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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9:01
作者: 許開禎
暑假到了,佳佳要參加夏令營。馬克給佳佳準備好一切,還送她一台數位相機。佳佳樂得合不攏嘴。
這段日子,佳佳跟馬克的關係在迅速親密,她拒絕玉茹的命令,恢復叫馬克叔叔。望著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我忽然產生佳佳就是最危險的敵人這種想法。可我又不能不讓他們親近。我被一種莫名的痛苦灼燒著,我感覺自己正在走向某個深淵。
那個下午,我獨自來到酒廠。生鏽的鐵柵門緊閉著,裡面錯落的廠房幾近破落,有艾草在曾經的車間頂上冒出來。我搖了半天門,除過柵欄碰撞的聲音,我再也聽不到曾經熟悉的釀酒工的號子聲。幾隻烏鴉在我的視線里飛起,嘴大張著,發出哇、哇的嘶叫。我看不到當年住過的宿舍,兀立在大門口,我想像著它是何等的衰敗。
任何事物都有起落,當年的輝煌怎麼也遮不住今天的蕭條,誰又能猜想得到,未知的明天會什麼樣。
黃昏就這樣降臨,霞光映照的四野里,四溢的酒香已經不在,一種頹廢甚至糜爛的氣息在向我迫近。徹骨的孤獨就在這一瞬包圍了我。
我跟玉茹說,我愛上馬克了。
玉茹顯得平靜,她放下手中的筆,目光在我臉上多停留了會兒。她的目光有一種撫摸的意味,我卻感受到疼痛。我問你怎麼不說話,玉茹張了張口,卻仍是沒吐出半個字。
我的感覺在一點點被證實,同樣的痛苦在另一張臉上浮現出來,只是比我更灰暗、更扭曲。
我倒在那張不屬於我卻被我占有的床上,我想撕開自己的衣服,撕開肉體,挖出那個叫感情的東西,永遠地把它拋到大街上。
胖子劉暗示我,有些痛只能屬於忘記,有些人永遠在遠處。
我說要麼我墮落,要麼我飛翔。胖子劉勸我不要衝動,他說,回去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你便知道,夢只有一種結局。
玉茹去見李總,到了約定的地方,卻發現那家公司的經理沒來。李總笑吟吟地說,這種事我想還是不見面的好,往後就由我代勞吧。玉茹表示理解。其實她現在也感到了風險,每做一次,心煎熬一次,只是不願把後果說出來。
李總已越發對她賞識,這段時間,玉茹給李總搞了一份投資分析,讓李總視若寶貝,還幫李總修訂了公司財務制度,特別是她提出的漏洞管理法,在杜絕跑冒滴漏上起了很好作用。李總充滿感激地說,要是我早認識你幾年,也不至於走這麼多彎路。
玉茹回來後我還沒睡覺,我在等她,白天我跟馬克吵了一架,是為新談的一筆生意。馬克執意不讓我參加,連胖子劉堅持也不管用。馬克的理由是我缺少專業積累,尤其乳品行業更是一無所知。我說我不喝酒,不是照樣把錢總拿下來了嗎?馬克居然輕蔑地說,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這便是我發瘋的理由,在馬克心裡,我除了出賣自己,還有什麼本事?
玉茹回來後便跟我提起李總,她講跟李總吃飯,講李總打算投資地產業,起初我並沒聽出什麼,覺得她拿了錢心裡高興,美言幾句李總也是應該。慢慢地,我從她閃爍其詞的談話中捕捉到了欲蓋彌彰,這段時間我很敏感,想不到玉茹也這樣敏感,我一下失去冷靜,打斷她說,玉茹我們為什麼要躲避,不就一個馬克嗎,說出來又能怎樣!
我的話令玉茹吃驚,我看見她突然蒼白了臉,目光也跟著由縹緲轉向瑟縮,她垂下頭,不敢正視我。
屋子裡的空氣像泥漿般不再流動,讓人透不過氣。我強作輕鬆說,我們用不著藏著掖著,該發生的遲早要發生,我只是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玉茹抬起頭,愕然地望住我,她的目光一點點變動,由吃驚,到疑惑,再到憂傷,最後竟成了一片迷惘。她咬住嘴唇,吃力地搖頭,聲音簌簌發抖,喁喁說道,愛麗你在懷疑我?
我說的是事實!
不。她的聲音充滿搏鬥的意味,怎麼會,愛麗怎麼會?
