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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1:54 作者: 許開禎

  關於馮家窪這個地方,我覺得也有必要交代一下。

  馮家窪其實就是我的老家,我小時候就是那兒長大的,我對那兒很熟。它是個典型的西北小山村,山很大,特色是不長草。真的不長。我小時放羊是要到後山去放的。後山離馮家窪很遠,翻過兩座山,趕上羊得走兩天的路程。後山是個出煤的地方,草很密。望秀的男人大志就在後山背煤。

  背煤是馮家窪人唯一的賺錢方式。我爺爺背,我爹也背,馮家窪的男人都背。

  窯很小,就是報紙上常說的那種小煤窯。我下去過,直陡陡的一個坡,踩著台階下去,越到裡面越陰冷,呼吸也越艱難。煤沫子們肩上背兩個擔筐,到了窩子底下裝滿煤,再一步步爬上來。小煤窯是不用木頭做固架的,那樣成本很高,沒人願意花那個冤枉錢。窯的支撐完全靠岩壁自身。通風倒是有,就是我們常說的天窗,在窯巷的中間垂直打下去個洞,空氣就緩緩地進去了,比人還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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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窯當然很危險,不危險能叫生死洞嗎?我考上大學的那年,後山就塌了兩個窯,一個是掉進去四個人,齊齊地死了。另一個是冒頂,窩子裡的人放了一炮,就把頂給炸翻了,轟隆隆一陣響,一股子煙從洞口冒出來,人們就知道冒頂了。這兩樣都很要命,比這更要命的,還有瓦斯,瓦斯誰都懂,我就不說了。

  我還是說馮家窪,馮家窪是個四百多戶人家的村子,住的全是土坯房子,這已經很不錯了,比上窯洞,算是進步了許多。地倒是大,滿山遍野都是地,都能種莊稼,可馮家窪的地不長莊稼,它沒水呀,馮家窪的泉水流不到山上,靠天吃飯大家都懂吧,可天是越來越靠不住了,它不給馮家窪下雨,馮家窪人拿它一點兒沒辦法。

  唯一的辦法還是背煤。

  背煤其實也沒啥,苦是誰都能吃的,生成人你不吃苦行嗎?死人的事也不必害怕,反正遲早是個死,一條腿在陰間,一條腿在陽界,你怕死還行?老百姓不怕,縣上更不怕。山那麼大,窯那麼多,死個把人算啥,這話還是縣長在大會上講的呢。

  既然不長莊稼,馮家窪就缺糧,那可真叫個缺呀,我小時候常常餓得頭暈眼花,好在我離開了馮家窪,總算能吃飽了。

  莊稼人沒糧,就跟城裡人沒工作一個道理。吃了上頓沒下頓,那日子,光用愁形容是遠遠不夠的。好在莊稼人不愁。不像城裡人,動不動就愁呀、煩呀、累的,莊稼人是慌,一年四季慌。從煤洞子裡出來再鑽城門洞子,到城裡打工呀,或者就給沙鄉人割田,當麥客,一天掙10塊錢,也挺好的。

  馮家窪就這麼個地方,地大物薄,人稠,有兩件事最令鄉政府頭疼,一是計劃生育,馮家窪年年超生,超得都沒邊了,氣得鄉長真想找把刀子,把男人們的東西都割掉。這話也是鄉長公開講的,講了後差點兒讓馮家窪的女人拿剪刀把鄉長的東西給剪掉。再就是交公糧,一提交公糧,鄉長的氣就更大了,他說,我當了十幾年鄉長,沒見過馮家窪這麼不要臉的,你多少給交一點兒呀,就當我鄉長是個叫花子,你好賴也給嘗一口呀。

  當然鄉長講的有點兒過,馮家窪不是一點兒不交,也交,只是它交的那點兒實在不夠鄉長塞牙縫兒。不交只是這兩年的事,馮家窪的地讓鄉上推了,說是退耕還林,馮家窪一下有了理由,無論鄉上怎麼急,馮家窪就一句話,兩個字,不交。

