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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阿特

2024-10-05 14:59:02 作者: 巒

  混沌的世界裡頭有很多的聲音,輪子在走廊里快速的轉動著,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說著話,熟悉的聲音又開始穿插進另外的陌生的聲音,低聲交談,偶爾爭執,輪子在地板上發出類似於剎車的聲音,又開始快速的轉動著,然後又響起了開門聲,一道、兩道。

  這些那些的聲音,還有若干儀器發出的聲音組成了一個喧鬧的世界,吵得她無法從那個喧譁的世界裡找出所以然來。

  過去了很久很久的時間,一個好聽的、也是她所深愛的聲音說「讓她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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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聲音和平日裡頭很不一樣,有氣無力的模樣,聽著讓她心裡有點生氣,怎麼一副就像是剛剛從沙漠剛剛撿回來一條命的人似的。

  隨著那個聲音的出現,世界安靜了下來,高度繃著的神經也因為那個聲音的出現鬆懈了下來。

  也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有一個聲音在倒數著,捂住耳朵拒絕去聽,她現在有點累她想好好的睡一覺,她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沒有睡覺了。

  可那個聲音一直在牽引著她,一定還有重要的事情,一定還有重要的事情!

  那個聲音倒數到了「一」時奮力睜開眼睛,濃濃的消毒水味道在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嗆得她一陣的反胃。

  醫院!

  醫院白色的牆、冰冷的儀器、還有無處不在的消毒水味道是她所深惡痛覺的。

  活動一下筋骨,看來受傷的人不是她。

  下一秒,身體快速從床上彈起。

  這是一間套房式的加護病房,把橫在她面前的拉簾如數推到一邊,然後她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厲列儂。

  在她的示意下那位醫護人員離開了,她坐在醫護人員的位置上,親吻了一下他的手背,臉緊緊挨著他肩膀閉上眼睛。

  她現在很累,她得好好的休息。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有手指在輕輕觸摸著她鬢角的頭髮,力道輕柔極了,重重的眼帘稍微掀開一點。

  一燈如豆,燈光下的男人眉目呈現出她從來就未曾見過的溫柔姿態,一時間宛如如夢,揚起嘴角,呢喃:阿特——

  那聲「阿特」不知道為什麼惹來了他的嘆息,他一嘆息她就心裡不好受。

  眼皮再掀開一點點「怎麼了?」

  「沒什麼。」他聲音沙啞極了。

  困意很濃,可她總覺得還有一件心心念念的事情,手去摸了摸外套口袋,有點奇怪,奇怪在哪裡無從而知。

  她摸遍所有的口袋就是沒有找到她想找到的東西。

  急得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弄丟了,這一路趕來渾渾噩噩的,心裡只記掛著他的安危,說不定……

  要是丟了就糟糕了。

  「阿特。」塌著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怎麼了?」她的樣子讓半靠在床上的人直起腰,這個動作他做得有些的艱難,她看到從他額頭處滲透出來細細的汗。

  慌慌張張的,幫他調整好可以讓他更為舒服的姿勢,用衣袖一一擦乾他額頭上的汗,做完這些動作之後又仔仔細細觀察他的臉。

  完好無缺。

  那一眼之後,又再想去看第二眼第三眼,宛如她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似的,而且……

  真神奇,仿佛在她所不知道的時間裡,造物者完成了那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比例更為的完美,輪廓更為的深邃。

  這樣的一個男人,要她拿什麼去看住他。

  心裡嘆了一口氣,別開臉去。

  「怎麼了?」詢問的人語氣有些急躁。

  目光重新回到他臉上,慢吞吞走過去,微彎下腰,看看,額頭上的汗又冒出來了。

  朝著他靠近一點,揚起嘴角,笑:「沒什麼,你沒事就好。」

  她在他瞳孔里看到自己笑著的模樣,笑容還凝結在嘴角,下意識間斂起眉頭。

  耳畔,宛如羽翼般的聲線「不許皺眉。」

  那聲線在這樣的夜裡很容易引發她的沉醉,很容易讓她誤以為眼前的男人被自己的笑容、被自己的氣息所迷住。

  垂下眼帘,低聲說著:「阿特,在來見你的路上,我對自己說,如果你沒事的話,以後我會好好的。」

  讓人沉醉的聲線在繼續著:被嚇到了?

