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彭大鵬再「走大運」
2024-10-05 15:08:31
作者: 蔣世傑
彭大鵬自覺「搶」了林雪峰的「風頭」,過後幾天主動去廠長室,企圖解釋點什麼,把會上所造成的「誤會」降到最低。不料林雪峰不以為意,他望著彭大鵬說:「你沒有做錯什麼呀!」彭大鵬嘿嘿嘿地笑笑,心想,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看廠長的大人大量了?林雪峰說,「笑什麼笑,很得意的呀!」這句聽上去就有點嘲諷的味道了,不容彭大鵬多想,林雪峰問他,「職工大會上的報告修改得差不多了吧?」
「嗯,」彭大鵬回答道,「我最後再改一次,把佟總的意圖加進去。」
「可佟總並沒有講什麼呀!」林雪峰說。
「廠長考我呢,」彭大鵬厚著臉皮說,「佟總的意圖還是可以合理推斷的。」
「好,」林雪峰果斷地說,「你就『合理』推斷一下。」之後他補了一句,「看來這是你在機修廠的最後一篇『大作』了。」
這話讓彭大鵬吃驚不小。他瞪大眼望著自己的頂頭上司,不解地問:「廠長這是……」
「你別緊張,」林雪峰正色道,「機修廠這個池子太小,已經養不了你這條大魚了。」彭大鵬開口想辯解點什麼,林雪峰打了個「讓我把話說完」的手勢,接著說,「你不是要合理推斷佟總的意圖嗎?有一點不知你推斷出來沒有——你很快就要離開機修廠了。」
「我不明白,」彭大鵬直言道,「我有不對的地方請廠長明言,就不要這樣熱嘲冷諷的了。」
「哼哼,」林雪峰冷笑道,「直是狗咬呂洞冰,不識好人心。實話跟你說吧,送佟總時佟總詳細問過你的情況,臨上車時他說,公司需要你這樣的幹部。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你就等著公司的調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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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子龍在基層單位跑了一個多月,他不僅帶著耳朵,他還帶著大腦,走了一路,他看了一路,聽了一路,也思考了一路。現在,到了他用嘴的時候了。
上班後,他處理了這些日子積壓下來的文件,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鍾,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他站起身,走過寫字檯,伸伸胳膊,彎彎腰,回頭坐回椅子上,側轉頭,目光從幾張地圖上掃過,停留在公司所在的永金地圖上。
在西部遼闊的土地上,永金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方圓九千平方公里,正好是共和國版圖的千分之一,比十個新加坡還大。他的目光從地圖的上邊移到下邊,從左邊移到右邊,在這方土地上,不論是地上還是地下,不論是高山還是平原,都蘊藏著豐富的資源。他的公司就是靠他腳下的金屬資源起家的,未來的發展,同樣離不開這些資源。而如何合理的利用、開發這些資源,讓這些資源發揮最大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就要靠他和他的一班人馬帶領公司全體職工開闢一條廣闊的道路。
下基層歸來,他已經和公司管理層的成員多次接過頭,談過他的設想,聽取過方方面面的意見。至此一張做強做大公司經濟的藍圖或隱或現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挑撥著他的每一根神經。這樣想著,有人敲響了他的門,他喊聲進,衛斌應聲而入。他這才想起來,他和衛斌預約會面的時間到了。