  這話是德勝爺最先說的,後來就是望秀,德勝爺說了人們還不踏實,畢竟他現在不是支書了。望秀一說,整個馮家窪的心全跌到腔子裡了。

  為啥?望秀是大志的女人呀。大志是誰,他可是上過越南戰場,立過一等功的,人家差點兒都讓縣上安排了,可後來因一個小小的錯誤,才讓縣上取消了這個念頭。

  大志在戰場上殺過一個越南女人。是往回撤的時候,據說那個越南女人長得很標誌,奶子大大的,眼睛媚媚的,大志動心了,衣服都脫了一半,越南女人突然惡狠狠地撲過來,想一刀要掉大志的命。

  大志能不殺她嗎?

  但部隊上說不能殺,殺了就叫犯紀律,早知道這樣,大志說啥也不殺,頂多把她撂到床上就行,或者部隊上讓交代的時候,死活不承認也行。

  大志真是後悔。

  大志沒有安排,但縣上明文規定,要廟山鄉好好對待,絕不能對功臣不敬。

  現在功臣癱了,按醫生的說法,叫植物人,按望秀的說法,叫活死人。連活死人的糧你也讓交嗎?不交,望秀一句話說出去,硬邦邦的,絕沒有迴旋的餘地。

  望秀不交,馮家窪的人誰還交?有本事你來挖呀,搶呀,砸破箱子掀翻櫃,你再日能,還能找出我藏糧的地兒呀。

  這可是馮家窪最大的秘密,誰說出去,可是要斷子絕孫的。這是德勝爺當支書時立的規矩,誰敢破。

  轉眼間,收糧的日子又到了。

  鄉上開了三天三夜的會,頭都開大了,才把任務分配下去。村支書馮家駒也被通知去開會,三天三夜他只說了兩個字,不交。書記馬堂拍著桌子,不交我撤你的職,馮家駒慢悠悠說,你當我愛當呀,把這個球差事,我推都推不掉哩。

  書記馬堂想想也是,自打德勝爺退了後,馮家窪的班子就成了個大問題,馮家駒還是抓鬮兒抓上的,氣得他美美地捶了頓婆娘,說頭天晚上不干那事多好,看把手弄髒了沒,連書記都抓上了。

  婆娘很委屈地說,我不讓,你偏要,人家月經都還沒幹哩,你就硬要。

  馮家駒氣得又扇了婆娘一個耳光,我說嘛,咋這麼背時,原來你來髒的呀。

  馮家窪還有個規矩,抓了你就得干,倒霉是你的事,可不能讓大家跟著倒霉,書記的任務只有兩個,一是抗糧,二是保護大肚子婆娘。誰抓上誰就得把這兩個任務攬起來,至於鄉上說的那些工作呀、責任呀,狗球貓尿什麼的,你就當吃飯的人聽著了個屁,不在乎就行了。

  嘴上說不在乎,心裡還得在乎,馮家駒一回來,馮家窪的村民大會就連夜召開了。

  會是在德勝爺家開的,滿滿一院子人,細細瞅,只有四五個男人,除過德勝爺,再就是支書馮家駒、村主任劉禿子、文書馮小志。其餘的全是清一色的婆娘媳婦,有好幾個大肚子,也挺著肚子來了。馮家駒感慨萬分,人家的男人出門掙票子,我呢?他重重嘆了口氣,開口道,今年的糧交不交?

  誰都拿眼望德勝爺,德勝爺卷了旱菸卷子,悠然自得地抽。支書馮家駒又問了一遍,德勝爺不耐煩了,說,你是說話呢,還是放屁呢,你說交不交?

  馮家駒垂下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蚊子似的嚷嚷,不交鄉上還要行哩嗎?馬堂說欠了五年了,今年說啥也得交齊。

  他馬堂算老幾?他說交就交呀,看你那德行,馬堂給你喝酒了?

  沒……沒,哪能哩,人家也是隨便說說嗎!

  有你這麼隨便說的嗎?德勝爺吭頓了幾句馮家駒,臉一轉,沖望秀喊,望秀,你站起來說幾句。

  望秀從人堆里站起來,捋了捋頭髮,說,五年就五年,怕個啥,他能把我們從馮家窪攆出去?再說了,鄉上把地都給推了,不讓種了,你算算看,我們現在種多少,荒多少,地閒擱著,不讓種,還要我們交糧,有這個理嗎?

