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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8:25
作者: 許開禎
女人給地窖取了個天窗。
稀薄的光亮剛漏下來,鹿見喜一個激靈挪過去,搶在二團副前頭,霸住了那片光。
二團副馬鴻飛澀澀地開眼,就看見鹿見喜正仰起頭貪婪地吸氣。
多好的光啊!二團副傷心地閉上了眼。
空氣這才跟著流動起來。兩個人連吃帶拉,地窖里早已臭氣熏天。二團副覺得自己就像只臭蟲,掉進屎坑裡,動也動不了。他估摸著共匪鹿見喜吸便宜了,想挪過去也衝著光亮吸幾口新鮮鮮氣,不料卻讓鹿見喜一腳踹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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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待著!再動老子擰斷你脖子!」鹿見喜的聲音比剛進來時有力多了。
二團副一驚,他的嘴啥時取開的?女人每次餵完飯,不都要給他們堵上嘴嗎?
鹿見喜自己也覺得驚奇,剛才那句話,他真是下意識喊出的。他只當嘴還是堵上的,怎麼一下就說出了話?鹿見喜太驚訝了,連喊了幾句,結果全喊了出來。哈哈,他沖二團副馬鴻飛高叫一聲,又踹他一腳。「聽見沒,老子能喊出聲音了,哈哈,狗日的馬家兵。」
二團副馬鴻飛非常懊惱地扭過頭去,他覺得女人不公平,太不公平,不公平又沒有辦法。他的手仍被捆著,四肢動彈不了,這點上女人顯然是帶著偏心的,就是對共匪好。他快被女人綁成一根木頭了。
鹿見喜笑完,覺得奇怪,怎麼嘴裡沒堵的東西了呢?他細細想了想,是昨兒,女人昨兒餵完飯的確沒往他嘴裡塞東西。天呀,一夜他都沒感覺出來。接著又想,女人是疏忽了,還是有意?
嘿!這女人……
鹿見喜心裡甜滋滋的。他終於明白,女人的心思是什麼。
這讓他一下興奮,再也不覺待地窖有啥不好。
二團副馬鴻飛心裡卻更加黑暗。他想不明白,堂堂國民黨一個團,加上全縣的保安隊,咋就還找不到他呢?這都多少日子了,難道他們還不知道他被女人綁了,捆了,丟地窖了?
我不是明明奔自己六姨太來了嘛,把這個牧場翻個底朝天又能費多大事?
二團副馬鴻飛真是不敢多想,要是團長不找他或找不到他,他該咋辦?他可連一天都活不過去了……
二團副馬鴻飛不會想到,他的失蹤會在國民黨軍隊中引起恐慌,消息傳到青海馬步芳那裡,馬步芳沉思良久,後來說:「給老子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鴻飛來!」
於是,一場比搜捕紅軍更為嚴酷的大搜捕開始了。
整個古浪山區,凡是紅軍路過的地方,都響起馬家兵哇哇的叫聲。村子裡的牛棚倒了,草垛燒了,地窖里灌了水,面櫃、面箱全給搗爛了。更糟糕的是女人,兵娃們趁火打劫,看見亮眼的女人就上。一時之間,女人都躲山里去了。只能躲到山裡去!
二團副馬鴻飛是在保長家裡喝酒時失蹤的,保長祁滿堂便成了最大的疑犯。次日,他挨了一頓毒打,被五花大綁捆進古浪城的大牢。
保長祁滿堂好生疑惑,他明明瞅見二團副是提著褲子進了媳婦兒的泥巴屋的,咋就失蹤了呢?他清楚地記得,二團副鑽進泥巴屋的一瞬,他的心裡還很疼地響了一聲,咋就……
難道媳婦兒會把他一槍崩了?
難道是那個啞巴?
種種可能都有,就是不能說。說了就完了。媳婦兒是他祁滿堂的媳婦兒,孫子是他祁滿堂的孫子,說了不是自個兒找死嗎?
