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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0:46 作者: 許開禎

  真正的風波還沒到來。這一點,五爺比誰都清楚。

  大凡山里出了這事的,鬧不上個驢死鞍子爛,甭想罷休。德慶家那是沒人,沒人你還鬧個球,跑了十個也是白搭。黑娃家不一樣,黑娃家多的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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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爺很憂慮。他做夢也想不到,這種丟人事會出在他馮家。有勝多好的人呀,硬讓那狐狸精給害了。

  五爺這樣想的時候,覺得自己很悲哀,老馮家很悲哀。那是人老了的悲哀,是後繼無人的悲哀。

  第二天,村子裡出奇的平靜。秀兒說沒事了,讓五爺放心。五爺笑笑。他的笑是經歷了風霜的笑,是對秀兒單純的笑。五爺望望秀兒,那一眼望得很長,秀兒垂下頭的時候,五爺的目光停留在秀兒肚子上,那兒很平,很平呀!五爺打胸腔里呀了一聲,無奈地把目光挪開了。他說,該幹啥幹啥去,記住,你是分門另過的人,有勝的禍,與你無關。

  秀兒說,不,五爹,我是馮家的媳婦兒。

  五爺極力地把目光抬高,蒼老的聲音從天空中落下來,娃,你這娃,咋就不開竅呀!

  平靜是暫時的,秀兒不懂,五爺懂。昨兒個黑娃們打得太兇,完全忘了正事,他們不得不打回家去。但是,但是他們沒有理由不打回來呀。

  五爺的目光跌下來,碎成一攤水。秀兒遞給五爺一塊小手巾,五爺沒接。按規矩,公公是不該亂接媳婦的手巾的。

  桂蘭嬸的男人來了。

  她男人叫劉大能,過去在村里當騸匠,幹些割貓閹狗的活兒,也幹過大活,閹死過村里一匹兒馬。後來不幹了,不乾的原因不是他手藝不好,是他老生不下兒子,生不下兒子,再干那個,人們就害怕,怕他把一村的公狗、公貓全閹盡。

  劉大能現在當工頭,小小的,不大,但很牛逼。一進村就能看出來。他甚至連五爺都沒望一眼,五爺更是悲哀,五爺當隊長那會兒,他劉大能敢?現在他敢,五爺悲哀的正是這個。

  劉大能一來,桂蘭嬸立馬就不像了。不是說她的頭昂得高了,她的頭一向昂得就高,也不是她說話的嗓門兒大了,桂蘭嬸的嗓門兒啥時小過呀!

  是桂蘭嬸的屁股扭了。

  馮五爺只一眼,就看到這女人又在脹人了。你瞧,她在村巷裡走,好好走就是了,偏要把肥肥的屁股扭成一個麻花,就像牲口帶了枷,腿得交著走。這一扭,就扭出一巷的怪味。有人說,那是顯擺,馮五爺說不是,馮五爺說一定是桂蘭嬸的下身長了瘡,瘡疼啊!

  桂蘭嬸扭過去,又扭回來,人們就知道她男人劉大能回來了。

  咋弄?桂蘭嬸關上門問男人。

  你說咋弄?劉大能很平靜,平靜得讓桂蘭嬸吃驚。

  三女跑了,你一點兒不急?

  急個球!劉大能說給我沏杯茶,泡碗子。桂蘭嬸泡了碗子,劉大能喝了一口,罵,你這賤人,連碗子都泡不來了,換龍井。桂蘭嬸忙換了龍井,劉大能又罵,龍井是這麼泡的嗎?你慌個球,不就跑了嗎,多大個事?桂蘭嬸給他換上茶的時候,他又問,黑娃來過?

  來過。桂蘭嬸一把鼻涕一把淚,把事兒全說了,不過沒說踩奶子的事。那事擱在她心裡,是她的秘密。夜裡回味的時候,還覺奶子痒痒的。癢比不癢好,桂蘭嬸這麼認為。所以她不說,她怕說了就不癢了。

  行,他娃行。劉大能點了煙,卻不抽,拿手裡冒。糧食讓他裝,我看他能裝多少。

  我不!桂蘭嬸一跺腳,屁股差點兒扭成兩瓣。

  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能裝走只管裝,看他娃的本事。

  財禮呢?財禮退嗎?

  退!劉大能用力一摁,煙在地上滅了。起身,狠狠說,你記住,欠債還債,欠命還命。我欠人的,拿走,人欠我的——哼!