  人群中立馬有人附和,不交,就不交,地怎麼推過去原給我們怎麼推回來,退耕還林哩,還個屁,誰見著林的毛毛了。

  德勝爺望望馮家駒,恨鐵不成鋼地說,聽聽望秀,說話得把人拿住,不交得有個不交的理由,一個男人家,跟不上望秀的腳後跟。

  馮家駒不服氣,說,退耕還林是政策,又不是鄉政府定的,能怪人家嗎?

  望秀說,那錢哩,不是說退地有補償的嗎,誰見了,他鄉政府咋不管這事兒。收糧就認得我們了,政策?你當我不懂政策,政策就定給他鄉政府了?

  馮家駒又爭辯,錢在縣上,我不是說了嗎?人家馬書記又沒拿。

  球個馬書記,他是你爹呀?你那麼護著他。說這話的是馮家駒的老婆,她跟馮家駒鬧彆扭,鬧了好久了,主要是馮家駒燒白頭的事,這陣見馮家駒替馬堂說話,她的氣就來了,站起來頂了一句。

  馮家駒臉臊得通紅,蹲在地不吭聲了。

  望秀又問,今年包我們的是誰?

  馮家駒半天了才抬起頭,說,是有志。

  望秀一聽是有志,臉微微一紅,心情很複雜地蹲下了。其他人也一下沒了聲。有志當副鄉長几年了,從來沒包過馮家窪呀。德勝爺猛吸了幾口,吐出一股濃濃的黑煙,說,馬堂這娃子,狠呀!

  德勝爺說得沒錯。這一招是馬堂最毒的一招,不到九九八十一,馬堂不使這招。不過,馬堂也有馬堂的難處呀。

  馬堂要當副縣長了,組織部已經談了話,時間就在年底,其他方面都沒問題,組織部最擔心的,是廟山鄉今年的收糧。這個指標要是完不成,馬堂的副縣長也只能是驢頭上綁的草,看是能看著,吃嗎,怕就到下輩子了。

  馬堂在鄉長、鄉黨委書記的位子上熬了十三年,十三年呀,再要是熬不出頭,馬堂就只能給自己的婆娘洗褲頭子去了。馬堂都要上五十了,你聽過現在五十的幹部還提拔的嗎?

  馬堂跟馮有志說,你就當幫老哥一把吧,不瞞你說,老哥這是最後一搏了。見馮有志不吭聲,馬堂又說,我不走,你們也起不來呀,我們是拴在一個槽上的驢,有草大家吃,有磨大家推呀。

  馮有志還是不開口,馬堂急了,成不成你放個屁呀,我急得尿都出來了。馮家窪這個骨頭,只有你兄弟能啃動呀。

  馮有志望一眼滿臉忠厚的馬堂,說,可我不是條好狗呀。

  你是,兄弟,你是,這個骨頭就交給你了。我多不要,兄弟你給我整來五萬斤就行。

  五萬斤?馮有志騰地站起來,你好大的胃口!

  還大?馬堂瞪大眼,頭髮都豎了起來,五年我收他五萬,還多?你按地掌子算算,一畝地攤幾個,馮家窪是全鄉地最廣的,按政策收,翻上十倍都不止。

  這麼一算,馮有志也沒話了。可他又說,不光是糧,還有各種稅哩,這麼一算是不是多點?

  馬堂說,看你,還副鄉長哩,丁是丁卯是卯,先把糧收了,我現在只管收糧。

  馮有志不好再說啥了,那就先收糧吧。

  馮有志之所以這麼幹,其實並不是馬堂那一番話。馮有志的心裡是有另一個秘密的。

  組織部部長找過馮有志,跟馮有志徹夜長談了一次。組織部部長說:這些年委屈你了,讓你在副鄉長的位子上幹這麼長時間,是組織對你關心不夠,我代表組織,向你道個歉。

  馮有志的心一下濕了,好像大漠中困久了的駱駝,忽然聽到清泉的聲音。

  不過,組織部部長話音一轉,很嚴肅地說,組織也有組織的原則,你雖然口碑不錯,可你缺少政績呀。

  馮有志趕忙給部長的杯子加滿水,他很奇怪,自己怎麼突然就學會了以前老也學不會的東西哩?