保長祁滿堂發誓不說。
馬家兵一面加緊搜尋,一面對保長祁滿堂施以重刑。
祁滿堂不怕死。說了是死,不說大不了也是一死,所以保長祁滿堂只能不怕死。但祁滿堂怕國民黨的老虎凳。第一次他頂住了,很像共產黨。第二次他又頂住了,也像共產黨。狗日的馬家兵又要讓他坐第三次,祁滿堂尿褲子了。祁滿堂堅信自己把毅力都用盡了,第三次說啥也頂不過去。他索性不頂了。他說,讓我想想,讓我細細想想……
馬家兵就讓他想。
這期間馬家兵又從沿途搜出了五個紅軍。他們不是啞巴就是聾子,但還是讓馬家兵識破了,識破了就得死。古浪城的萬人坑又多了五個英魂。
那些窩藏了紅軍的山民,一個也沒活下。他們讓保安團當活靶子練了。
女人的牧場同樣遭到盤查,二團副一丟,女人便沒了靠山,再想拿二團副嚇唬兵娃,連女人自己都覺得心虛。女人先是裝瘋賣傻,沖兵娃們罵:「哪個害了老娘的男人?老娘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老娘都成寡婦了,你們還來問老娘,我的好男人呀,你可害苦了我呀……」女人這樣,兵娃們就齊齊地鬨笑,笑完背上幾隻羊走了。兵娃們一次次來,女人一次次演,後來兵娃們煩了,女人也煩了。不就是死嗎,怕個啥,女人不怕,女人豁出了。從公公被抓走的那天,女人就做好了死的準備。她已經把乾草都備好了!一旦敗露,她先燒了地窖。
女人做這些的時候,很為窖里的死鬼難過了一陣子。
馬家兵每次空手而來,卻是實手而去。他們抓走的當然不是鹿見喜,而是羊圈裡的羊。後來女人才明白,馬家兵這麼勤地來搜,並不是捉到了啥證據,而是聞見了羊肉味。
這幫畜生!女人罵。
就在保長祁滿堂打算搶在第三次老虎凳之前說出真相的空兒,奇蹟發生了。
馬家兵在條子溝抓到了真兇。這個真兇裝啞巴裝得真像,瞞過了馬家兵的幾次盤查。馬家兵幾乎就要放過他了,他自己卻站出來找死。
馬家兵像犁地一樣把條子溝犁了個遍,除了抓到幾隻雞和幾隻羊外,他們一無所獲。在抓最後一隻雞時,馬家兵發現了一個獵物,一個模樣兒水靈,胸脯又高又軟的小媳婦。當時小媳婦正在揉面,夕陽下她揉面的姿勢像一幅誘惑四射的畫,隨著身體的一起一伏,胸前兩隻兔子像是跳出來又縮回去,看得兵娃們上光痴呆,涎水四射。她的啞巴男人蹲在灶火口燒火,那是一個三棍子打不出屁的軟蛋,兵娃們領教過,前兩天還嚇唬他喝下去一泡牛尿,趴地上喝牛尿的樣子傻極了。兵娃們叫他傻子。
小媳婦是條子溝劉二的丫頭,原來招過女婿,死了。最近又招了這個傻子。傻子傻福,居然有那麼好的一對奶子吃。兵娃們看著看著就不服氣了,其中一個說:「搶傻子的奶吃,你們敢不敢?」
其他幾個早就熬不住了,一聽搶奶吃,說不敢是孫子!
他們根本就沒把傻子當回事,齊齊撲向媳婦兒,三下兩下就放倒在揉面板上。媳婦兒染成了一個面人,臉也讓面染白了,很恐怖。兵娃們不管,奶子染白他們照樣搶著吃。劉二跑出來,跪在院裡磕頭求饒,兵爺們,放過我們吧,可憐可憐我娃。兵娃們不滿,朝後扔過一句:「誰可憐我們,上三十了,還沒摸過個女人。摸——」
兵娃們又摸,五六雙手哪!有那麼多奶子嗎?有個猴急的兵娃一把撕了媳婦的褲子,把一大片粉白暴露在劉二眼裡,劉二惶惶地捂了眼,捶胸頓足,作孽啊,老天爺呀,你睜睜眼哪……
誰也沒注意傻子的表情,那是一張臉啊,那幾乎是被憤怒燒焦的一張臉,不見半絲血色,但早滿臉殺氣!
