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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2:30
作者: 許開禎
季小菲趕到吳水,看守所的大門緊閉,兩位荷槍實彈的警察把在門邊,誰也不讓進。季小菲亮出記者證,沒想警察看也不看,兩眼正視著前方,絲毫不被外面的紛亂所擾。
大門外,聞訊趕來的各路記者還有圍觀群眾聚在一起,吵嚷聲響成一片。人們七嘴八舌,爭相議論李華偉的死。不遠處,李華偉的妻子在華欣公司職工的攙扶下,長一聲短一聲發出哭嚎,有人舉著攝像機,抓拍自認為有價值的鏡頭。季小菲急於想得到最前沿的新聞,嘗試著給李春江打電話,沒想連撥幾遍都是關機。
夜幕悄悄地降臨。
李春江這邊,情勢顯得更為緊張。
李華偉是在搶劫案發生後的第二天被關進看守所的。收監之前李春江再三強調,一定要跟別的疑犯隔離開,而且要抽調最得力的獄警嚴加看守。沒想到,不測還是發生了。下午四時二十分,李春江突然接到報告,說李華偉死了,死在審訊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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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李春江馬上停下手頭的工作,叫來吳水公安局長。沒想吳水公安局長極力掩蓋,拒不將李華偉死亡的事實說出來,直到李春江拍了桌子,吳水公安局長才吞吞吐吐說:「李華偉死亡的時間是下午三時十六分,送往醫院搶救無效,停止了呼吸。」
「怎麼死的?」李春江問。
吳水公安局長支吾半天,說還不知道詳情,要等看守所的報告送上來才能回答。
「報告?」李春江驚訝地瞪著這個辦起案來不急不躁,說起黃段子卻一個接著一個,不講到噴飯不甘休的縣局局長:「人都死了一個多小時,你這個當局長的還不到現場,坐這裡等報告?」
「我這不是辦案嗎?」吳水公安局長有點強詞奪理。
李春江顧不上發火,立刻趕往看守所。
李華偉的屍體已被挪到其他地方,死亡現場審訊室也明顯讓人動過了。屋子裡幾乎一塵不染,連空氣都是透明的。負責審訊的兩名警員呆若木雞,傻傻地坐在凳子上,看見李春江進去都不知道起立。
李春江掃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八九分。負責此案的吳水刑警隊隊長康永勝匯報說,下午一上班,他安排陳浩和白禮對李華偉進行審訊,沒想剛審到一半,陳浩慌慌張張跑來說李華偉不行了,像是要斷氣。等他趕去時,李華偉栽倒在地上,雙手死命地捂住胸口,樣子很痛苦。他馬上叫來獄醫,一檢查,說情況很危險,人怕是不行了。結果剛送到醫院,還沒來及搶救,便停上了呼吸。
康永勝還在說,李春江打斷他:「審訊中有沒有過激行為?」
「這點我還說不上,事情太突然,還沒來得及調查。」康永勝跟吳水公安局長一個口氣。李春江暗一思忖,沒多說什麼,只是責成吳水方面立即成立專案組,對李華偉的死因展開調查。
晚上十點,吳水公安局長匯報說:「死因查清了,是白禮刑訊逼供,致人死亡。」
「什麼?」
李春江感到突兀,要說刑訊逼供,不是沒有可能,這在公安內部也是公開的秘密,對一些頑冥不化氣焰囂張的疑犯,個別警察偶爾會採取一些過激手段,但因此而惹出人命的事絕少發生。警察們還沒傻到拿自己的性命或前程開這種玩笑,當然失手的可能也有。正這麼想著,他懷裡那部手機發出一聲信號,李春江知道有簡訊了,藉故走進洗手間,掏出一看,果然是老曾安排進去的內線發來的,上面有一行字:死者跟童有關。
