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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2024-10-04 19:29:42 作者: 王松

  來子這一天都在想,王麻稈兒說,有人要見自己,這人會是誰呢?

  吃過晚飯,來子看看鋪子裡沒事了,就跟小回說,還要在帳房算帳,打發她先回去了。這時來子已有預感,裡面的那間暗室,恐怕又要派上用場了。鞋帽店這些年翻修了幾次,頭年又鬧了這一場大水,但這間暗室還一直留著。到了晚上,來子就先把這間暗室打掃出來了。

  半夜時,王麻稈兒帶著人來了。

  來的是兩個人。來子一眼認出來,其中一個是申明,趕緊帶著來到後面的暗室。一進暗室,來子拉住申明說,你上次一走,這幾年一直沒消息。申明說,是啊,這一晃,王主任犧牲已經整整五年了。來子知道,申明說的王主任,是王麻稈兒的兒子王茂。這時王麻稈兒對來子說,申明這孩子,當初是大毛一塊兒的,倆人又同歲,現在大毛沒了,他就跟我兒子一樣,他們的事我不問,可也知道,都是大事,你幫他,就是幫大毛,幫大毛也就是幫我。

  

  來子說,這您不用說,咱這麼多年了,誰還不知道誰,他們的事就是我的事。

  申明說,那我就不客氣了,這次來,還得住你這兒,平時也還會有人來。

  來子說,你們怎麼住都行,我這兒是鋪子,平時進進出出的人多,來個生臉兒的也不會有人注意,鋪子裡的幾個師傅夥計也都是老人兒,知根知底,靠得住。

  來子一邊說著話,才發現,跟申明一塊兒來的也是個年輕人,看著也就二十來歲。申明把他拉過來介紹說,他叫田生,也是天津人,就是這侯家後的,這次讓他來,也是為的方便。

  來子看看這田生,好像沒見過。

  王麻稈兒在旁邊說,你知道他爸是誰嗎?

  來子再看,也覺著有點兒眼熟,就問,他爸是誰?

  王麻稈兒說,小福子。

  田生笑著說,朱又福是我爸,我本來叫朱文,田生,是我的化名。

  來子這才明白了,敢情這田生,是當年老朱的孫子。

  來子問,你爸呢,他好嗎?

  田生說,我也是聽說的,他前些年一直在南門外,後來就不知去哪兒了。

  當年小福子把這鞋帽店盤給來子,就拿著錢離開了侯家後。這小福子的脾氣不像他爸老朱。老朱鞝了一輩子鞋,呆得住,只要往小板凳上一坐,屁股就像釘在凳子上了,能一天不動地方。這小福子不行,從小就跟著他媽何桂蘭讓人拐到安徽去,後來又是自己從安徽回來的,走南闖北哪兒都去過,東跑西顛慣了,在一個地方就呆不住。把這鞋帽店交給來子了,手裡又有了幾個錢,就琢磨著想去外地倒騰點兒小生意。在街上轉悠了兩天,這天中午轉到南門外,見路邊有個小食雜店,兼賣餛飩,就過來要了一碗。一邊吃著,跟這小食雜店的老闆閒聊。食雜店的老闆是個女人,看樣子挺精明。一邊聊著,這女人就說,開這食雜店也不容易,一條街上甭多,有倆仨這樣的鋪子,你就沒法兒幹了,都是一樣的東西,人家憑嘛非買你家的,可要是往下砸價兒,就得認賠,只能想辦法進點兒新鮮東西,也就是別人弄不到的。又說,可人家別的鋪子好說,有在家盯著的,有出去跑貨的,她不行,半拉花生,就一個仁(人)兒,盯了裡邊就跑不了外邊。這女人一說,小福子就想起來,當初從安徽回天津時,曾去江蘇那邊繞了一下。江蘇出紫砂泥壺,還有大閘蟹,天津人最愛吃腥東西,又愛喝茶,就問這女人,要是從南邊弄來紫砂泥壺和大閘蟹,要不要?這女人一聽挺高興,立刻說,這可是新鮮東西,當然要,不過得先賣個試試。小福子是個急性子,又沒正經做過生意,不懂這裡邊的事,更不知道這一行的厲害。他光聽了這女人的前半句,說要,卻沒注意她後面說的,得先賣個試試。於是立刻去了一趟江蘇,一下弄回一堆紫砂泥壺和幾筐大閘蟹。等跟著船拉回來,又弄到南門外的這個小食雜店,這女人出來一看就傻眼了。她這鋪子沒這麼大本錢,一下子哪要得了這麼多東西。小福子這時才明白,自己光想著賺錢,這事兒干冒失了。更要命的是,這大閘蟹還不像紫砂泥壺。紫砂泥壺是死物兒,擱得住,大閘蟹卻是活的,又是從江蘇裝船,一路走了幾天,連熱帶悶,再打開筐蓋一看,都死了,底下的已經臭了。小福子這才明白,難怪這一道兒總一股子一股子地泛味兒。大閘蟹不像海蟹,海蟹是出水兒就死,所以天津人吃海蟹,死的也一樣吃。大閘蟹不行,只能吃活的,一死就不能吃了。這幾筐大閘蟹沒辦法,也就只能全扔了。這女人這時已看出來,小福子倒騰生意是個外行。這幾筐大閘蟹的本錢肯定已經打了水漂兒,但也不想讓他賠得太多,就答應盡力幫他賣這些紫砂泥壺。但紫砂泥壺也不好賣。天津人的習慣是花茶。沏花茶沒有用小泥壺兒的,都是帶草套或布套的大茶壺。街上的人乾脆就用大把兒缸子沏茶。這紫砂泥壺一擺出來,根本沒人問。

