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唐城仿佛一個死去的空殼

  「帥哥……」卓深影對著鏡子回眸一笑，眉毛微微顫動，聲音輕飄飄的。

  這是主人在誘惑地球人時最有效的一招，絕大多數男人在看見這笑容、聽見這聲音後，就連路也不會走了。這個時候，他們的意識就會被主人操控，但在他們自己心裡，卻會以為自己魅力非凡，即使隨後會像韭菜一樣被主人收割生物能，臉上仍會帶著幸福的笑容。

  然而當主人的這個必殺技由她來做時，卻顯得笨拙而可笑。

  她的笑容不僅用力過度，還很僵硬，主人那如漣漪一般輕微到幾乎沒有的挑眉，在她臉上變成了低俗的挑逗，而她發出的聲音也不是輕飄飄的，而是做作的嗲聲嗲氣，雖然此刻鏡子裡的形象還是瑪麗蓮，神情卻是電影裡那些給瑪麗蓮做陪襯的女丑角的姿態，連卓深影自己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照理說，她雖是蜜之蜃姬的分身，其實卻跟蜜之蜃姬並無二致，主人會的，她也都自帶，但當她對著鏡子模仿主人的樣子時，才發現這一切她竟然還要從頭學起……

  她一遍又一遍回頭，對鏡子叫著「帥哥」，但鏡子裡的瑪麗蓮，卻還是怎麼看怎麼彆扭。

  卓深影忍不住嘆了口氣。嘆氣時，鏡子裡的瑪麗蓮忽然波動了一下，那情形輕微到幾乎沒有，而且稍縱即逝，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不由得好奇，又學著剛才的樣子嘆了口氣，還故意把嘆氣的節奏拉得很長，然後她看見，嘆氣的時候，瑪麗蓮的影子上出現了一個疊影，正是做夢時她看見過的那個頭髮像樹冠一樣的東方少女。

  「卓深影……」她喃喃自語，心下茫然。她這樣說的時候，那疊影變得更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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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努力凝神靜氣，更用心地模仿主人的姿態，鏡子裡的形象又重新變成了瑪麗蓮，但依舊笨拙，無論如何都沒有一點瑪麗蓮那顛倒眾生的風姿。

  她不由得心煩，放棄了模仿，避開沙發對面的鏡子，往房間裡看了一眼，除了床上還在沉睡的逃亡少女白雨，那橘黑條紋的蝴蝶正被窗口透進的光線吸引，在努力向光亮處飛去，但因為沒找到缺口，向外飛的軌跡被積滿灰塵的玻璃擋住了。

  卓深影心裡一動，再次躍遷到蝴蝶身上。在她的操縱之下，蝴蝶從玻璃窗右上角的缺口裡飛了出去。

  卓深影和蝴蝶合而為一，在灰濛濛的街道和建築之間漫無邊際地翱翔。目光所及之處，眼前的新唐城又舊又髒又破，仿佛一個已經死去的空殼，而生活在其中的人類也和殭屍沒有區別，個個神情冷漠，目光空洞。