「你辛苦了,」衛斌說,「趕得也有點太緊了吧!」
「不緊怎麼辦,時間不等人呢。」佟子龍說,「坐吧!」衛斌順勢坐到一張單人沙發里。佟子龍倒杯水,放到他面前,轉身從寫字檯上拿過自己的水杯,在另一張沙發里坐下來。他說,「怎麼樣,咱們就不繞彎子了,直來直去的說吧,誰先說?」
衛斌笑笑:「你大概成竹在胸了,有什麼錦囊妙計就和盤端出來吧!」
佟子龍也笑笑:「哪有什麼錦囊妙計,到公司時間也不算短了,總該有點想法了吧。你讓我先說,那我就只好先說,拋磚引玉罷了。」於是,他喝口水,望著衛斌開始拋他的磚。
此時此刻,機修廠的秘書彭大鵬接到了金谷公司的調令。那天林雪峰的讖語成為事實。他拿著調令,進了廠長室,把調令遞到林雪峰的手上。林雪峰看一眼調令,抬頭望著彭大鵬,輕輕地說了聲:「這麼快呀!」之後,他把調令放到桌子上,用右手食指的關節在上邊輕輕地敲打著,臉上掛上了憂悒之色,仿佛那是一張符咒,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彭大鵬的笑臉即刻收斂,他盯著林雪峰:「林廠長,你別為難,你要覺得我還有點用,不願意放人,我決無怨言。」
「我能不放嗎?」林雪峰衝著他說,「你是佟總點的將,我敢不放?我吃豹子膽了我!」他話鋒一轉,「人是肯定要放,但是,」他拿起右手,用他的食指隔空使勁向彭大鵬點了一下,停在空中,兩眼盯著彭大鵬,一字一頓地說,「離開機修工廠之前,打好最後一個戰役。」
彭大鵬看著他有點滑稽的樣子,心中的疑慮頓時冰釋。他善意地笑笑,說:「有啥事你吩咐就是了,看你這樣子,嚇死人了。」
「把職工大會上所有材料寫完再走。」
「哦,我以為什麼機密大事,原來是這呀!」他說著從腋窩裡抽出一個文件袋,遞給林雪峰,「全在這裡,請你過目。」
林雪峰接過文件袋,抽出文件,匆匆翻看幾頁放到桌子上,從筆筒里抽出一隻鋼筆,在那份調令上寫下了「同意」二字,然後龍飛鳳舞,簽上自己的名字。
佟子龍拋出的磚,是他對金谷公司現狀的基本判斷,推動公司發展的一攬子設想。說完,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衛斌說,「我的肚子裡只有這點貨,很不成熟。成熟不成熟的,都倒出來了,下面該你登台亮相了。」
衛斌笑笑說:「你這是什麼磚呀,簡直就是一塊美玉。聽著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了。」他的話雖然誇張了一點,但決不是什麼溢美之詞,是他發自內心的讚嘆。佟子龍對公司現狀的判斷是深刻而符合實際的,特別是他提出的設想,可以算得上一個完整的戰略構想了。這一構想遠遠跳出了傳統的思維框架,他要在他的任期內,實現公司的趟常規跨越式發展。他不僅提出了戰略目標,還提出了實現這一目標的方法措施和步驟,聽起來確實讓人耳目一新。衛斌望著佟子龍,這個人看上去有幾份書卷氣,提出的這些設想,用傳統思維來看,確實夠大膽,夠超前,甚至有點理想化了。但從他提出的方法步驟和措施看,思路非常清晰,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絲毫看不出譁眾取寵、故弄玄虛的痕跡。於是他就提出了一些非常具體的問題,與佟子龍展開討論。越討論,這個構想越清晰。他不得不佩服他的這位頂頭上司的過人之處,也不得不認同他所提出這一戰略構想。
「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佟子龍說,「不過它也不是我憑空想像出來的,而是從工人師傅和基層幹部中得來的。我不過歸納了一下,還很粗糙。你說它是塊玉,也是塊原始形態的玉,需要仔細打磨、雕琢才能成為一塊美玉。你說呢?」衛斌點頭認同。佟子龍說,「你同意的話,最近召開一次經理辦公會,形成一個完整的方案後,提交職工代表大會表決。」
「我同意。」衛斌說,「需要我做什麼,我會盡全力配合的。」