  有志,提拔幹部,一要看德,二要看績,現在幹部隊伍的競爭也很激烈呀,這次組織上重用你,是重了你的德,但你得干出些漂亮的事兒來,也好證明你自己呀。

  馮有志又一次給部長加滿水,他的心裡翻滾著波浪,這些年的消極情緒,似乎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他學生時代的激情,和一直在心底冬眠的勃勃欲望。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就向部長敞開了心扉,把滔滔江水瀉向組織。

  這次談話很成功,組織部部長沒料想到,一向內向得有些偏執的馮有志,交流起來竟是如此的暢快。看來沉默的不一定是石頭呀。

  告別的時候,組織部部長意味深長地握住馮有志的手,有句話我一直沒說,現在我不得不說,人在關鍵時候,能否把握住,關鍵還得靠你自己。組織部部長盯住馮有志濕潤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你的家庭問題要說不是個問題,但它在某種時候,又是個大問題呀,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一聽這話,馮有志明亮的心立馬暗了。

  馮有志想去趟縣城,儘管他還不十分清楚去的目的,但他想他應該去一趟縣城。

  書記馬堂意味深長地拍拍他的肩,說,去吧,也該跑跑,天上不會掉餡兒餅,不跑白不跑,跑了不白跑,嘿嘿,去,去吧。

  儘管馬堂誤解了馮有志,馮有志還是很真誠地謝了他。

  馮有志沒有回家,而是住進了招待所。路上有些問題還沒想明白,他需要再給自己一點時間。

  他決計先去一趟老丈人家。他都好幾年沒去了,他想先把這個疙瘩解開。

  馮有志買了一大袋子水果,還特意給丈母娘買了一盒腦白金,趁天黑時悄悄去敲老丈人的門。

  敲了十多分鐘,一點兒動靜都沒。馮有志掏出手機,給裡面打電話,幸好電話是通的,他都聽見了聲音,但電話顯然聽不見他的聲音,他的心多急呀,電話卻響得慢條斯理。

  最後的事實是,丈母娘一家不在。馮有志怯怯地敲開對門,問他們去了哪裡?對門費了很大勁,才認出是他。說,幾年沒見你了呀。說完又覺這話不妥,忙說,讓你挑擔(連襟)接走了,享福去了。

  挑擔?馮有志邁著重重的步子,下了樓,他的思想一下集中在挑擔身上。

  馮有志的挑擔原來是個工人,小姨子嫁他的時候,馮有志還說過這樣一句話,放著那麼多幹部你不找,非找個工人。當時小姨子好像白過他一眼,又好像沒白,馮有志記不清楚了,他記清的是,挑擔不久以後就恨上他了。

  為此,他們兩挑擔幾乎從來不走動。

  不走動沒關係,反正只要婚不離,他們還是挑擔,去了他還得認。好狗不咬上門的客,可挑擔現在不是一條普通的狗呀。

  他發了!馮有志始終弄不明白像挑擔這樣的人也能發,這就像他弄不明白像馮有志這樣的人會混得這麼慘一樣,這兩個複雜的問題一直糾纏著他。前一個問題好像有個眉目,比如挑擔下了崗,下了崗就得找飯吃,就跟馮家窪人背煤一樣簡單。比如挑擔做生意賠了,賠了就得撈回來,就跟馮家窪人生兒子一樣,生了女兒是賠,越賠就越得撈。再比如挑擔後來跑南方,搗騰走私貨,電子表起家,手機發家,現在就做大了,啥也弄。這就跟,就跟什麼哩?馮有志找不到比喻了。馮家窪好像沒這方面的比喻,算了,不找了。

  對於後一個問題,馮有志到現在都想不出一絲兒眉目,他覺得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沒有答案的問題要是再想,這人不是書念多了就是腦子進水了。

  馮有志現在也不想。

  問題是挑擔發了,發的還不是個一般,聽說都要做政協委員了。馮有志再去挑擔家,就不再是狗咬不咬人的問題,而是選擇做人還是選擇做狗的問題。這個問題突然間變得很大,以馮有志目前的心態,他是解決不了。

  他只好選擇先回家。

  馮有志提著沉沉的袋子,來到自己的家中。

  家依舊,馮有志咳了一聲,才發現楊雪梅不在。他忽然悲涼地笑笑,她怎麼能在呢?