果然不出所料!李春江強壓住震驚,出來說:「這麼快定結論不大合適,你們還是細查一番,必要的時候,可以讓市局的同志介入。」
吳水公安局長臉色一變,沒說啥,默無聲息地走了。
李春江迅速將情況向馬其鳴做了匯報。馬其鳴在電話里沉吟許久才說:「接下來,很有可能就是李欣然。」
馬其鳴的判斷沒錯,就在當天晚上,關押李欣然的地方突然起火,現場一片混亂,幸虧李鈺得知李華偉突然死亡後搶先趕到那裡,火災發生時,李鈺已秘密將李華欣轉移。而負責李欣然案子的反貪局副局長成名傑下午竟然醉了酒,大火燃起時他還在睡大覺,是消防人員將他從火海中救出的。
兩起意外聯繫到一起,事情的真相便再清楚不過。吳水公安局長這才怕了,據實匯報,刑訊逼供的結論是康隊做出的,而且有人跟他打招呼,就按康隊說的辦。
李春江並沒追問誰打的招呼,眼下問這個就有點愚蠢,好在吳水公安局長有了明確的態度,這比什麼都強。他安慰似地拍拍這位同仁的肩,命令立即對康永勝、陳浩、白禮進行隔離審查,直到查清事件真相。
小四兒又一次沖童百山發火。
大火燒起來時,小四兒露出難得的興奮,甚至有些按捺不住,急著跟老大報喜,說交待的事兒都做好了。老大帶著欣賞的口吻說:「老四,辛苦了,大哥等著給你接風。」放下電話沒多久,吳水這邊驚然失措說,李欣然跑了,火海里進去的兩個人找不到他的影子。小四兒大驚失色,沙啞著聲音吼:「給我翻,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做掉。」再等,消息就令他沮喪得要死,樓上的角角落落都搜遍了,就是沒有李欣然的影子。
「人呢,我問你人呢?」
這一次,童百山腰杆子不那麼軟了。望一眼小四兒,口氣不敬地說:「四哥,出了岔子不能老怪我,消息給了你,是你硬要堅持讓你的人干,我這邊可是很安全地讓李華偉走了。」
小四兒結了舌,沒想童百山會反咬他。是的,童百山剛開始要自己做,說人已混了進去。小四兒不放心,比起李華偉,他老子李欣然更該消失,小四兒一想起跟他的前前後後,想起被他折磨得差點死掉的劉玉英,就恨不得親手宰了他。他斷然否決了童百山,要他立刻將混進去的人撤出來,隨後他下了一道死命令,要讓李欣然葬身火海,一根頭髮也不許留在這世上。
沒想……
小四兒中止跟童百山的爭吵,眼下他必須找到李欣然,這一次,他發誓要親手做,做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狠。他微笑著打發走童百山,心裡卻給童家父子牢牢記下一筆。
調查很快有了消息,據陳浩講,這天審訊時的確動過手,李華偉太張狂,不動手他不把你當人看,迄今為止,他交待出的那點東西都是動手後才說的,這小子像是故意跟警察較勁。當時陳浩做筆錄,白禮負責審訊。李華偉好像比平時還要興奮,白禮剛問了一句,他便罵:「姓白的,你算什麼玩意,當初要不是老爺子,你能穿上這身皮?」這話把白禮的氣抖上來了,二話沒說,就沖李華偉一個嘴巴。李華偉吐口唾沫:「打得好,姓白的,老子出去,第一個扒了你這身皮。」再審,李華偉便咬著牙齒,目光像狼一樣盯著白禮。沒辦法,白禮就讓他蹲凳子,凳子是長條凳,一頭白禮抬著,警察內部管這叫找平衡,凳子忽斜忽平,上面的人像踩在了鋼絲繩上,手又銬著,稍不留神就會重重摔下來。
李華偉摔了三次,每次都很重。第四次摔下時,突然抽搐起來,雙手死死捂住胸口,說他難受,吸不上氣,跟白禮要水喝。白禮端著水杯,說你交待一句我給你喝一口。李華偉掙扎了幾下,想說什麼,突然一頭栽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白禮呈述的經過也是一樣,他在交待自己的問題時,還是不忘詛咒李華偉,說這種人早該死,死一萬遍也不過分。
