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新婚第一件事
2024-10-05 15:10:31
作者: 蔣世傑
龐金玲始終沒有出現在彭大鵬和章子然的婚禮上,林雪峰派人四處尋找未果,這給他倆的心裡撒下一片陰影。
這片陰影一直持續到他們從彭家灣搬到市里都無法散去。期間,林雪峰多次派人四處尋找,都沒有結果。參加完婚禮回到蘭州的章教授探尋到的消息也令他倆不安——她並沒有回到蘭州。這就不是一片陰影,而是一塊心病了。
「龐大姐這麼多天尋找不見,你怎麼還沉得住氣!」章子然嗔怪彭大鵬。
彭大鵬估計到他的這位大姐去了哪裡,但他暫時不想告訴章子然。他告訴她龐大姐去了哪裡,她肯定要刨根問底,那他就得實話實說,雖然他倆是乾淨的,但讓一個女人做出如此決絕的行動,你能用常規的道理解釋清楚嗎?與其解釋不清楚,不如暫時擱置一段時間,讓時間來說明一切比較合適。但現在章子然為龐金玲的安全擔心,這就給他出了一道通解的方程式。
「沒事的,」他說,「信封上不是說了嗎,她出去辦事去了,不要讓我們找她嘛!」
「萬一出事呢?」章子然著急道,「她可是來參加我倆的婚禮的。」她瞪了一下眼睛,「哎,要不拆開看看她留下的那封信,也許她有什麼事瞞著我們呢!」
彭大鵬搖搖頭說:「那封信是寫給小佳的,而且封了口的。這說明她不希望別人看到信的內容,所以不能拆開。」
「這不是特殊情況嗎,」章子然一臉的焦躁,「如果沒有什麼事,咱們給她解釋清楚不就完了嘛!」
「不行,拆人家私信是不道德的。」
「哎呀,你怎麼就一根筋哪!」說著她唰地站起身,開始翻箱倒櫃地尋找那封信。
彭大鵬見她那副焦灼的樣子,不達目的是不肯罷休的。於是他在說與不說之間猶豫徘徊。信在他的手上,就在寫字檯抽屜里的一個筆記本里,但她把那個抽屜找了一遍也沒有找著。「別找了,」他對她說,「信就在抽屜里。」說著他起身走到寫字檯那兒,拉開抽屜拿出那封信。
章子然看著信說:「拆開吧,秘密就在這封信里。」
彭大鵬看著信封上的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是寫給她女兒小佳的,他準備抽空把這封信親自交給小佳,他沒有權力拆人家的私人信件。但這會兒章子然這麼著急要看這封信,他實在有點作難。他準備實話實說了,那怕讓她誤會,他也不能做這種事。再說,夫妻之間就應該坦誠相待,充分信任對方,即便引起她的誤會,那也是暫時的,最終總會理解的。這樣一想,他對她說:「還是別拆了,我知道龐姐去哪兒了。」
「啊,你知道怎麼不早說?」
「我……」他越發有點說不清了。「是這樣……」彭大鵬像評述一個悽美的故事那樣把他與龐金玲之間的那點事和盤托出。「情況就是這樣,我估計她忍受不了情感的煎熬,不得已走上這條路的。」
章子然懵了,她萬萬沒有想到她的紅娘、那麼可親可敬的大姐竟然深受著自己的夫君,而且到了非跳出世俗生活不能自拔的地步。她傻乎乎地望著彭大鵬,半晌說不出話來。
兩性感情是複雜的,你很難用確切而令人易解的概念說明它的內涵。對於章子然,聽到這個淒婉動人的「故事」,是同情、是嫉妒,還是怨恨?都不是,她不能用一個準確的詞表達此時此刻的心情。她眯縫著眼,不認識似地盯著彭大鵬,盯得彭大鵬心慌意亂。
「對不起,」彭大鵬冷靜地說,「沒有早告訴你。」
「沒有什麼對不起,」章子然說,「現在我要確切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去了西靈寺。」
「好,我這就去西靈寺看個究竟。」
「不,你不能去,我去。」章子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好,我同意。」彭大鵬說,「去最好不要打攪她,她已經是跳出三界外的人了,我們應當尊重她的選擇,千萬不可造次!」
「我知道,請你相信我!」
就這樣,章子然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去了西靈寺。
進了寺院門,幾個身著海清的僧人排著隊迤邐走向大殿。她避在一塊屏風後面,探頭看著,一眼認出她親愛的龐姐,她和其他僧人一樣,戴著僧帽,顯然已經剃髮。等她邁進大殿高高的門檻,章子然轉過屏風,向走在最後邊的一位僧人招招手,僧人走過來,合掌向她念了句「阿彌陀佛」,自報家門,然後問道:「老身慧德,施主有何見教?」
「慧德師傅,」章子然以佛家禮數回敬了一個禮,「請問,有個新近皈依的女士,她是不是叫龐金玲?」
「有,」慧德回答道,「她現在法號靜德。」
章子然趕忙從包里掏出一個紅包,對慧德說:「子然俗人,不懂佛門規矩。請師傅把這個交給靜德。」說著如梗在喉,哽咽著滴下幾滴淚來。
慧德接過紅包勸解道:「靜德有緣聞法,說明此人具足慧根。離苦得樂,將來往生淨土,這是靜德之福。施主應當隨喜,何故哭泣。」