那馬克為啥要讓公司給我租房,你們開著破車去郊外又怎麼解釋?我知道我瘋了,玉茹的態度讓我完全喪失理智,她居然還在騙我,還不肯跟我講實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玉茹拼命搖頭,我看見大片的淚從她眼眶裡落下來。我忽然動搖了,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是不是錯把她當對手了。
玉茹後來摟住我,她的身體終於平靜,我感受到她溫暖的胸脯,感受到發自她內心的疼愛。這一刻,她像個慈祥的母親。
我說玉茹我們再也不要提他了,我們的傷害已經夠多了。偎在她懷裡,我終於知道我同樣不能失去的還有摟我的玉茹。
玉茹要給馬克還錢,馬克堅決不要。他說他欠趙大的,權當給他還了債。玉茹再給,馬克突然抓住玉茹手說,要還你就拿整個生命還我,因為那錢送走了一條生命。
馬克的目光在瞬間湧出太多的東西,玉茹觸了,心陣陣發緊,她默默抽出手,失重差點兒讓她暈過去。
玉茹終於答應馬克,跟他去沙漠公園。
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馬克開著破車,奔馳在柏油路上,一旁的玉茹看上去分外開心。她瞞著我買了一套時尚的休閒裝,早上醒來見她對鏡梳妝,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就問她打扮這麼漂亮去哪兒。玉茹說李總公司組織郊遊,非要她去。我還心想她是不是真跟李總在戀愛,便說這麼靚眼不怕李總吃了你。玉茹粲然一笑,就怕他不敢吃。
上了班見馬克不在,心裡有說不出的黯然,忍不住問胖子劉他去了哪裡,胖子劉一本正經道,你的任務是調整好自己,怎麼最近老是丟三落四?見胖子劉目光曖昧地盯住我不放,就想自己連續出錯是不是惹惱了他。低頭一瞧卻讓自己一驚,原來早上失神穿錯了衣服,把一件很暴露的真絲衫穿到了單位,畢顯的乳溝令我臉紅。胖子劉倒是落落大方地說,我倒認為女人展現自己的身體沒什麼大錯,美麗是人類共享的東西,可你知道,馬克到現在還抱著傳統不放,他老是把性感跟色情攪在一起。
車子駛上鄉村公路,他們的話多起來。玉茹再三問為什麼一定要來這裡,馬克說他小時最喜歡在水庫里偷魚,偷到魚能讓全家人高興一整天。玉茹見他始終不肯把丹的事情說出來,就問他除了魚還有什麼?馬克一踩油門,車子在沙路上巔起來,玉茹好幾次倒在馬克懷裡,她知道不能再問下去,可也不想讓車子慢下來,劇烈的顛簸帶給她莫名的快感,瞬間的接觸令她心旌搖曳,美妙得很,臉跟沙漠一樣灼燙。
一望無際的沙海里,一彎深綠顯出來,遠遠望去,粼粼波光像珍珠般亮眼,慢慢,便有了翠玉般的晶瑩。空氣也跟著濕潤,清爽的感覺很快瀰漫全身,玉茹感到從未有過的透徹。
車子停在離水庫很遠的地方,他們跳下來步行而去,腳下是柔軟的沙子,踩下去身體便有所失重,馬克順勢握住她胳膊,兩個人頂著烈日,朝一片瑩綠走去。
這確是人類創造的奇蹟,浩瀚的大漠深處,居然能有一眼望不到頭的綠洲,四野的沙刺、梭梭、芨芨草、駱駝蓬吸足了水似的猛長,更有那隨風擺動的紅柳,把一大片生機展現給他們。灌木將驕橫的沙漠阻斷,遠處悽厲的嘶鳴此時也成了簫一般的低吟。站在堤壩上,一湖墨綠撲面而來,擁抱得你無比舒暢,吸一口略帶腥味的空氣,通體都是愜意。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太陽下發出耀眼的光澤,令人忍不住想縱身躍進去,化成一葉輕舟或一尾幸福的魚。任何心靈到了這兒,都能輕鬆或雀躍起來。
他們租了船,慢慢盪到了深處。這時候的馬克忽然像一隻鴨子,咯咯地叫個不停,玉茹也快樂得像水面上的鵝,撩起水就往馬克臉上潑,馬克丟開槳,兩個人打起了水仗。
小船泊進一片蘆葦,有兩隻鵝在叢中嬉戲,玉茹臉一紅,羞臊地低下頭,馬克卻大叫著讓她看水面上躍起的魚,那是一種湖裡特有的草魚,興奮時能在水面上不停地翻跟斗。玉茹看了魚一眼,目光凝在馬克臉上不動了。
馬克迎接著那目光,輕輕一攬就將她攬到了懷中。玉茹迷茫地望住他,焦灼的嘴唇隱隱充斥著渴望。