經調查,白禮畢業於武警指揮學校,後來在武警某部服役,四年前轉業到地方,一直沒單位要。後來是李欣然說話,才將他分到公安局。此人脾氣有點怪,不愛跟人交流,平時不是看書就是一個人琢磨圍棋,他的棋下得不錯,在吳水公安局堪稱無敵手。對工作也兢兢業業,從不抱怨。
看完所有筆錄,李春江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一個人不會這麼經不起折騰,尤其李華偉這樣的角色。聯想到白禮的態度,暗想白禮不大會是童百山的人。他跟吳水公安局長交待,必須等屍體解剖結果出來再做決定。吳水公安局長一臉難色,李華偉的妻子堅決不同意做解剖,她已請好律師,準備上告。
「告狀可以,但原則不能丟,你們再做做工作,實在不通,依照法律程序進行。」
吳水公安局長跟後又說:「有人拿這事做文章,現在外面吵嚷得很兇,幹警們思想波動很大。」
李春江正色道:「你這是自己先亂,如果是你們的責任,你們誰也逃脫不了,但必須先查清事實。至於外面怎麼說,我們擋不住,也沒時間去考慮。」
李春江這話說得有點過早,就在吳水方面耐心跟李華偉妻子做工作的時候,省城一家媒體突然以醒目標題爆出驚聞:吳水公安刑訊逼供,濫用私刑致死人命。報導一出,輿論譁然,方方面面的壓力同時向吳水撲來。
李春江沒料想對方會來這一手,一時有些難以招架。加之省廳又每天督察銀行搶劫案的偵破,使他難以從容應對。這時他想起老朋友鄭源,這個時候,也只有老朋友鄭源能替他化解危機。
經過兩天緊張的籌措,吳水縣委、縣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會上,吳水縣長向應邀前來的各路記者簡單通報了銀行搶劫案的偵破情況,並就李華偉死亡一案回答了記者提問。鄭源代表縣委、縣政府就個別新聞媒體無視黨的新聞紀律和有關刑事案件採訪報導的法律程序,在案情尚在調查取證階段捕風捉影,製造與事實嚴重不符的虛假新聞,誤導廣大讀者,給偵破工作帶來嚴重干擾提出嚴正警告,要求該新聞媒體立即停止不實報導,並就造成的相關後果承擔法律責任。
會上,季小菲作為記者代表發了言,呼籲同行嚴守新聞紀律和社會公德,與虛假新聞展開鬥爭。
很快,由省廳派來的專家對李華偉的屍體進行解剖,解剖結果令所有人大吃一驚,李華偉中了一種叫斷腸草的毒。
斷腸草是吳水民間的叫法,此草葉小莖長,花朵十分艷麗。生長在吳水跟青海毗鄰的高原地帶,其莖和根都含有劇毒,尤其根部,細長若野參,聞之無味,但若誤食,會讓人腸痛如絞,呼吸艱難,最後憋悶而死。
從體內殘留物分析,李華偉食進的是經過加工的斷腸草根,比野生的毒性強三十多倍,未加工的斷腸草誤食後毒性發作大約需要六到十小時,經過加工後會提前三到四小時。照此時間推算,毒草正好是混進午餐讓李華偉吃下的。
李華偉收監後,為確保安全,一日三餐跟別的疑犯是分開的,由專門的廚師為他做。這一點,李春江特別強調過。
吳水公安局馬上對廚師採取了措施。
一聽李華偉是中毒身亡,廚師堅決搖頭。
據廚師交待,李華偉的飯一直是他做的,廚房及廚具也是分開的,蔬菜等一應物品也由他一人採購。平日進入廚房的,只有專案組的三個人,康隊、陳浩和白禮。李華偉死後,廚師也暗暗懷疑過,將那天中午剩的菜悄悄拿回家,餵了自家的狗,但狗卻好好的。