  不知為何，看到這一切，她心裡竟生出了一些類似哀傷的感覺。

  她不由得驚訝。照理說，作為蜜之蜃姬的分身，她是不該對人類這種低劣生命生出絲毫憐惜之情的。

  就在這時，一個紅色的朝天辮像個驚嘆號，躍入她的眼帘。辮子的主人也留著一個鍋蓋頭，和昨天那個在煙囪上偷窺她的人影如出一轍。

  她下意識地朝辮子的主人飛了過去。

  那是一位小個子的少年，除了髮型，年齡、相貌都和昨天煙囪上的槍手不太一樣。少年身邊還有幾個年齡相仿的同伴，在一片堆滿廢舊汽車的垃圾場上搜尋著什麼。

  她在那少年的頭頂上停下，試著和他的意識連接。

  受她影響，少年開始自言自語：「什麼？你問為什麼要留這樣的髮型？」

  然後那少年一臉不屑地搖了搖頭：「不會吧，這種事情都不知道？」

  停頓了一下，那少年舔了舔嘴唇，接著說：「因為這是神槍小施的標誌，將來我也要去混壯丁團，做個那樣的神槍手……」

  少年剛說到這裡，有人向他靠攏過來，雙手扶住他的肩，在使勁搖晃他：「木頭！木頭！發什麼神經呢？不好好幹活，一個人在這裡自言自語！」

  卓深影連忙斷開和那叫木頭的少年的意識連接，發現搖晃木頭的是個穿著灰西裝的傢伙。那身西裝已舊到滿是補丁，卻乾淨而平整，褲縫線筆直，一看就是剛熨過的。這一身打扮有些怪異，卓深影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兩眼，然後發現，除了西裝，那人還留了一頭老式的三七分包頭，不是用摩絲，而是用蠟油塑形的，頭髮油光光的，緊貼著頭皮。記憶里，她在主人演的懷舊風格的MV里見過，沒想到現實中竟也有人留這樣的髮型。

  那叫木頭的少年使勁搖了搖頭，終於回過神來，說道：「奇怪，這是怎麼啦？剛才腦子裡一片空白，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穿西裝的傢伙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朝木頭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

  卓深影注意到這人十八九歲的樣子，在周圍這波少年人里年紀最大，看上去像是領頭的人。

  「阿空，你這傢伙又在動什麼壞腦筋？」

  木頭警惕地往後退了兩步，然而已經來不及，那叫阿空的傢伙已把手伸到木頭的腦袋上。

  然而卓深影沒想到，那隻伸出的手竟一把抓住了她附身的那隻蝴蝶。

  這動作並不快，按卓深影的反應速度，應該能躲開，但剛才的那個瞬間，她竟避無可避，然後她發現，這個叫阿空的傢伙身上的生物能高得驚人。

  她本想發作的，但看了看周圍的這群少年，決定忍了。畢竟這些少年包括這個叫阿空的傢伙，臉上的神情都很明媚，在新唐城的人類身上，這是難得一見的東西。

  「知道嗎？」叫阿空的傢伙眯縫著眼睛，朝蝴蝶輕輕吹了口氣，「這蝴蝶其實是個漂亮的小姐姐變的，你剛才啊，是被她迷住了……」

  卓深影心裡一驚，還以為自己被這少年看穿了。

  「幸好呢，我出現了，她現在覺得我比你帥，所以暫時把你放過了……」

  叫阿空的少年神氣活現地揚了揚頭，左手還撩了一下那頭油光光的頭髮。

  「阿空，你就別花痴了。」有人在不遠處嘻嘻哈哈地說道，「被師父罰得還不夠啊？害得我們也跟著你受罪，出來幫你一起找發動機，趕緊幹活吧！」

  這時，另一個方向有人在叫：「找到了，大家快過來搬東西！」

  幾個少年都往那聲音傳出的方向跑去，叫阿空的傢伙嘆了口氣，將眼睛湊得很近，很專注地看著蝴蝶說道：「小姐姐，我有事要忙，等我有空了，你再來找我吧。」

  說著手指一松，把蝴蝶從手裡放了出去，然後轉身朝眾少年聚攏的方向跑去。

  蝴蝶在盤旋，卓深影看著那叫阿空的人的背影，總覺得對方有些眼熟，想了半天，卻沒有想明白曾在哪裡見過他。

  在城裡轉了一圈，她發現昨天在故地小區發生的那一幕已經在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煙囪上的那個小辮子顯然是個大嘴巴，已把他看到的情況都說了出去，費切拉馬公司的電視台還專門為此進行了闢謠。

  了解過這些情況後，卓深影發現，再去追殺那個小辮子好像已沒有太大必要，決定先回住處，從長計議。

  回到故地小區5號樓的公寓時，那個叫白雨的女孩已經醒了，卓深影加載在她意識里的禁制已經失效，白雨恢復了意識，此刻正坐在床邊哭個不停，顯然在為爹媽將她賣掉的事情傷心。卓深影心裡煩躁，但又不想把這個可憐的女孩收割了，便索性從蝴蝶身上躍遷到白雨身上，再次控制了她的意識。

