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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7:54 作者: 許開禎

  一場跟去年一模一樣的紅風遮天蔽日颳了過來。

  這一次人們沒有驚慌,沒有躲避。只在心裡說,刮吧,刮死這天爺,刮死這河陽城。

  大風起時,貧民窯通往陽光工程的那片空地上,黑牙牙聚滿了人。不知何時,這兒多了個茶攤,很簡陋,從建築工地拿來幾根架杆一架,上面蓋塊塑料布,再擺些躺椅,桌凳,就成了茶攤。

  茶攤是糖廠的蘇濤泉擺的。為啥選這地方,沒有人清楚,但來的人多。蘇濤泉老婆是熬茯茶的好手,她的茯茶據說放了十幾種佐料,清香潤肺,回味無窮。還掛了「老蘇家茯茶」的牌子。茶客從早喝到晚,每人一元錢,便宜。除貧民窯的住戶外,來者大多是新近下崗的工人,他們照樣一時半會不知道做啥,就來茶攤熬時間。

  茶客們很少打牌、下棋或玩別的,來了就喧,啥都喧。這河陽城的事,一件接一件,全喧到了茯茶里。

  蘇濤泉一直盼望著,老城裡人黃風能來茶攤坐坐。因為茶客們越喧越糊塗,越喧越不知東西。直到大風起時,老城裡人黃風也沒給他這面子。

  

  大風如一列轟轟隆隆的火車,從西天極遠處黑過來。茶客們並不緊張,也沒逃散。他們望著西天,就像望著自個的明天,心裡頭黑乎乎的,很不是滋味。

  茶客們的視線里,兩隻鷹開始掙扎,開始奪命。

  鷹能逃過這場劫難麼?

  大風這天夜裡,浙江女人陳佩玲孤零零坐在自己臥房裡。她憔悴了許多,也老了許多。

  精心算計著弄到手的河化集團並不是她想像中的河化集團,李木楠搶在她收購前,把庫房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頂了帳。市長夏鴻遠遇難後,她在河陽城一下沒了靠山,款貸不出來,生產遲遲不能啟動。工人們耐不住性子,跟她吵了幾架,現在班都不來上。

  花五十萬聘來的職業經理人堅持了一個月,把合同一撕,走了。廠子扔給沈佳,她問都懶得問。

  臥房裡的床是空的。那粉紅色的味兒早已飄逝殆盡。省城來的寶貝女孩兒跟她纏綿了一個月,騙了她十萬塊錢,又浪跡天涯去了。

  陳佩玲好孤單,好寂寞……

  她想沈佳,現在只有沈佳跟著她了,那是個多好的女人呀。陳佩玲想著,忍不住拿起電話,撥號時她的手在抖,心也在抖。許許多多的往事一下湧上心頭,她扔了電話,俯在床上慟哭起來。

  大風呼呼嘯嘯刮過來,淹沒了她的哭聲。

  沈佳看到號碼,心一下沉了。

  去不去呢?窗外是鋪天蓋地的沙塵,是震耳欲聾的嘶鳴。天在瞬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窗內是死一般的寂,孤獨,無邊無際的孤獨。她害怕這孤獨。

  她本來在等另一個電話,那電話應該從北京打來。幾天前,她在查閱公司帳目時,無意間發現李木楠曾以諮詢費的名義向北京某經管學院打過一筆十萬無的款,她一下就把這款項跟李木楠的去向聯繫到了一起。果然,她北京的朋友今天早上在電話里證實,李木楠正在那所學院讀MBA。

  她聯繫了一整天,才打通他的電話,電話里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遲遲不跟她說話,末了,只說讓她晚上等電話。

  電話突地叫起來,沈佳一把拿起,迫不及待說:「是木楠麼?木楠,我好想你……」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的瘋狂聲:「佳……我想你,你快來……快……」

  風勢越來越猛,整個河陽城都在「嗖嗖」地動,幾乎要連根拔起。

  城西腐竹廠院子裡,陳天彪兀立在狂風中。沙塵打爛他的臉,撕爛他的衣服,捲走他手裡的煙,將他整個撕成一破爛兒。但他的雙腿仍穩穩站在大地上,仿佛一棵千年古樹,狂風捲走了樹的一切,獨獨留下那根,與大地一起顫動。

  陳天彪不遠處,一個身影默立著。她立了很久,怯怯的,痴痴的。狂風不忍捲走她的夢,只把她跌落在地上的嘆息,一次次掠起來,化成鳥的羽毛,飛走了……

  刮吧,沙塵暴。

  刮吧,河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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