兵娃們正在狂摸,就聽屋頂咋響一聲驚雷。
「日你奶奶的!老子憋不住了——」
還沒等馬家兵醒過神,那個脫了褲子的兵娃已丟了命。其他的想反抗,已經來不及了。只見傻子搶過一條槍,左挑右挑,地上就是一攤血肉。領頭的兵娃還算有點力氣,抵擋中放了一空槍。槍聲驚動村里其他兵娃,劉二家的院子很快被包圍。
傻子原來是二營一連連長王鐵柱。還沒到古浪城,他就全認了。
馬五是老子崩的,嘣!過癮呀!馬鴻飛狗日是老子殺的,老子把他剁成了肉醬,吃了。哈哈!老子夠本呀……要殺要剮,你們沖老子來呀。老子是紅軍連長王鐵柱,老子不是啞巴。哈哈!
槍殺連長王鐵柱的這天,萬人坑四周圍滿了人。少部分是自己去看熱鬧的,大部分卻是馬家兵用槍押著去的。他們要讓人們看看當共匪和私藏共匪者的下場。
劉二丫頭最終也沒逃過劫難,她讓馬家兵一個排的士兵輪番糟蹋,最後死在馬士兵的肚子底下。
劉二一頭撞了牆。血染紅了牆壁。
連長王鐵柱被槍殺後,頭被砍下來,掛在了城門上。
保長祁滿堂回到青石嶺,自己給自己擺了酒,他要壓驚。
好懸呀,就差那麼一絲絲。他想。
差點兒就招了,招了不就沒命了,還能坐在這裡喝酒?他又想。
驚險過去後,保長祁滿堂開始回味。不對呀,王鐵柱在條子溝,離青石嶺還有幾十里地,他咋知道二團副在我家喝酒?再說了,王鐵柱就算會飛檐走壁,他還能飛到泥巴屋去?
祁滿堂想了幾天,終於明白,王鐵柱是替紅軍攬髒,死他一個,救活一片。夠種啊!
保長祁滿堂決定探個究竟,探個虛實,必須探清楚。他不喝酒了,不壓驚了,他要去牧場。一想牧場,保長祁滿堂渾身又痒痒起來。
保長祁滿堂摸進泥巴屋,一眼就瞅出了破綻。
女人正在做飯。鍋是那口鍋,水添的不一樣。兒子活著的時候,這鍋從來沒添滿過。今兒個卻是滿滿一鍋。一個女人領個屁大的娃,做這麼多的飯誰吃?
「來親戚呀?」保長斜著嗓子問。
女人腦里一閃,情急中說:「後晌有兩個買羊的要來,得給他們頓飯吃。」
「你想賣羊?」保長祁滿堂不露聲色。
「不賣咋養,不賣咋養嗎?狼多肉少,再不賣,全入黑尻子了。」女人很生氣地說。
保長聽出女人是在比住籮兒罵簸箕,連他也捎帶上罵哩。保長不惱,惱了就不像公公了。
「二團副讓人殺了。」保長祁滿堂說。
「我聽說了,活該!」女人直起腰,順手操起擀麵杖,她要擀麵了。
「你真信?」保長祁滿堂不想讓媳婦兒擀麵,他想讓媳婦兒跟他說話。說話多好,說話多好嘛。
「信不信都是你說的,你是公公,嘴裡長著牙哩。」媳婦還了他一句,這句話有點嗆人。祁滿堂並沒被嗆住,多少年了,媳婦兒嗆他的話好多,但他一次也沒被嗆住。
「我知道二團副去了哪裡,那夜裡我送他過了山樑……」
保長盯住女人,話說得很損。這時候他不想當公公。其實打女人娶進門的那一刻,他就後悔當公公了。
女人肩膀動了一下,心也動了一下,她知道接下去能聽到啥話了。她瞅了瞅屋外,放開嗓子:「猛子!猛子——」
猛子虎視眈眈躍進來,伸出紅紅的舌頭,怒瞪住保長,就像女人手上的一支箭,隨時都會放出去。
保長往後退了退,他不知道媳婦兒啥時又養了條狗,他吃過狗的虧,大虧。保長祁滿堂不想再吃狗的虧,倉皇奪門,一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