「好,就這樣定下來。」佟子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衛斌是公司元老,如果他不配合,處處掣肘,事情就不太好辦了。
衛斌走後,佟子龍瞅一眼掛鍾,離下班還有幾分鐘的時間,於是他拿起話筒,從壓在玻璃板下面的電話號碼中找出經理辦主任王宏昌的號碼,撥出去。那面接起電話,他說了句你過來一下,就放下話筒,隨手翻開一個文件夾。沒看幾行字,王宏昌就過來了。
「要你調的那個彭大鵬,手續辦了沒有?」
「調令已經發出去了,估計這兩天人就到了。」王宏昌猶豫了一下,問道,「小彭調過來,具體放在哪個崗位?」
佟子龍看他一眼:「先調過來再說。」稍停他補充道,「過來先讓他參與經理辦公會和職代會的籌備工作,你可以給他圧圧擔子,讓他儘快熟悉公司機關的工作。」
「好的。」
彭大鵬收拾行裝準備奔赴新的工作崗位。
他把工作交待得一清二楚,然後收拾宿舍。屬於廠里配發的物件,他清理乾淨,能摞的都摞起來,儘量做得井井有條,不遺一物。打好行李卷,從床下拉出幾隻紙箱子,那裡面都是書,一部分是從學校帶來的,封塵已久。另一部分是畢業後購買的,還有一部分是自學考試教材——他已經考完專科的全部課程,下面就要攻讀本科,這將是他未來一段時間業餘生活的主題。如果沒有什麼意外,兩年之後,將會拿到學士學位。這可是真金白銀,據說發達國家只承認中國的兩種考試證書,一種是駕駛證,另一種就是自學考試畢業證。所以彭大鵬十分珍惜。他把這些分門別類整理出來,那些技術類教材和工作中畫的草圖之類,估計已經沒有用了,用繩子捆起來,放到一邊。其他書裝好箱子,精心封口後準備帶走。這是他的大部分「財產」,是他的最愛。
拉出最後一個箱子,他遲遲不願打開。那裡面裝著他和李爾嬌的結婚照、新房裡掛過的大頭娃娃、大紅雙「喜」和拉花之類的喜慶之物。打開它,仿佛打開了他心頭塵封已久的一份哀痛,會令他悲傷不已。他坐在另一隻紙箱子上,望著它發呆。這裡封存著已死去的婚姻,但他的愛和被愛沒有因為婚姻的突變而隨之死亡。他倆是有感情的,那天之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每每想起她,總有一種溫暖的甜甜的滋味湧上心頭。特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和李爾嬌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在他平靜的心頭每每盪開層層漣漪,讓他久久不能入睡。
是我錯了?每當這種時候,他總問這樣一個問題。但即便自己錯了,總不能把這個包袱背上一輩子,一直背到墳墓里去吧!人生有太多的事要做,背著包袱就不能輕裝上陣,就會在波濤洶湧的時代浪潮中被無情地淘汰。所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自責不會換來人生的幸福。這樣想著,他起身打開那隻紙箱子,翻騰出那些曾經的喜慶之物,瞥了最後一眼,端到宿舍外,點了一把火,付之一炬。
看著它化為灰燼,轉過身,他怔怔地站在那兒。林雪峰、齊治平、肖主任以及技術科、後勤科、食堂和服務部的部分幹部職工正向這邊走來。他愣了幾秒鐘,趕忙迎上前,抓住林雪峰的手,說了聲謝謝,便像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里,什麼也說不出來。
大家進了宿舍,七手八腳地把他的行李特別是那幾紙箱子沉甸甸的書,抬的抬,背的背,像一隻搬運大軍運到宿舍前面的吉普車裡。這裡陸續圍攏了許多人,他們和彭大鵬一一握手,說些知冷知熱的話,簇擁著把他送上車,跟著吉普車出了廠區,送上公路。彭大鵬身子向後,隔著後窗玻璃,向他們招手,熱淚模糊了他的雙眼。自己已經消失在工友們的視野之外,還在向他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