  因為覺得有些疲憊，她決定依附在那個女孩的身體裡睡上一覺。

  如她所願，在和白雨合而為一後，借著白雨的身體，她真的睡著了。然後，她又做了一個夢。卓霓裳再次出現，還是穿著那件淺綠色的吊帶衫，笑得很明媚。

  看見卓霓裳時，她不再像上次那樣驚慌，雖還是不肯承認自己是卓深影，但已能接受這夢一樣的情景和在眼前現身的卓霓裳。

  「你上次說，我知道我主人離開後這裡還鬧鬼的原因，你是想暗示什麼？」卓深影問。

  「記得嗎？在蜜之蜃姬異次元空間的那座行宮裡，有個鐘樓，鐘樓上有一架射電造影儀，你小時候，每次只要蜜之蜃姬一休息，就會從她體內游離出來，跑到鐘樓上，用射電造影儀往這裡投射出各種影子，嚇唬別人。」卓霓裳的聲音聽上去輕柔卻清晰，好像貼在她耳朵邊上似的。

  「不可能，我只是我主人的一個分身。我主人所在的異次元空間本可以到達宇宙的任何一個地方，但蓬萊洲有些邪門，我主人的異次元空間唯獨在這裡沒有出口。主人的事情多，只好將自己的生物能分了一部分出來，變成了我，然後給了我卓深影這個名字。這之前，根本就沒有你眼前的這個卓深影。」她注意到自己說話時有些聲嘶力竭。

  「不要急著否認，好好回憶一下，我剛才說的那回事是不是真的發生過？」卓霓裳微微一笑。

  卓深影閉上眼，想阻止自己回想，然而越是這樣，那些奇怪的記憶就越是逼真地湧現。

  那是在主人異次元空間的行宮裡，風吹過寢宮的紗簾，也吹拂著主人俯臥的身體，吹起了搭在她身上的那層薄紗，把依附在主人脊背上的她吹醒了，她懵懵懂懂像片薄薄的影子，隨著風向前飄去。

  如果是走左側的白天走廊，陽光會從走廊頂上的白色柵欄里漏進來，暖洋洋的，讓她那頭烏黑的披肩頭髮變得清晰可見，恍恍惚惚中，她能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而如果是走右側的夜晚走廊，微涼的月光可以讓她看見自己紗衣下那對蒼白瘦削的光腳丫子，她總是會好奇地盯著它們看上半天。

  兩條走廊都可以通往鐘樓的入口，在那裡，她總是會下意識地一跳，這時吹著她往前飄的風會改變方向，她會隨著風騰空而起，直接飛到尖頂之下那個有立柱和柵欄圍著的瞭望台，然後她會打開主人的射電造影儀，把它對準新唐城的故地小區。通常，這時候她會自己跳到造影燈前，看著合成器的屏幕，做出各種奇怪的造型，只要心裡想讓自己投出什麼影子，她就能看見異次元外的故地小區真的出現了她所想像的情景，看到裡面的人被幻影嚇得鬼哭狼嚎四處逃竄，她會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卓深影搖著頭，想要否認。

  「不是什麼樣？」卓霓裳柔聲問道，走過來一把將她抱進懷裡，臉貼在了她的臉上，「媽媽知道，你那樣做是想為我出氣，是不是？不過，還是太淘氣了。」

  「媽媽！媽媽！」她終於再也忍不住，眼眶裡憋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湧出，不僅沾濕了她的臉龐，也沾濕了媽媽的臉龐，「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那些事？真的有卓深影嗎？」

  「如果這一切不是真的，你為什麼要哭？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就是卓深影，對不對？」媽媽將她抱得更緊了。