  那——

  那個球!燒水,我要燙腳。

  夜裡,劉大能破格主動了一會兒,桂蘭嬸很滿足,畢竟太久了,她渾身都濕了,汗淋淋的叫聲響得滿屋子都是。劉大能說,你這母狗。桂蘭嬸說還母狗哩,連你都拴不住,說著又偎過來,還想要,讓劉大能推開了。

  你說,黑娃跟有勝,哪個好?給男人捶完腰後,桂蘭嬸突然問。

  都不是東西!劉大能一翻身,給了桂蘭嬸個屁股。睡覺!他說。

  黑娃再來的時候,情況就變了。

  桂蘭嬸很和氣,我娃長我娃短的,把黑娃一夥讓進屋裡,請上炕,好煙好茶侍候。黑娃本想撒野,撒更大的野,但他沒敢。一進屋他就知道上當了,但不上由不得他。

  黑娃你聽著,一直在炕上等著的劉大能這才說話,三女是你的,活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劉大能養了三個女兒,沒跟哪個女婿紅過臉,也不想跟你黑娃紅。

  就是就是,我知道。黑娃忙點頭,忙給劉大能點菸。

  不過,劉大能突然一個不過,把煙從黑娃的火上挪開了,你想跟我紅,我也不怪你,誰讓我沒看好呢,沒看好就是我的不是。

  姨父這話說的……黑娃管劉大能叫姨父。他忙起身,說姨父你啥也別說了,我不是吃屎長大的,我能分得清里外,真的,我分得清。

  真分得清?

  分得清,分得清,黑娃又點菸。

  那你說說。

  馮家!這事得找馮家!馮有勝這驢日,他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不想活了,姨父你甭生氣,有我黑娃哩,我饒不了他。

  劉大能冷冷地盯住黑娃,盯了半天,才讓黑娃給他把煙點上。他說,糧食由你裝,財禮都在你姨娘手裡,一雙襪子都不少。我劉大能做事,一是一,二是二,該你拿的你拿,我不擋,擋了我就不是你姨父。

  不,不,不……黑娃快要給劉大能跪下了,從對下這門親到現在,他還從沒這麼怕過劉大能。

  我殺只羊,算是給你賠個不是,三女是你的,活是你的,死也是你的,你看著辦。說完,劉大能騰地跳下炕,從柜子里拿出把刀子,寒光閃閃的刀子,騰騰騰幾步,到了羊圈。等黑娃他們反應過來,一隻茁壯的羯羊已倒在了血泊中。

  黑娃望見血淋淋的刀子,腿都軟了。

  手抓羊肉吃完,劉大能破例拿出了酒。山里人平日是見不著酒的,一見酒,就沒人再去想三女的事了,猜拳聲此起彼伏,叫得村子都沸騰了。喝至正濃時,劉大能突然起身,說,我該走了,我縣裡有事,車馬上來了,你們喝,喝……劉大能剛說完,果然就有一輛小車開過來,嗽叭聲很響地叫了幾下,停下了。從車裡下來一個幹部模樣的男人,握住劉大能的手,說劉老闆,劉總,縣長讓我接你來了。

  黑娃打著酒嗝兒,很想跟幹部握個手。幹部竟然沒理他,黑娃很掃興,乾笑了兩聲,找個牆根撒尿去了。

  小車離開的一瞬,桂蘭嬸猛看見裡面還坐個女的,很艷、很年輕,跟三女差不多,但比三女好看。

  桂蘭嬸一下就恍惚了。

  天讓黑娃他們喝黑了。夜,討厭的夜。黑娃很難受,躺在炕上睡不著,他反覆地罵自己,窩囊!啥叫個窩囊,這才叫窩囊,讓人家一把刀子,幾句話,就全給嚇退了。媽的,誰不是個男人,咋就要怕他哩。

  桂蘭嬸更睡不著。昨夜還熱烘烘的被窩,一下子涼了,從前心涼到後心。折磨她的,不光是被窩,還有那女人,車裡那個女人。驢日的騸匠,對哄我哩,當我是傻子,當我是瞎子。一兩個月對哄一次,哼,打發叫花子呀!

  難受。

  黑娃睡不著。別人睡得多香,吃飽了喝足了,就把我黑娃的事不當個事了。狗日的們,以後你們的老婆跑了,哼!黑娃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找人評理。評理,對,他想也沒想,一腳踹開了桂蘭嬸的門。

  接下來的事就不怪黑娃,黑娃完全是無辜的。當然也不能怪桂蘭嬸,桂蘭嬸更是無辜的。桂蘭嬸並不知道黑娃要來,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怪她。黑娃是她女婿,這一點很清楚,儘管三女跑了,但黑娃喝酒時還管她叫姨娘。

  後來黑娃胡叫了,黑娃一胡叫,桂蘭嬸也就胡叫了,她由不得自己,真的。

  黑娃胡叫是因為他看見了桂蘭嬸。桂蘭嬸聽見門響,本能地就起身拉燈,這很正常。可燈一亮,黑娃就不正常了。不正常是因為桂蘭嬸光著身子,山裡的女人睡覺都光著身子,誰家都一樣,不一樣的是黑娃家沒女人。

  黑娃看見了女人。

  女人儘管很肥,有很多贅肉,但奶子很大,是真實的大,是雪白雪白的大。

  黑娃說他喝醉了,桂蘭嬸也說黑娃喝醉了。這時候他們已風平浪靜,很滿足地摟睡在一個被窩裡,他們不想分開,但他們得找到一個理由,這樣才能心安理得地繼續睡下去。

  喝醉是唯一的理由,最好的理由。

  桂蘭嬸壓在黑娃身上,她胡亂動作著,瘋子一般地說,我……我……我也喝……醉了。

  沒醉的是五爺。他狗一樣的日光伸向蒼穹,把黑暗中的村子看個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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