  點頭,繼續說:「躺在那裡,滿臉是血的那位我具體記不起他的名字了,但我記得他朋友私底下都稱他為南瓜頭,我還記得他總是站在你左邊的位置,可現在他……」

  頓了頓,想起那一刻聲線微微發抖:「那個時候我嚇壞了,阿特,當時我在想……」

  她的話被驟然拉長的那聲「噓——」攔截了。

  抬起頭,又有汗水從他額頭上冒了出來,而且,也就眨眼之間,細細的汗在快速擴大,變成豆狀大小,大顆大顆的從他額頭滴落。

  暖色系的燈光也掩蓋不了他的臉色,那臉色就像是在急速退化的紙張,瞬間,失去所有色彩,除了蒼白還是蒼白。

  她被這樣的厲列儂嚇壞了,轉身就想去叫護工,可手被狠狠的拽住,拽住她手的力道大得嚇人。

  「阿特——」

  那聲「阿特」讓他臉色變得更糟:「阿——」

  「你剛剛叫了我五次阿特。」讓人沉醉的聲音也不知道怎麼的,聽著就是一個個顫抖的音符。

  「阿特,你……」

  「第六次。」

  那聲「阿特」被硬生生卡在喉嚨口,她要是再叫他一次想必他又要數數了,這樣的厲列儂讓她無從適應。

  現在唯一能做到的是呆呆的看著他。

  他回望著她。

  漸漸的,她從他眼眶裡頭看到了別樣的東西,浮光掠影般的,又長又密的睫毛抖了抖,和他眼睫毛一起抖動的還有聲音。

  抖動的聲音小心翼翼的:許戈。

  阿特他這是怎麼了?斂眉,手貼上他額頭,沒發燒啊。

  「許戈。」

  「怎麼了,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你還沒有應答我。」聲音是從來就沒有過的固執。

  「應答你什麼?」

  「我叫你名字時你必須要應答我。」語氣加重,帶著1942領導人的那種氣勢,這樣一來導致於她反射性的。

  「好!」堅定崇拜。

  就這樣,他手捧著她的臉,瞅著,細細的瞅著,直到把她的臉頰瞅得微燙了起來。

  她和他現在的相處模式像極了當男女陷入熱戀的時期,也就只不過是一個晚上沒見,次日清晨不約而同的出現在通往各自房間的走廊上,一個眼神就可以傳達思念,想要天荒地老。

  這個想法讓她的臉頰從微燙變成了滾燙,垂下眼帘,不敢去看他眼睛。

  「許戈?」試探性的。

  「嗯。」

  「許戈。」乍聽下去,如獲至寶般的。

  輕輕從鼻腔里哼出「嗯。」

  隨著那個發音,許戈的身體就這樣在他的帶動下重重跌進他懷裡。

  很安靜,很安靜。

  他一動也不動,她也不打算動。

  許久許久,在許戈都以為自己要睡著的時候聽到從頭頂上傳來的聲音:「和我說看看,你這一路上都遇到了什麼?」

  於是,許戈開始說,說那天發生的事情。

  明明近在眼前的事情可不知道為什麼說起來很困難的樣子,需要停一陣子想一下。

  說到她來到聖地亞哥時她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他更緊的擁抱住她,在耳邊輕聲告訴「那就到此為止吧,我最後不是沒事了嗎?」

