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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0:16 作者: 許開禎

  果然讓小三媽媽說中了。我接到北京方面的電話時,馬六斤正跟我商量事兒。他的意思是要我辭掉警察的工作,到他公司里任保衛科科長,實在不行,任副總也行。我說你是不是想讓整個羊下城的人為你打工。馬六斤笑笑,他的笑有種說不出的魅力,據說他正是靠這種無堅不摧的笑,抵達他人生一個又一個目標的。我拿開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一本正經道,我們不可能成為什麼,永遠不可能。這時電話響了。

  小三讓人販子販到了河南,北京方面打拐時解救了她。

  是馬六斤接的小三,他正好去北京,說是部里有個什麼批文要辦。馬六斤的公司到底搞什麼,沒法弄清楚,大到汽車貿易,小到孩子玩具,都搞。他在羊下城中心地段買了一塊地,省城幾個專家正在夜以繼日為他繪圖紙,羊下城最氣派、最雄偉的建築就要破土動工了。馬六斤到底有多少錢,羊下城人都在議論。

  馬六斤很神秘。

  小三在路上死過兩回,一次是吞下一大把安眠藥,害得馬六斤中途下車,將她送進醫院。一次是企圖跳車,被馬六斤牢牢抱住了。馬六斤說她精神受到嚴重刺激,隨時可能自殺。小三媽媽寸步不離。小三瘦了,幾乎皮包骨頭。從她瘦骨嶙峋的樣子和絕望至極的表情,很容易想到她經歷了什麼。馬六斤偷著給我一份材料,看到一半時我的眼睛模糊了,心刀絞似的痛。我把材料燒了,我怕小三媽媽看到。

  關於小三,馬六斤跟我說過這樣一句話,他說你知道小三為什麼一次次從你身邊跑開嗎?我搖頭,我無法回答,任何一個男人遇到同類問題,可能都會選擇沉默或憤怒。馬六斤卻說,你太不懂女人,跟你爹一樣。我的拳頭捏得咯咯響,如果不是看在他費盡周折帶小三回來的份兒上,我可能要跟他決鬥了。馬六斤對此視若無睹,繼續說,你太平靜了,生活像一攤死水,小三渴望的是風暴、激情、冒險,是那種時時刻刻讓人充血的生活。我說賣到鄉下讓十幾個男人輪姦是不是很好玩?馬六斤猛地搗我一拳,歇斯底里地吼,你不是人!

  玉兒第二天找到我,她終於肯主動找我了。站在羊下城通往外地的大橋上,我們各懷心事。風從耳邊刮過,半睡半醒的太陽把橋下的羊下城搞得昏昏欲睡。凝望著遠處的褲襠巷,玉兒問我,記得小時你偷冰糖葫蘆給我吃的情景嗎?我艱難地笑笑,都過去那麼多年了,現在就是把羊下城最好的冰糖葫蘆給你,你還吃嗎。玉兒沒就這個問題糾纏,顯然她在努力避開什麼,她說,哥呀,有時候我還覺得自己沒長大,真想再趴你背上讓你背著滿巷子跑。我說哥老了,再也背不動了。這話一出,我的淚便不爭氣地湧出來。老了?哥你知道老了是個什麼概念?我沒心思回答,我認為我老了,這就是問題的所在。

  一輛灑水車駛過來,開車的小伙子大約太看中我妹的美貌或風中搖曳的姿勢,惡作劇地開大水,晶瑩透亮的水花嘩噴過來,玉兒尖叫著躲閃,忽然盯住車上的小伙子,送給他一秋波。我看見母親的眼神瞬間復活,讓男人無法拒絕情願去死的眼神。跟後一輛警車呼嘯而過,尖利的喇叭刺破羊下城沉寂的天空,我冷不丁想起楊七兒,聽說他在獄中表現得很不老實,口口聲聲要見馬六斤。我忽然想跟玉兒談談楊七兒,玉兒卻說,哥你知道我找你什麼事嗎?我說玉兒你別說了,我哪兒也不去,還是那句話,不可能!

  你還在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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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我很愚蠢。一個愚蠢的男人是沒法跟我妹這樣的女人交流的。

  玉兒笑了,玉兒輕輕鬆鬆就捅了我的軟肋。她說哥你真是老了,想救你都救不了。

  我說哥不用你救,這個世界上沒誰需要別人救,要救只能救自己。

  玉兒輕哼一聲,表示不屑。好了,哥,說正事吧,你打算怎麼安頓小三?

  安頓?玉兒的口氣讓我起了警覺,「安頓」一詞怕是別有寓意。果然玉兒說,難道還讓她留著?

  她再也跑不動了,不留著還能到哪兒去。

  哥你瘋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哥——

  我打算離開,橋上的風景對我來說,無異於一次心的撕裂,因為當初我就是在這向小三求婚的,我還記得小三跟我說,你能保證一生一世守著我嗎,無論怎樣的變故,你都能保證不變心?我當初是點過頭的,後來又對著石獅子發誓。我不知道小三當初的話是否是一種預言,可我的誓言是發自內心的。

  玉兒一把拽住我,不讓我離開,她從包里取出幾張照片,說你盡情挑吧,只要挑中,她就是你的。照片上的女子的確漂亮,個個青春四射,透出一股子敢為男人獻身的精神。我把照片還給玉兒,你哥老了,他知道怎麼守住自己的生活。玉兒還不甘心,進一步說,她們都是我公司的,是乾淨女人。我笑笑,什麼是乾淨女人?玉兒大叫,我要送給你一份乾淨生活,你不能太對不起自己。

  我最終還是決絕地離開了大橋,褲襠巷在我的視線里漸漸模糊,只剩一片影子。

  剛進門,就聽小三媽媽尖叫,小三自殺了!

  我奔到醫院,還好,馬六斤及時趕到,把小三送進醫院。按醫生的說法,小三沒生命危險,只是身子太虛弱,得住一陣醫院。

  馬六斤沖我發脾氣,你是怎麼照顧她的,她拿了刀片你都不知道?

  刀片?我忽地記起,我刮臉用的刀片是放在抽屜里的,而抽屜鑰匙只有小三媽媽有。我折回屋裡,一把拽住小三媽媽,說,到底怎麼回事?

  小三媽媽只顧狠勁地流淚,問急了她便撲上來咬我一口,說不活了,真正不活了,這樣沒臉沒皮地活著,還不如死了乾淨。

  我這才知道,我妹之前找過小三媽媽,她的話刻薄而殺氣畢露,女人一旦傷害起女人來,比刀子還管用。我讓她擦去滴滴淚水,我說沒有人會把你趕走,這是你的家,一切都是你的,我們好好活著,我們還有小三,我們不能眼睜睜望著她死。我說得語無倫次,到後來竟泣不成聲,小三媽媽邊哭邊說,你不能哭的,你不能哭的,你一哭天就要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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