這就怪了。李春江跟專案組的同志再三分析,確信廚師沒有投毒的可能,此人是老公安,對工作盡職盡責,關進看守所的重大疑犯飯菜都由他做,從來沒出過問題。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一定是有人在送飯途中做了手腳。那天送飯的是陳浩。在對陳浩的再次審查中,陳浩終於說,那天他剛把飯菜端到監室門口,康隊過來說,值班室有他電話,讓他去接,說著便接過飯菜。等他接完電話,李華偉已經吃完了。
「你為什麼不早說?」
「康隊……康隊他交待過,啥也別說,就往白禮身上推。」
夜已經很深了,李春江一點睡意也沒有。連日來夜以繼日的奮戰並不讓他感到累,只是心裡那份愧疚越來越深,那份牽掛越來越強烈。
一個小時前,他跟葉子荷通了電話,葉子荷聽上去精神還不錯,比前兩天要好,她說:「春江你啥時才能回來,我實在不想在醫院住了,我想回家。」李春江趕忙勸:「子荷你要聽話,乖乖住著,哪兒也不能亂跑。」人真是奇怪,醫院裡住了這麼長時間,葉子荷越來越像孩子,得讓李春江拿哄小孩的話哄她。李春江臉上裝著笑,心裡卻怕得不得了,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從心理學的角度講,葉子荷的內心世界還有感知力正在一步步倒退,病魔已將她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封閉,越來越充滿恐懼,只有聽到這些話,她才能感到安全,這類似於孩童。
但是,李春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依靠這些稚嫩的語言,給她一份安慰,一份鎮定。隔著這麼近,卻不能天天看上她一眼。一想這些,李春江就覺欠她的永遠也還不清了。
兩個人在電話里談起了朵朵。朵朵因為錄取的學院不如意,做了放棄,準備到高三補習。李春江對女兒的選擇一向是支持的,況且夫妻倆都認為,朵朵應該上一所名校,將來才有大出息,只是家裡這種境況對女兒影響太大;朵朵儘管嘴上不說,但能看得出,孩子的變化一天比一天明顯。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撒嬌那樣動不動使性子,而是像個大人似的,默默擔起了對這個家的責任。
葉子荷告訴李春江,女兒送了她一件禮物,很珍貴。李春江問是什麼,葉子荷不說,讓他猜。李春江連猜幾遍,都沒猜中。忽然,他想起了女兒省城幫她媽媽選假髮的情景,他一下懂了,女兒定是送給她媽媽一件極特殊的禮物。當下,淚水便像瘋狂的雨點,模糊了他的雙眼……
躺在床上,李春江的內心泛過一浪接一浪的痛,無法承受的煎熬折磨著他,他恨不得立刻起身,奔到葉子荷病床前。折騰他的,還有一件事,葉子荷在電話里說,桃子好像遇了什麼事,人跟以前整個不像了,無精打彩不說,神思也恍恍惚惚的,今天來看她,竟連著兩次失手打翻了杯子。
隱隱的,李春江也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在銀行案發生之前,大約兩三天吧,李春江因為騰不開身,要桃子陪朵朵去買件衣服,要在以往,桃子絕不會推託,巴不得給她這麼個機會,讓她過一次媽媽的癮。可那天,桃子居然口氣敗壞地說:「我沒功夫,不就買件衣服嗎,哪天買不行?」
當時他沒多想,晚上見到鄭源,忽然想起這事,就問:「你倆怎麼了,不會吵架了吧?」
你猜鄭源怎麼說?「能吵架倒好,她現在是見著我就躲,神神秘秘的,就跟真有外遇一樣。」
這話擱李春江心裡好一陣子了,最後也沒琢磨出個道道。當然,他不會傻到去想外遇,可是桃子的表現真是離奇,有什麼事能把一個開朗明快的女人變得暴躁怪異呢?