  在他懷裡點頭,許戈總覺得現在這窩在他懷裡的時光就像是做夢一般的,這樣的他、這樣的夜仿佛是一場奇異的夢。

  「阿特,我覺得今晚發生的一切就像在做夢。」

  笑容氣息淺淺的在她周遭散開。

  「許戈。」

  「嗯。」

  「你現在要做的事情是好好睡上一覺,因為一覺醒來之後你需要去面對一些問題。」

  「什麼問題?」

  他唇輕輕貼上她的鬢角,意思和明顯,好吧,許戈乖乖閉上眼睛。

  那一覺睡得可真長,許戈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是次日黃昏時分,房間窗戶窗簾都打開著,白色房間隨從可見從窗外滲透進來的落日餘暉。

  周遭靜悄悄的。

  習慣性拉了拉腰杆,發現這個動作她做起來就像是生鏽的零件一樣,嗯,她休假了一個月,身體結構會失去靈活性應該是可以理解的。

  下床,一邊拉著腰杆一邊往著厲列儂的方位,套房式的病房用屏風巧妙的堆砌出了家屬和病患各自的空間。

  越過那道屏風,許戈就發現所謂的周遭靜悄悄完全是她的錯覺。

  被隔成客廳的那個方位擺放的沙發坐滿了人,兩個雙人沙發,兩個單人沙發,加起來六個人。

  還有一位是站著的,這些人此時此刻都把目光齊齊的聚焦在她臉上。

  眼睛第一時間去尋找厲列儂,看到半靠在床上的人許戈松下了一口氣,厲列儂此時此刻也在看著她。

  那麼多的眼睛把許戈看得心裡毛毛的,這麼大的陣仗看來厲列儂之前說的「一些問題」可能很棘手。

  「許戈。」厲列儂手伸向了她。

  交到他手掌里的手背握住,他說著:「我的媽媽曾經告訴過我,阿特,這是世界上每一件發生的事情都有著它們來到的理由,我們所能做到的是去接受它。」

  頓了頓:「接下來,那些人會告訴你,在你身上所發生的事情,聽完所有的事情之後,別慌,記住了你還有我。」

  許戈點頭。

  坐在沙發上的那六位都有著共同的一個身份「精神科權威。」他們有的來自美國,有的來自德國,也有的來著法國。

  夜幕降臨時,沙發上已經空空如也,充當翻譯的那名1942成員也在厲列儂的示意下離開房間。

  許戈呆坐在哪裡,這一個多小時從那些「精神科權威」們口中說出來的事情對於她來講簡直是一場天方夜譚,這導致於許戈在聽的過程中有不下十次把臉轉向了厲列儂。

  當看清楚厲列儂臉上的表情時許戈心裡一陣陣下沉。

  看來那些人口中說的十有八九是真實的。

  終於,那些人走了。

  擺放在她面前的那杯水一口氣喝光,來到厲列儂的面前:阿特?

  「浴室有鏡子,也許它會告訴你一些事情。」厲列儂看著她。

  打開浴室門的手有些抖,但她還是把門打開了,她還是站到了鏡子前面。

  鏡子所反饋出來的影像讓許戈第一時間做出了下意識的動作:去拉扯自己的頭髮。

  現在套在她頭上的這種假髮她有五六個,中長度的齊劉海髮型,這是她過海關時最頻繁用到的造型。

  一扯,那種生生的疼是實實在在的。

  手穿進了發底下。

  下一秒,從她口中發出的尖銳聲響幾乎要穿透屋頂,可不夠,持續性的尖叫刺入她的耳膜。

  現在她需要用肺部擠出來的聲腔來發泄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故。

  從那些傢伙們口中聽到的、讓她聽著昏昏欲睡的醫學名稱這個時候也無比清晰了起來。

  她現在身上綜合了「解離性游離症」、「選擇性失憶」、「連續性失憶」的三種特點,這三種特點導致於她變成了現在的許戈。

  二十六歲的許戈倒退到了二十歲,而二十歲的許戈忘記了她二十歲到二十六這六年間發生的事情。

  背靠在牆上,無力滑落。

  現在她不是在聖地亞哥,而是在墨西哥城。

  她丟失了六年的時間。

  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未來於她卻是過去式的,這過去式的六年發生過什麼她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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