  放下袋子,馮有志的心一下子沉起來。這沉是因為楊雪梅不在而起的,在了恐怕能多少輕鬆些。馮有志跌倒在沙發上,沙發還是娶楊雪梅時他買的,很舊了,就像他現在的心。怔坐了半天,馮有志想起身活動活動,主要是想找一點回家的感覺。

  這種感覺放在馮有志身上,找起來真是難。

  馮有志環顧四周,想在空蕩蕩的屋子中間拉條線,把關於家的記憶全部串起來。他努力著,他想只要能串起來,家的感覺就會真實。努力到一半時,馮有志放棄了。他發現記憶這東西,是很頑固的,它要是故意跟你作對,故意破壞你的某個欲望,你就拿它沒辦法。串來串去,馮有志所有的記憶都被一個新鮮的詞擋在門外,怎麼喚也喚不進來。馮有志只好徒然地嘆一口氣,沉沉地把那個新鮮詞吐了出來。

  他吐出來的詞叫陌生。

  馮有志發現,陌生是種很可怕的東西。而且越是熟悉的東西,一旦陌生起來,比不熟悉的陌生更可怕。馮有志就被這種熟悉的陌生折磨著。

  他走進臥室,他完全是無意識地瞎走,他聞到了一股氣息,同樣是熟悉而又陌生。是楊雪梅的體香,好像還夾雜著女人內衣的暗香。因為他看到了女人的內衣,奶罩、三角褲、長筒絲襪,這些原本很神秘的東西現在就胡亂地撒在地毯上,撒在他眼前,一點兒規則都不講。整個臥室給他的感覺是這兒剛剛發生過一起強暴案,而他是前來勘查現場的警察。

  一想到「警察」這個詞,馮有志立刻有了警覺,鼻子也變得靈敏起來。他好像果然嗅到了一股男人味。他細心地俯下身去,在一堆屬於女人的專用品里,他發現了一雙襪子。

  一雙男人的襪子。肯定不是馮有志的,馮有志從來不穿黑襪,馮有志小心翼翼地把它撿起來,拿到鼻子上聞了聞,一股男人的惡臭真實地刺激了他,他有些慌亂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進了衛生間,一把掀開垃圾筒,在一大堆手紙和衛生巾中間,他發現了一件更為可怕的東西。他把那東西提在手上,他發現自己的兩個手指在劇烈地顫動,好像它們提著的是一顆原子彈。

  這東西更不能說成是他馮有志的了,就是馮有志自己想承認也承認不了。因為馮有志長這麼大從沒用過這玩意兒,況且用也不用不上這麼大的呀!他手裡明明提著一個大號的,馮有志一陣亂想,不知怎麼腦子裡撲地就閃出江局長江上游的頭來!他可是出了名的江大頭呀。

  馮有志毫無選擇地癱坐在衛生間。第一次當警察就破了這麼大的案,馮有志對自己恨死了。

  馮有志顯然沒有理由繼續留在自己的家裡,他把自己拋在了大街上,他覺得整個大街都有一種陌生感,他看任何東西都像戴了套子的陽具,而自己就像一個被全世界都玩了的傻逼。

  縣城之行讓一個泄滿了污物的套子徹底給破壞了,整個計劃讓馮有志一泡尿撒進了下水道。馮有志在離開縣城的一瞬,忽地明白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正是困擾了他多年的那個問題,就是為什麼像馮有志這樣的人會越混越慘的問題。

  馮有志決計要改變自己,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包片兒馮家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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