後來他們去了沙丘,馬克教玉茹滑沙,望著陡峭的沙嶺,玉茹怎麼也不敢,馬克便示範給她看。看到馬克箭一般離她而去,揚起的沙子很快將他淹沒,玉茹驚叫一聲,鬆開身體隨他而去。兩個人就像兩條隨激流而下的魚,瞬間便沒入沙海中。
馬克在沙谷接住她,用力一箍將她箍在了懷中,玉茹輕輕掙了幾下,就以更猛的方式抱住了他。兩個人像兩團火一樣燃燒在沙谷中,喘息聲和著幸福的呻吟飄蕩起來,很快便被呼嘯的風捲走了。
沙漠瞬間凝固了。
一切靜下來時,一塊雲彩正好遮擋住天空,他們泊在沙中,誰也不說話,誰也不望對方,就那麼裸露著躺在沙上,任風捲走身上的沙又把更細的沙吹在他們光潔的皮膚上。
玉茹想穿衣服,馬克阻止了她,雙手捧起沙子,輕輕地灑在她飽滿鼓脹還發著紅光的乳上,後來是肚臍,後來是那一片神秘的沙谷……
他們就那樣醉在沙中,柔軟徹底地覆蓋了他們,不斷騰起的熱浪蒸騰著他們的思維,讓他們有點迷亂的神經漸漸走向清楚。玉茹這時流下一滴淚,一絲不安爬上心頭,她看到更大的恐懼跟在後面,遂閉上眼,任淚水暴雨般洗劫紅潤未盡的面龐。
馬克終於說話了,他抱住顫抖的玉茹,發自內心地說,玉茹我愛你。
玉茹的思維停頓了好長一會兒,突然掙起身子,沖浩瀚的沙海吼道,不——
上了車,馬克從包里取出一個小禮盒,雙手捧給玉茹。玉茹猶豫半天,打開見是一隻貝殼,上面刻著她的名字,另一半寫著馬克。
馬克說這是他剛到南方時一老人送的,很珍貴,一共兩隻,另一隻埋在了丹的墓里。
玉茹窒息般閉上眼睛,很久很久才從靠背上直起身子,雙手緊緊抱著貝殼,說,為什麼?
馬克一腳踩開油門,車子像離弦一樣,沒入沙塵中。
這個上午我去見乳品公司的客戶,胖子劉跟我說,是馬克走時交代的。
我走進賓館房間時,姓范的經理剛剛起床,他瞥我一眼,目光在我隆起的乳溝處多停了會兒,爾後進了洗手間,他在裡面估摸有四十多分鐘的時間,出來見我還站在那裡,不解地問,為什麼不坐?
我說還沒得到你的允許。
他擺擺手,什麼也沒說。我坐下來,渴望他能儘快將話題引到合作上。可他把玩著手中一支毫無特色的筆,一句話也不肯講。就那麼尷尬地坐了一刻鐘,我忽然發現方桌上一盤下到一半的棋,我說范總喜歡圍棋?
他抬頭掠了我一眼,然後又玩起那支筆。我站起來,有一瞬我想就此走出去,這個高傲的男人,讓他見鬼去吧。可我走向了棋桌,瞅了半天我順手拿起一黑子,點在了三個白子中間。
你會下棋?
聲音很近,略帶一絲驚奇。
我笑笑,有什麼難的,南方時不知有多少目空一切的傢伙敗在了我手下,正是得益於棋藝,我的身價遠遠高於比我更年輕的眉兒。
要不來一盤?我略帶挑釁地瞄了他一眼。
不,就下這盤。
一個上午都是在棋盤上廝殺而過的,結果是三比一,勝利在我這邊,就那一盤也有明顯讓的痕跡。我起身告辭,范總意猶未盡地挽留說,要不一起吃飯,飯後再來。我神情矜持地笑笑,說下午見。
中午我把那件可惡的衣裳扔進了垃圾桶,翻箱倒櫃找出一套古板的職業裙,還真讓馬克這鳥說准了,不是每個男人都有一雙色眼睛,一個上午他居然對我勾魂攝魄的美乳豐胸沒再望一眼,我都懷疑他不是陽痿,就是同志。
下午的效果有點出奇,一見面他竟陌生地盯住我,好像我剛從墓里爬出來。繼而他爽朗地一笑,那笑很是透明,讓我一下號准他的脈,這傢伙早上把我當成了色情炮彈,怕還沒合作就讓我們抓住把柄。男人就是這德行,貪腥又怕腥。我開門見山說,我們先談合作,下棋有的是機會。
范總倒也爽快,解除了防備他便是一張紙,內蒙古人的豪爽讓我再次領略了男人的大家風範。他毫不掩飾地說,他們正跟眼鏡王的公司洽談,當然最終確定還待進一步的考察。我知道機會還在我手上,縱是盤死棋我也要它活過來。
一個下午我把肚裡的墨水全倒盡了,幸好這段日子我翻了不少資料,要不面對這麼頑固的棋手我真不知能斗幾個來回。晚上他請我吃飯,這便是預兆,很少有客戶主動請我們吃飯,當然也跟我故意透出單身有關,我不相信真有不饞的貓。
回到家我一身輕鬆,當我略施小計要他當面打電話給眼鏡王時,心裡便有了八分底,只是不知道接下來他會不會真邀我上床。
該豁出去就豁出去,本性在瞬間又發作了。
玉茹的門緊閉著,我喚了幾聲她也沒應我,我懶得理她,還是想想該怎麼對付姓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