「師傅,」章子然抹一把淚,「我是她妹妹,無意干擾姐姐修心。您帶句話給她,就說我來過了。如果她塵緣未了,等她心平氣靜,養足精神,若有還俗之意,我來接她。」
「阿彌陀佛,」慧德合掌道,「施主的心意慧德一定帶到,但她既已皈依佛門,只有了斷塵緣,方得善果,料無還俗之理。善哉,善哉,阿彌陀佛!」說罷,合掌作揖,轉身向大殿走去。
章子然證實了彭大鵬的判斷,黯然返回家中。
她一喜一憂,喜的是龐金玲沒有出什麼大事,讓她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了。憂的是她可能伴著青燈古佛終此一生,這是她認識她以來,做夢都不曾想到的。她望著夫君,這個男人準確地判斷出龐金玲的去向,可見他對這個女人的認識到了入木三分的地步。不管他是理性推斷出來的還是心有靈犀感覺到的,都讓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別再胡思亂想了,」彭大鵬勸慰道,「人生的路有千萬條,皈依佛門也是一種選擇。或許,這就是她的宿命,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這是不是你所希望的?」章子然不滿地說,「人家那麼愛你,你卻如此冷言冷語,太沒有良心了吧!」
「呵呵,」彭大鵬說,「我們在佛家弟子眼裡,都是惡業凡夫,除了個別良善之輩,將來必下地獄。若干年以後你再去看她,你就會發現,她是幸福的,你卻是——怎麼說呢,借句天主教的術語——迷途的羔羊。你信不信,不信和你打個賭,行不?」
「我不跟你閒扯這些,」章子然有點哀傷地說,「你準備怎麼面對小佳?小佳可是個孩子,我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所以我想,最近去趟蘭州,把這封信交給她,我想她會接受的。」
「說得這麼肯定?」章子然略帶嘲諷的意味道,「大概信的內容你也能『判斷』出來?」
「龐姐既然下了這個決心,她肯定把各方面的因素都考慮到了。她能不考慮小佳的承受能力!」
「你能肯定?」
彭大鵬點點頭。
「那還等什麼,趁早去吧——我這心裡呀,七上八下的,總也放不下她,唉!」
彭大鵬連夜趕往蘭州,到站已經第二天下午。
這天是星期天,小佳和老鄭都在。
面對老鄭,彭大鵬有點負罪感。不管怎麼說,他夫人到今天這種地步,與自己有關。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小佳,他怎麼向她解釋發生在她家的一切?
小佳仍然對他那麼親熱,就像離別太久的親人終於回到她的身邊一樣。他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把話題儘量扯到她母親身上,並小心地暗示她母親可能暫時到一個非常僻靜的地方修養一段時間。他說到這些的時候,表現得輕鬆自如,自然而然。不料小佳想得很開,她說:「媽媽病得那麼長時間,看了那麼多家醫院,總不見好。我知道她心裡累,該修一修了。」
老鄭酸溜溜地說:「該到解脫的時候了,不然我真不知道她能不能善終。彭主任你說呢?」
彭大鵬尷尬地笑笑,嗯嗯啊啊應付了兩句,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才好。於是他掏出那封信,說:「這是龐主任給小佳的信,她一定有話對小佳說的。」說著把信遞給小佳,小佳接過信,一邊翻來覆去地看著信封,一邊起身往她的臥室里走去。
彭大鵬估計,老鄭很可能把他和龐金玲之間的關係看複雜了。這是可以理解的,他也能承受得起這種誤會——人嗎,都是從最一般的常識或心理定勢去推斷日常生活中發生的一切,特別是男女關係,一旦有點什麼「非正常」的情況發生,自然而然地跟一個「性」字聯繫到一起。他可以承受,但要她背負起背叛丈夫(儘管名存實亡)的重負,怎麼說都是不公平的。她是無罪的,她對他們感情是純潔的,自然的,儘管有悖於一般倫理,但從人性的角度去審視,是無可指責的。他很想為她辯解一下,但一想這種事只能越描越黑,只好罷休。所以他和老鄭不冷不熱地聊了一會兒,小佳從臥室里走出來,她紅著眼,明顯帶著哭泣過的痕跡。她無聲地坐在她爸和彭大鵬之間,看看她爸,再看看彭大鵬,小鳥依人似的依偎在彭大鵬的懷裡。
「彭叔叔,」她抬頭望著他,「時間長了你替我去看看我媽,行嗎?」
「一定,」彭大鵬撫摸著她的頭,「一定替小佳去看她的。」
「謝謝彭叔叔。」
「小佳客氣了。」顯然,龐金玲在信中說明了她的去處,而且成功地獲得了女兒的理解。這對他是一個很大的慰藉,他完全可以帶著這一信息去給章子然一個欣慰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