶祝生日，爸媽決定休息一天，一家人一起到海邊去吹吹風。

  七年了，這是我們一家人第一次去度假。

  天還沒亮，我就醒了，然後再也睡不著了，只好從天窗爬到屋頂的天台，想試下運氣，看看是否能見到久違的星空。

  自從蓬萊洲變成舊大陸的垃圾集散地後，新唐城就被籠罩在愁雲慘霧中，除了海上風暴掃蕩過後的短暫瞬間，星空是難得一見的奇蹟。

  但在這個微涼的秋夜，新唐城的夜空卻澄澈到沒有一絲雜質，又大又亮的星星低到好像伸手就能摘到。

  就在我為這如畫似錦的星空而震驚時，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新唐城的地面上忽然升起一道亮如閃電的彩虹。彩虹升到最高處，然後像煙花一般，迸開，上面生出無數條細密的光線，向著夜幕深處伸展，跟天空上的每顆星星都建立了聯結，然後那些光幻化出各種海市蜃樓般的奇景，那一瞬，我覺得幾乎看見了整個宇宙的開始和結束。

  情景之美，值得我用全部的生命去交換。然而這一切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光網漸漸暗淡，向著地面沉落，最後和新唐城合而為一。夜空中僅剩下一個巨大的亮斑，亮斑在閃了一下之後，分裂成三顆流星，向三個方向飛逝而去。其中有一顆在朝著我飛來，我都沒來得及躲避，它就撞到了我身上，我立刻被無邊無際的光吞沒了。

  等我再次從天台上醒來，心裡忽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感覺：在我被流星擊中的那一刻，我懷上了你，並因此獲得了預知未來的能力。

  是的，因為你，我的十八歲生日終於變得不平凡了。

  …………

  2062年10月27日

  沒有想到，懷孕是一件這麼辛苦的事，早飯的時候，我又吐了，媽媽終於覺出事情不太對勁，帶我去了醫院。

  我們去了一家離住處很遠的醫院，遠到可以讓所有認識我的人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我終於被確認懷了孕，醫生的檢查結果也證明我沒有說謊，我確實還是處女。但爸媽不肯接受這樣的現實，表示還要帶我去別的醫院檢查。

  我早知道事情會是這樣，所以也沒跟他們爭辯。

  命運意味著我們每個人都逃脫不了必須去做的事情。

  …………

  2062年11月6日

  今天又去了第四家醫院，還是那個結果。

  爸媽終於死心，他們又對我展開了新一輪的說服工作，要我趁著別人還沒有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把你打掉。他們認定你是一個羞恥，而非奇蹟。

  以前我也覺得人應該多為自己著想。但我的女兒，當你進入我身體的那一剎那，我不再覺得事情是這樣的，我第一次發自內心地以為，有一個生命比我自己的生命還重要，這種可以把自己犧牲掉的決心，給了我真實的幸福感，我想這才是奇蹟的意義。

  但是，我沒有告訴他們這些，我只是利用你帶來的那種預知能力，跟他們說了幾件即將發生的事情，以證明你的到來是老天的意志。果然他們被這些微不足道的魔術震懾了，心悅誠服地接受了你，並歡天喜地地向外人宣布了這個消息。

  然而他們不知道，這正是你我不幸命運的開始。

  …………

  2062年11月20日

  人類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他們有時候會現實到什麼都不信，有時候又會迷信到什麼都相信。

  一個星期前，他們還在背後說我的是非，但當我說的事情都應驗後，他們開始跑來膜拜我，好像我真的掌握了他們的命運。

  他們總是想從我嘴裡聽到好消息，但我沒想騙他們，每次都會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他們。

  所以一個星期後，他們又開始想盡辦法躲避我，好像是我的預言讓他們遭遇厄運，而不是厄運本來就在那裡。

  現在，只要我一從家裡出去，鄰居們就像約好了似的，家家戶戶的房門都緊閉著，樓道里空蕩蕩的，樓下的空地和小徑上也空無一人，整個小區好像變成了一個鬼城。

  為了不打擾他們的正常生活，我減少了出門的次數，儘量晚上再去散步。

  其實我很想幫到這些不幸的人，所以我試著用你帶給我的「透視」能力去尋找真相，我接通了和你相連的通道，來到了未來。

  我到達的地方好像是個遊樂場一樣的地方，到處是長得像真人一樣的布娃娃。在那個沒有聲音沒有影子絕對靜止的遊樂場裡，我叫著你的名字，然後我就在布娃娃群里看到了你。我走到你面前，正要把你從旋轉木馬上抱下，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回過頭，發現說話的是個會動的真人。他說他叫摩西沙羅，還說木馬上的布娃娃不是你，而是一個叫蜜之蜃姬的女人。我不信，回過頭去，發現布娃娃的樣子不再是你，變成了一個金髮碧眼的西洋人。

  我正在詫異，摩西沙羅好像知道我來這個地方的目的，還沒等我開口，就主動告訴我，如果想知道蓬萊洲計劃的真相，不妨去亞洲購物中心的財神廟，找一個叫狐仙的算命師傅。我還想再問，摩西沙羅朝我揮了揮手。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就忽然從那個奇怪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

  2062年11月21日

  今天，我特地去了一趟財神廟。那裡果然有一個叫狐仙的算命人。

  我猶豫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跑過去跟他打招呼，告訴他，有個叫摩西沙羅的人說他知道蓬萊洲計劃的真相。

  我說完這話後，那算命人面無表情地看了我半天，然後忽然笑起來，說我一定是被人騙了。

  不過，我注意到，他說話時，眼睛裡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不知為何，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叫狐仙的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好像我面對的是一個假人。

  …………

  2062年12月5日

  不知從什麼時候，附近開始流傳小孩失蹤的傳聞，說失蹤的小孩被人掏掉了內臟，還說這是某種古老的巫術。

  今天，爸媽忽然神色慌張地告訴我，外面的人已經把小孩失蹤的事情跟我聯繫了起來，認定是我用巫術殺死了這些小孩。

  爸媽要我想辦法去跟人解釋，然而沒有的事情，我怎樣解釋？

  我意識到，那個註定的結局正在臨近，除了接受，沒有別的辦法。

  這將是我的最後一篇日記。然而我的心裡卻沒有一絲悲傷，因為你，我已經提前到達了未來。我將在那裡永遠和你在一起。

  …………

  本章回顧：

  從河南森林回到故地小區，卓深影再次打開了卓霓裳留下的日記。日記里記載卓霓裳在目擊一場星空奇蹟後，懷上了卓深影，並擁有了預知未來的能力。不久，因為發現了生進會的陰謀，她開始遭遇她曾經預見到的那一系列厄運。

  小貼士：

  摩西沙羅：生命進化委員會的會長，科學狂人，為了找到最佳的生命形式，一直在利用他的進化研究院進行各種生命實驗。十八年前，他神秘地失蹤，至今沒有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