  「證據呢？要證明一件事，總得有證據吧？」她還是不肯承認。

  「然後你是不是又會問，怎樣才能證明這個證據是真的？」媽媽看著她問。

  「不，只要拿得出證據，我就相信。」她咬了咬嘴唇。

  「你不想相信，即使有再多的證據，你也不會相信。要知道，不是我要出現在你的夢裡，是你把我召喚到了你的夢裡。」卓霓裳輕輕托起她的臉，用手指抹著她臉頰上的淚水，然後轉過身，向那跛腳的大衣櫃走去，到了邊上的角落裡，回頭一笑，倏忽不見。

  依附在白雨身上的卓深影一驚之後，醒了過來。

  她操縱著白雨的身體坐了起來，窗外灰濛濛的天空里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輪巨大的圓月。她低下頭，感覺到自己剛才做夢時流下的眼淚，還掛在白雨的眼角上。

  她發了一陣呆，然後站起身，嘗試著朝夢中卓霓裳消失的地方走去，繞著跛腳的大衣櫃觀察了半天，卻沒有發現異常。

  就在這時，白雨的腳踩在了剛才卓霓裳踩過的地板上，地板動了一下。

  她蹲下身，發現腳下那塊地板兩端的釘子孔有點大，釘子釘得不是很緊，她伸手試了試，釘子被輕易地拔起，她挪開地板，下面是空的。她伸手進去摸索，掏出了一個本子。看著本子，她忽然有些害怕，手像被蛇咬了似的，猛地一抖，本子順勢落在地上。

  她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操縱著白雨的身體，一邊做著深呼吸，一邊在屋子裡東竄西走，一直走到白雨的身體感到筋疲力盡，她還是無法阻止想要打開本子的欲望。她嘆了口氣，一屁股坐下，弓起身將手伸了出去，將本子抓在手裡，小心翼翼地翻開封頁，一行行娟秀的漢字映入眼帘：2042年9月3日

  今天我十八歲了，但這不是我要記日記的原因。

  我寫下這些都是因為你，深影，因為在你十八歲時的某一天，你會向我索要證據，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好的證據。

  讓我預知這一切的是你。

  你讓我獲得了預知未來的能力，你就是我的未來，我就是你的過去，我們的生命以母女的方式將過去和未來聯結在了一起。

  …………

  因為看得心裡發慌，她連忙將剛打開的日記本再次合上。

  咬著嘴唇想了半天，她將日記本再一次放回到地板的缺口裡。合上地板，把釘子釘回了原處。

  做完這一切，為了阻止自己想再去看那本子的衝動，她從白雨身上跳了出來，躲進牆上的鏡框裡，然後才想起，自己下意識依附的地方正是卓霓裳懷孕時拍的照片。

  因為離開時，忘了關閉白雨的意識，此時，白雨已回過神來，先是懵懂了一陣，隨後又噘嘴哭哭啼啼起來。

  哭聲刺耳，卓深影愈加心煩，忍不住將這一切的混亂都怪罪到了白雨爹媽的頭上：那對狠心的男女，竟把自己親生女兒的命給賣了，這樣的父母實在沒有資格存活於世。

  她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心裡有了一個主意，再次躍遷到了白雨的身體裡。

  本章回顧：

  為了追殺上次偷窺到自己的神槍小施，卓深影附身在蝴蝶體內，去了城裡，偶遇了一個叫阿空的少年。卓深影回到故地小區，再次夢見卓霓裳，卓霓裳在夢裡告訴卓深影，她在房間給卓深影留下了一本日記。醒來後，卓深影果然發現了日記。卓深影大驚，不敢再往下看了。

  小貼士：

  異次元行宮：蜜之蜃姬能量身的外延部分，是個異次元的多維空間，從這個異次元行宮可以到達宇宙的任何一個地點，而時間在這裡也是以空間的方式分布的。本來，行宮裡也有直達蓬萊洲的異次元通道，但十八年前，因為發生了某種不知名的變故，這條通道被封印。所以，這次蜜之蜃姬只能派出卓深影，讓她坐著飛機來到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