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2024-10-04 19:22:24
作者: 許開禎
泥大好幾天沒來了。
他最後來的那天,天下著細雨,綿綿的細雨總讓人想起些什麼。那個早晨人格外的少,小攤籠罩在一片冷清中。泥大試圖跟我說些什麼,但都被我的冷漠阻擋了。後來他跑到一家剛開門的小商店,買來一卷塑料布,幫我搭雨棚。我站在火爐前,用眼睛的餘光瞄著他。那天早晨的情景是這樣的,泥大努力了幾次,都沒成功,一個人搭雨棚顯然不行,他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我。那天早晨我有點兒猶豫,其實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繼續接受他這份幫助。我顯然是不想拒絕的,太多的日子裡,我已體會到有男人幫你是多麼的幸福。原來女人的生活真的離不開男人,有個男人在邊上默默地扶助你,那種感覺近乎甜蜜,一下讓生活的苦難遠去了。你不再會覺得孤單,不再會感到無助,有點兒站在大樹下的感覺。但我同時也意識到這是危險的,這危險不只是來自泥大,更多的來自我自己。我已有過夢到他的經歷,那夢讓我在驚醒後久久沉醉其中而不願醒來,最後卻讓無夢的夜晚變得更加漫長或孤淒。
那天早晨我最終走近泥大,跟他很有默契地搭著雨棚。扶起杆子的一瞬,我的目光靜止在他臉上,閃著晶亮的雨點從他額上滑下來,重重地砸在我心上,我聽到心怦然而響的聲音。他的目光雲層般遮蓋了我的視線,讓我覺得那一天天空都是迷離而不確定的。綁紮最後一道細繩時,他的手掌覆蓋在我抖動的手上,我感覺自己的手快要掉了,緊跟著我的整條胳膊都麻木得沒有知覺了。這時候我聽到一個聲音從很遠處響過來,像火車穿過隧道般碾過我的耳膜。你不要固執了,這份苦不該你受。
我險些轟然倒下,我很快鎮定住自己。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和不知所措,我沖他笑笑,那笑恐怕是我這生最可怕的微笑,一定比哭還難看。緊跟著我又聽到細微的一聲嘆息,它太細微了,如同一道微波輕輕從我心上划過。我輕輕從他手中取回手,撫了一下自己的臉。我感到了臉熱,是的,是熱,不是紅,也不是臊。
這時有一對夫妻從我們面前走過,女的說,瞧瞧人家兩口子,多體貼。
我的確不知道泥大為什麼不來,我只知道他有五天沒來了,這五天我賣的豆漿顯然比往常少了許多,昨天甚至賣了不到一半。別人還在熱賣時我便氣急敗壞地收了攤,像是跟誰慪氣。可我又能跟誰慪氣呢?
收了攤,我把東西隨便往院裡一扔,便去找王妹。王妹家的門鎖著,我搖了幾搖,才想起王妹現在在泥大那兒。再一想,王妹好像也好久沒找我了。我忽然覺得生活出現了混亂,可怕的混亂,它讓我一時迷茫得不知方向。
佳佳回來了。佳佳在外地上學,放假回來了。
小丫頭一下躥了老高,差不多趕上我了。我摟住她,在她臉上使勁咬了一口。佳佳疼得大叫,說小媽壞,小媽學會咬人了。
佳佳一直管我叫小媽,這是沒媽的孩子的一種下意識,覺得叫上小媽自己就有媽了。
我給佳佳包了餃子,眼瞅著她吃,自己卻忘了動筷子。直到她吃飽了,接連打出幾個嗝兒,我還是沒想起動筷子。佳佳快人快語,小媽有心事。
我打了她一下,說你才有心事。佳佳調皮地說,小媽的心事我知道,小媽那個了。我問哪個了,佳佳故意不說,佳佳說她知道,她就是不說。
這丫頭,人小鬼大。我倉皇咽下幾個餃子,把鍋扔一邊,拉著她去轉街。
走在街上,我的心裡有一種難以言狀的甜蜜。我相信全街的人都不可能知道我們的關係,他們一定會把我們想成母女。我正是為這個感到自豪,這一刻我忽然嘗到幸福的滋味,我覺得幸福或許就是這樣一種滋味,她能讓人一下感受到陽光的明媚,感受到天空的燦爛,感受到周圍目光的暖意。
我們轉了好幾個大商場,又把商業街的時裝店轉了個遍。最後在一家精品店我給佳佳買了套非常時尚的名牌夏裝,價格貴得驚人,幾乎花光了我賣早點掙來的全部利潤。但我開心,真是開心。尤其聽女老闆說你這麼年輕女兒都這麼大了時,我的心簡直飛了起來。
我們一路說笑著回來,佳佳說小媽發財了,小媽成款婆了。我說那你宰呀,只要你有本事,小媽願意全花給你。
剛進門我便看見了泥二。
誰也沒想到,泥二會在這一天回來。他看上去像是發了筆財,人五人六的,正叼著煙,斜倚在門框上看天空。
小叔回來了。佳佳說著跑過去,拉住泥二的手。泥二瞅一眼佳佳,咧嘴笑笑,說這丫頭,再長我都認不出來了。
我跟泥二居然沒話。我真是想不起該跟他說啥,他也顯得很陌生,最後他竟說,肏,這家我都不習慣了,我還是去找趙三。
泥二跟趙三混了三天,最後不聲不響地走了。據說是跟趙三一起走的,帶上於秀秀也說不定。佳佳問,你跟小叔怎麼回事?我說啥怎麼回事,不是挺好的嗎。什麼呀,你當我看不出來,你們不會離婚吧?
我說離婚,誰跟誰離婚?佳佳讓我攪得說不出話,不過夜裡睡覺時她說,你要是離婚我支持,離了我跟你過。我摟住她,傻孩子,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佳佳忽地翻起身,眼睛瞪住我說,知道嗎,小媽,我一直覺得你不該嫁給小叔。
那我該嫁給誰?半天后我這樣問。佳佳想了半天說,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會告訴你。
佳佳不會知道,在她不在的那個夜晚,我的確跟她小叔提起了離婚。但泥二這王八蛋居然說,你要看上誰只管跟他睡,不用管我,只要不是泥大就行。
該死的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