  但這女人替小福子賣泥壺,倆人越混越熟,一熟也就經常聊天。這一聊才知道,敢情小福子也是侯家後的。再一問,他爸是鞝鞋的老朱,這女人還認識。這女人告訴小福子,她娘家也是侯家後的,從小在那兒長大,娘家姓馬,她爸叫馬六兒,是個打帘子的。小福子一聽馬六兒這名字,知道,倆人這一下也就越說越近。這女人說,她叫馬桂枝,當初嫁到這南門外,沒一年男人就病死了,也沒給她留下個孩子,只留下這麼一爿鋪子。這些年,她一個女人連踢帶打,就這麼湊合過來。又過了幾天,這馬桂枝跟小福子商量,說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只當沒說。她說,要是小福子也一個人,就過來一塊兒過,她一個女人,這些年也累了,想歇歇了。一邊說著,就哭起來。小福子經了這次大閘蟹和紫砂泥壺的事,看出這女人的心眼兒挺好,心裡也早有這意思,可又不敢提,怕人家說自己是圖這鋪子。這時這女人一說,立刻就答應了。這以後,小福子也沒說娶馬桂枝,倆人就搭夥一塊兒過了。再後來,馬桂枝也就生了朱文,也就是現在的田生。

  田生說,他小的時候,有一年他爸帶他去安徽看他奶奶。當時他還不知道,他爸和他媽已商量好,這邊的生意忙不過來,是想把他給他奶奶送去,想著那邊的條件好,等大一點了再接回來。可他到了那邊,除了他奶奶,家裡沒一個人是親的。那些人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那些人。後來他奶奶跟家裡商量了,送他出來讀書,這以後也就再沒回去。這次來天津,才聽說,發大水以前,他爸和他媽就已經把那個小食雜店盤給別人,不知去哪兒了。

  王麻稈兒聽了挺感慨,搖頭說,我跟你姥爺,是打了一輩子,也好了一輩子。

  來子笑了,對申明說,這你就明白了,都不是外人,你們就踏實在這兒住吧。

  王麻稈兒又說,不過這侯家後,看著地方不大,也是嘛鳥兒都有,當初大毛出事,我後來才知道,就是出在一個叫楊燈罩兒的人身上,後來這人鑽進法租界,再也不敢露面兒了,可你們還得小心。說著又哼一聲,那回,我一菜刀沒劈了這老小子,算便宜他了。

  申明點頭說,是,這回得接受上一次的教訓,絕不能再出這種事了。說著,又回頭看看田生,你也要抓緊時間,把這周圍的環境熟悉一下,以防不測。

  田生點頭應了一聲。

  申明又對王麻稈兒說,我們找個時間,還要去王主任的墓上看看。

  王麻稈兒點了下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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